大抵是發現了小念失去記憶,問他要說法。
“憑你的能力,我不信你查不到。”裴澈一貫溫潤有禮,很少有人能讓他露出這樣冰冷的一面,“你打電話前就該想到,我跟你之間沒什麽好說的。”
裴澈說完低咳了聲,牽扯到腹部的傷,疼得皺眉,一手按在上面。
病房裏,周若見狀,擔憂地上前。
裴澈擺手,對母親遞了個寬慰的眼神,示意自己沒事。
傅寄忱那一腳,踹斷了他一根肋骨,所以昨天他才會疼得直不起身。
“傅寄忱,小念變成今天這樣,你有責任。”裴澈緩了會兒,腹部的疼痛并沒有減輕多少,“三年前,你母親魏榮華找過她,不然她不會隻身一人離開北城,前往一座陌生的城市,在那裏發生意外。你既然把她留在身邊,就該保護好她,而不是讓她遭受無妄之災。”
裴澈的指控,傅寄忱全部認下,沒有辯駁。
的确是他的錯,他認得不冤,可他裴澈又高尚到哪裏去。
“她出車禍後不記得我了,所以你就封鎖了與她有關的消息,讓所有人以爲她已經死了,也讓她自己以爲她的過往裏沒有我的存在……”
“如果不是我,小念她早在三年前的那場車禍裏死了!”裴澈猛地拔高音量,蓋過了傅寄忱的聲音,“是我跳進崧漓江把她救上來的。”
裴澈原本不想跟他多說,可是,有些事實他覺得該讓傅寄忱知曉,這樣傅寄忱才清楚自己帶給小念的是什麽。
“車禍那晚,她被送到江城第一醫院,全身多處骨折,外傷不計其數,面部毀容,大腦出血,你知不知道,她還懷……”裴澈擋不住嗓子裏的哽咽,深吸了一口氣,想起那一晚,他仍然認爲那是他此生最大的噩夢,他穩了穩情緒,接着道,“一場手術動用了四個科室的主任,曆時五個多小時,勉強救回來一條命,術後恢複了一年半,去國外待了八個月,才有她如今鮮活的樣子。傅寄忱,你有什麽資格說帶她走就帶她走?!”
傅寄忱站在覆蓋整面牆的書架前,垂着頭,一隻手撐在書架邊緣,手指不斷地收緊,手背青筋凸起。
眼角有什麽東西滾落,砸在地闆上,是一團團暈開的濕痕。
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喉嚨被堵住,心口也被堵住,五感像是在一瞬間消失了,裴澈說的那些話反複出現在腦海裏。
沉默了許久,裴澈的聲音再度從聽筒傳來,一股子悲涼的自嘲意味:“是,我是自私,我是卑劣,在知道小念失去記憶後,瞞下過往跟她在一起。我不甘心,爲什麽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二十年的感情,她還是會喜歡上你。傅寄忱,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世上沒你這個人。”
該說的話都說了,不想再跟傅寄忱有任何交談,裴澈準備結束通話。
挂電話前,他最後說了四個字:“放過她吧。”
裴澈握着手機的手垂下來,落在被子上,翻到沈嘉念給他發的短信,字裏行間透露出她的不安。
他掀開被子,慢慢轉過身體,腳伸進拖鞋裏,站起身來。
周若見狀,急聲道:“你要拿什麽,我幫你。”
“辦理出院手續,我要去一趟北城。”裴澈看着母親,語氣堅決,“小念還在等我去找她,我不能讓她等太久。”
“你這個樣子怎麽能出院?!”周若吼出一句,眼淚掉了出來,兩隻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阿澈,媽媽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如果你再出什麽事,媽媽真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裴澈坐回病床上,滿目頹然:“媽,小念她……”
“我知道你擔心她。”周若打斷他的話。
剛才他和傅寄忱的通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是傅寄忱帶走了小念。傅寄忱和小念的關系她早就知道。
“我記得三年前小念還在住院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謊言不可能維持一輩子,萬一哪天小念恢複記憶,想起從前的事,她發現自己愛的人不是你,你要她如何自處。”周若流着淚,擡手撫摸兒子的頭發,這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怎麽可能不心疼他,“傅家那一位找了小念三年,可見他對小念的感情不是假的,小念在他那裏不會有危險。你先顧好你自己,再來想怎麽解決這件事,好不好?算媽媽求你。”
傅家的人沒有幾個是好惹的,周若不想自己的兒子再受到任何傷害。小念跟她朝夕相處了三年,彼此間的感情比從前更深,她同樣舍不得小念,但事有輕重緩急,目前最要緊的是兒子的身體。
裴澈紅着眼眶,問母親,也是在問自己:“爲什麽?爲什麽老天爺要對我這麽殘忍?我們就快要結婚了,他爲什麽不能晚一點出現?”
