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爺子坐在椅子上,聽着窗外嘩嘩的雨聲,混合着魏榮華歇斯底裏的聲音,一時之間,并沒有想好要怎麽跟她說起這樁往事。
但是——
事已至此,不給她一個交代是不行的。
老爺子歎了口氣,起了話頭:“那一晚,跟現在的天氣一樣,刮風下雨,政鋆不在家,去國外出差,你腹痛不止,保姆說恐是動了胎氣,話剛說完你就見了血,我讓管家開車送你去醫院,在路上聯系了産科的專家。”
随着老爺子娓娓道來的語調,魏榮華冷靜下來,面朝着玻璃窗外的風雨,腦海裏浮現那段陳舊的記憶。
她被保姆扶上車的時候血流不止,心裏十分恐慌,覺得這肯定是老天的懲罰,她剛做了壞事,報應就來了,來得這樣快。
這樣的想法持續了沒幾秒,她就痛得暈了過去,失去了知覺。
老爺子正好說到這裏:“車剛開出大門,你就暈過去了。暴雨天,路上堵得厲害,司機下車大聲喧嚷車裏有需要搶救的孕婦,前面堵成一團的車隊才往兩邊讓道。”
聽着自己昏過去以後的事,魏榮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事情過去很久,她仍舊沒忘記那一晚的兇險。
老爺子看着她:“送到醫院,那邊一切準備就緒,你被推進産房,沒過多久,手術室的門打開,與我相熟的産科醫生出來告知,你腹中的兩個孩子已經缺氧窒息,醫生的語氣十分惋惜……”
“不可能!你騙我!”魏榮華瞠着淚目,搖頭打斷老爺子的話,“産檢的時候醫生說兩個孩子發育良好,怎麽會窒息?!”
“不管你信不信,我說的是事實。”傅老爺子提起往事,何嘗不覺得遺憾,“說是你突然驚懼,身體狀态太差,又拖延了時間,要不然,再多撐幾分鍾,剖腹産也能保住孩子,可惜事與願違。”
魏榮華難以接受自己辛苦懷的一雙龍鳳胎死了,踉跄着往後退,後背撞到一個木櫃,整個人怔忡惶然。
那一晚她爲什麽會突然驚懼,是因爲她派去宜城追殺蕭鶴庭的人傳來消息,說是任務完成了,那個女人一屍兩命,死在去醫院的路上。
爲了交差,辦事的人發了照片過來,衣衫單薄的女人倒在地上,四肢纖細,唯獨肚子高高隆起,鮮紅的血從她雪白的裙擺暈染開,淌得到處都是。
她就是看了那張照片被吓到動了胎氣,腹中劇痛。她第一次懷孕,經驗不足,以爲是自己情緒波動太大,驚到了胎兒,以爲緩了緩就會好,誰知道痛得越來越厲害,等到痛得受不了才叫來保姆。
如果再早幾分鍾,說不定她的孩子就能獲救……
不能想,隻要一想到那個可能,魏榮華就後悔不已。
她用力攥住櫃子一角,勉強維持住搖搖欲墜的身形,哭着問老爺子:“既然我的孩子沒有保住,爲什麽當時不肯把真相告訴我,反而找來兩個孩子冒充,讓我爲兩個來曆不明的孩子耗費半生心血!”
老爺子沉默了。
本就蒼老疲憊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間變得枯槁。
“爸,你說話啊。”魏榮華聲淚俱下,嗓子已經哭啞了,“傅寄忱和傅羽泠到底是誰的孩子?!”
傅寄忱如今坐上了君山集團掌權人的位子,老爺子如此精明的一個人,如果傅寄忱不是傅家的血脈,老爺子怎麽會放心把家族幾代積累的基業交到他手上。爲了給他鋪路,老爺子還親自挑選了徐家作爲聯姻對象。
突然,魏榮華福至心靈,一個荒唐的猜測從腦海裏跳出來。
她捂住顫抖的嘴唇,一雙眼瞪得大大的,大顆大顆的淚掉出來。
她甚至不敢把那句猜測說出來。
老爺子顯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啓齒。
房間裏,隻剩風雨飄搖的聲音。
良久,魏榮華方張口,一字一字吐出那句話,字字如回旋镖,深深地紮進自己的心髒:“難道……難道蕭鶴庭腹中那個孩子沒死?”
