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她沒有看錯,也沒有理解錯。
傅寄忱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魏榮華捏着鑒定報告一角,突然大笑起來,尖銳的笑聲回蕩在房間裏,有些瘆人。她笑着笑着,眼睛裏滾出淚水。
傅寄忱竟然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那他到底是誰的孩子?她生的孩子去哪兒了?傅寄忱不是,那麽傅羽泠呢?
孟琳的話猶在耳邊:你腹中的兩個胎兒,女孩稍微比男孩大一些,明顯營養吸收得更好。心髒病就更不可能了,通過超聲心動圖是可以看出來的……
魏榮華幾乎可以确定,傅羽泠也不是她的孩子。
隻不過相比較這個女兒,她更在意自己耗了大半輩子心血培養出來的兒子,所以才會先跟他做親子鑒定。
她這半生殚精竭慮,竟是爲了别人的孩子!
魏榮華又哭又笑,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掼到地上,瓷片飛濺,她卻覺得不夠解恨,入目所及的東西全被她擲到地上。
噼裏啪啦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
她努力把房間維持成傅政鋆生前的樣子,把自己封鎖在裏面,是因爲在她心裏,他從沒離開過。如今,頃刻之間,這裏就變成一片狼藉。
保姆端着熬好的中藥上來,聽到房間裏傳出砸東西的聲響,吓得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往前,更不敢敲門。
等了一會兒,那陣令人心驚肉跳的動靜還沒停止。
保姆連忙端着中藥下樓,放在客廳裏,去敲傅羽泠房間的門。
傅羽泠還在被窩裏睡覺,被鬧醒了,起床氣發作,披散着頭發過來開門,眼睛都沒睜開,張嘴就嚷:“幹什麽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保姆顧不了那麽多,握住她的手緊張道:“大夫人她不知道怎麽了,在屋子裏砸東西,聽着很吓人。”
保姆是怕魏榮華想不開做傻事,她前些日子卧病在床、萎靡不振,這幾天一反常态精神好轉,眼下又突然發作,實在沒辦法讓人往好的方向想。
“我媽?砸東西?”傅羽泠腦子清醒了一些,不可置信道,“你沒聽錯吧?”
“怎麽會?”保姆着急道,“小姐你快去看看吧,我怕她……”
傅羽泠沒空拾掇自己,跟着保姆來到魏榮華的卧室外,裏面果然傳出打砸聲,瓷器、玻璃、鏡子碎裂的聲音很刺耳。
“媽,你在做什麽?”傅羽泠也有點慌了,握住門把轉動,才發現門被反鎖了,外面打不開,她擡手拍打門闆,沖着裏面大喊,“媽,你把門打開,有什麽事你跟我說,别傷害自己!”
房間裏的動靜沒停歇,傅羽泠急了,扭頭對身邊的保姆說:“還愣着幹什麽?!去拿備用鑰匙啊!”
保姆如夢初醒,這才想起來家裏還有備用鑰匙,趕忙下樓去找。
過了會兒,保姆拿着鑰匙過來,傅羽泠接過來打開門,映入視線的是廢墟般的淩亂。
整個置物架被掀倒在地,上面的擺件全部損毀,書架上排列整齊的書籍七零八落。梳妝台、電視機、落地燈等等都被砸爛了。
偌大的房間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魏榮華的身體本就沒有痊愈,一番折騰下來,整個人虛脫了,癱倒在地,出門前精心化的淡妝被汗水和淚水模糊得不成樣子,淩亂的發絲擋住了臉。
遠遠看着,像精神失常的瘋子。
傅羽泠太陽穴突突跳動,愣在門口,花了幾秒鍾讓自己稍微冷靜一些,擡腳往裏走,避開地上那些雜亂的障礙物,來到魏榮華身邊。
她蹲下來,小心翼翼地觸摸母親的胳膊:“媽,你這是怎麽了?”