見兒子這般難過,周若心如刀絞,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隻能歎一句,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
雲鼎宮苑的别墅,沈嘉念無所事事地在房間裏待了一上午,期間傅寄忱沒再出現過,她試着開門出去,發現門鎖住了,她打不開。
沈嘉念在心裏把傅寄忱從頭到腳罵了幾十遍,他居然真的打算把她關在這裏。
不過,她已經給裴澈發了短信,他應該會想辦法來找她。
到了午飯時間,門外傳來開鎖的窸窣動靜,沈嘉念緊盯着門口,默默祈禱來人不是傅寄忱。
她的祈禱奏效了,是那位阿姨,端着托盤進來。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程錦把托盤放到桌上,嗓音輕柔道,“要是菜做得不合你的口味,你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麽,我給你重做。”
托盤裏是三菜一湯加一小碗米飯,番茄牛腩、香煎雞翅、蒜蓉西藍花,湯是炖的紅棗松茸雞湯,米飯上撒了一小撮芝麻。
沈嘉念:“沒有不合口味,都是我喜歡吃的菜。”
她等着裴澈來帶她走,不會再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保持體力很重要。
程錦微微笑了笑:“那就好。”
沈嘉念坐下來吃飯,順便向她打聽傅寄忱的動向:“姓傅的不在家?”
聽她稱呼先生爲“姓傅的”,程錦哭笑不得:“先生一直在書房裏沒出來,我剛過去敲門叫他吃午飯,他沒有回應,估計是在忙工作上的事。”
“哦。”
原來傅寄忱在家,沈嘉念抿了下嘴,吃飯的心情大打折扣。
程錦瞧着眼前的女人用餐時的優雅動作,心裏感慨真是跟嘉念很像,一舉一動都像,難怪先生會對她另眼相待。
“還不知道怎麽稱呼你。”程錦出于禮貌問了句。
沈嘉念聞言,拿紙巾擦了擦嘴巴,把筷子放在托盤裏,目光投向說話的人,回答:“我叫沈嘉念,阿姨叫我嘉念就行了。”
這位阿姨上午幫過她,沈嘉念對她印象很好,對她的态度自然跟對待傅寄忱不同。
程錦張張嘴,驚訝得說不出話,這……聲音和行爲習慣相像就算了,還是同名同姓,也太巧了。
沈嘉念見阿姨表情怪異:“怎麽了?”
程錦搖了搖頭:“我就是太意外了,以前……唉,不說了。”
沈嘉念聽她提到“以前”兩個字,腦中閃過什麽,眯起眼睛道:“我記得早上姓傅的帶我過來時,對你說‘按照嘉念以前的口味做’,以前我來過這裏嗎?”
她還記得,傅寄忱抱着她從電梯裏出來,問她:是住你以前的卧室,還是我的卧室?
傅寄忱話裏的意思是她曾經在這裏住過。
程錦面露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
提起先生從前喜歡的人,對眼前的女孩好像不公平。
“阿姨,有什麽話您就直說吧。”沈嘉念看她吞吞吐吐,心裏越發好奇,“姓傅的不準您給我手機,又沒有不準您跟我說話。”
程錦糾結了會兒,簡單給她說了一些情況:“以前确實有位嘉念小姐住在這裏。”程錦指了個方位,語氣難免有些怅惘,“她的房間在隔壁。不過她和先生感情好,不拘于住哪個房間,有時她來先生的房裏睡,有時先生去她的房裏。她住進來之前,這棟别墅的花園景緻單調,隻栽了四季常青的植物,她來之後,先生爲讨她歡心,才種上各種品類的花。别墅裏的貓狗都是她養的,是撿來的流浪動物,先前收養在宜城那邊的别墅,先生擔心她在家無聊,特意找人專車接來北城。”
沈嘉念呼吸莫名急促,不相信阿姨口中的“嘉念小姐”是自己,所以她問:“那她現在在哪兒?”
程錦靜默了幾秒,鼻子酸酸的,發出一聲很輕的歎息:“三年前,她在外地出了車禍,人已經不在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