她敢說出來,已經沒想要隐瞞自己對蕭鶴庭下毒手的事。
老爺子仍舊沉默,然而,他此刻的沉默更像是默認。
當年,傅政鋆結束宜城的事務,返回北城,工作都沒總結,跟他說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娶妻。
男子成家立業是好事,他沒表現出反對,問他想娶哪個世家的女兒,他說出“蕭鶴庭”三個字時,滿眼是歡喜,跟他講那個姑娘有多優秀。
彼時,他已爲傅政鋆挑選出幾位豪門世家的千金,其中魏家的女兒魏榮華最合宜。而傅政鋆中意的蕭鶴庭,他派人去查了,家裏經營港城一家公司,父母在空難中去世,公司在走下坡路,當然不是合适的聯姻對象。
他表示不同意,傅政鋆沒有氣餒,一直在努力争取。
他的立場很堅定,不想自己的長子娶一個身家無幾的女子。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魏家老先生舉辦的壽宴上,傅政鋆代表傅家出席,他不是貪杯的人,那幾日心情不佳,在宴會上遇到好友,難免拉着好友傾倒苦水,一不小心喝多了,跟魏家的女兒睡到了一起。
傅政鋆醒來,萬分後悔。
魏家的長輩知曉這件事後,前來爲女兒讨要說法。
他本就屬意魏家的女兒,正好借此機會提出讓兩個孩子結婚。
傅政鋆陷入兩難,一面不想有負心愛的女子,一面對魏榮華愧疚深重,掙紮拖延了許久,他還是不甘心,要去魏家負荊請罪,不願娶魏榮華。
魏家的人氣得不輕,俨然是要跟傅家就此決裂的态度,魏榮華卻在這時候被查出懷了身孕,是雙胞胎。
打胎于身體和名譽有損,更何況是雙胎,魏榮華不舍得,堅決不肯流掉。作爲兩個孩子的父親,傅政鋆不得不負起責任,下定決心跟宜城的那位斷絕聯系,與魏榮華完婚。
本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也算皆大歡喜。
兩人婚後不久,老爺子派去宜城調查蕭鶴庭的人卻傳回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蕭鶴庭也有了身孕,比魏榮華早了一個多月,去醫院做産檢的時候,被暗中盯梢的人看見了。
蕭鶴庭腹中的孩子是誰的,似乎沒有懸念。
那是傅家的子孫,老爺子有着傳統老舊的思想,不可能不過問,便給守在宜城那邊的人遞了話,其他的不用管,看護着蕭鶴庭就行。等将來她生了孩子,若是不想要,就抱回傅家撫養,如果她想把孩子留在身邊,隻要好好對那個孩子,也不是不可行。
但他萬萬沒想到,魏榮華知道了蕭鶴庭的存在。
就在蕭鶴庭即将臨盆的那幾天,他派去的人一時疏忽,被魏榮華的人鑽了空子,等他的人趕過去,蕭鶴庭隻剩一口氣在。
她拼死生下了那個孩子,沒來得及看一眼就去了。
同一晚,魏榮華腹中的兩個孩子沒保住,他一念之差,爲了讓蕭鶴庭誕下的那名男嬰能名正言順進傅家,避免日後身世被人诟病,他派人将孩子秘密送回北城的醫院,替換成魏榮華的孩子。
做戲做全套,那名女嬰是從福利院抱來的。
君山集團一直以來有做慈善事業,跟各大福利院都有直接救助關系,要找一名出生日期相近的女嬰不難。
無巧不成書,剛好就有這樣一名女嬰,因爲身體有殘疾,被人大早上天不亮遺棄在福利院門口,于是抱來跟傅寄忱湊成了一對龍鳳胎兄妹。
先天性心髒病,對普通家庭來說可能是場災難,在傅家這樣的富貴家庭裏,算不得什麽。
當年涉事的人員都被老爺子封了口,一晃三十年過去,若不是魏榮華今日拿着親子鑒定來問,這個秘密該随着他埋進土裏。
這樁往事不長,講起來卻仿佛将人整個掏空,傅老爺子靠着椅背重重歎息,隻覺得造化弄人。
偏偏是那個女人生的孩子,是傅家年輕一輩裏最有出息的。脾性、頭腦、手段,樣樣符合作爲一個繼承人所具備的素養,唯獨一點,跟他父親一樣——爲情所困。
魏榮華聽完,渾身血液一寸寸凍住,已經不知道該拿什麽表情來面對老爺子,她強撐着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政鋆他知道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