魏榮華緩緩擡眸,隔着發絲看清她的臉,突然像是受到刺激一般,猛地伸手推開她:“你滾!你給我滾開!”
她根本不知道這是誰的孩子!
“啊!”
傅羽泠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手掌按在碎瓷片上,登時血流如注,滴落在睡裙上、地闆上。
她從小到大被人呵護備至,哪裏遭過這樣的罪,當即疼得眼淚冒出來,左手托着右手背呼痛:“蘇姨!蘇姨!你是死的嗎?還不快過來!”
保姆也被這變故驚到了,回過神來,跑過去扶着傅羽泠往出走。
傅羽泠哪裏還顧得上魏榮華,邊哭邊說:“快打電話叫醫生過來啊!”
保姆也急得不行:“小姐,要不還是直接去醫院……”
“我不要去醫院!”
傅羽泠在國外待的那十幾年,泰半時間住在醫院裏,她恨透了那個地方,羨慕别人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可以随意去做想做的事。
傅羽泠整隻手被鮮血染紅,頗爲觸目驚心,保姆慌慌張張地拿起座機給家庭醫生打電話,說明傅羽泠受傷的情況,催促醫生盡快過來。
*
家裏發生的這一切,傅老爺子并不知情,他早晨起來得太早,吃過早飯喝了藥,回到房間睡起了回籠覺。
魏榮華從滿地狼藉中掙紮着爬起來,拿着親子鑒定報告書前來敲門。
老爺子從沉睡中悠悠醒來。
敲門的聲音一下比一下重,仿佛在耳畔叩響,聽得他心髒很不舒服。
管家從外面進來,聽到老爺子的卧室那邊傳來砸門聲,疾步過去,發現站在門口的是大夫人,手裏捏着幾頁紙。
管家腳步略頓,思索了片刻,還是上前去低聲提醒:“老爺子喝完藥睡下了,大夫人要找他不如等會兒過來。”
魏榮華置若罔聞,仍舊隔幾秒就握拳砸門,揚聲道:“爸,我有事問你。”
管家見大夫人眼神悲戚又淩厲,面容震怒,狀如瘋魔,配合室外的狂風驟雨,心裏竟有些怵:“大夫人……”
勸告的話還沒說出來,面前的房門打開了。
老爺子穿着黑色的綢布長衫長褲,臉色很是難看,揮手讓管家離開,瞅着魏榮華,聲音渾厚,隐有怒意:“出什麽事了,值得你這樣大吼大叫。”
魏榮華眼周微紅,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恐怕隻能問眼前這個老人。
她有一肚子質問的話,然而,說出口的卻是一句最無關緊要的:“我的孩子呢?”
老爺子負手而立,沒聽懂她的話:“我看你是病糊塗了,什麽孩子?”
“你知道的!”魏榮華眼淚湧出來,眼眶裏像被針刺一般,一陣陣的疼,抵不過此時此刻心裏的疼痛,“爸,你還想瞞我到什麽時候?傅寄忱不是我的孩子,傅羽泠也不是對不對?你把我的孩子藏到哪裏了?!我的一雙兒女,健健康康,無病無災,他們在哪兒!”
魏榮華一聲怒吼過後,四周一片寂靜。
這樣的寂靜持續了很長時間。
傅老爺子身體久久僵立,背在身後的手握緊了,止不住地顫抖,眼裏的驚異和慌亂無處可藏。
他沒想到自己埋了三十年的秘密會有一天被人挖出來。
那天,老四在飯桌上提起傅寄忱的身世被人拿出來做文章,他就有此擔憂,隻是千算萬算,沒算到最先發現的人是他兒媳婦。
魏榮華不是善罷甘休的性子,有些事注定瞞不住了。
“你跟我進來。”
不想讓更多人知道,傅老爺子背過身,徑自往房間裏走,後背不知何時越發佝偻。走了幾步,手按在旁邊一方木桌的邊沿,像是有些支撐不住。
魏榮華跟着他進去,門合上,她将手裏被捏得皺巴巴的親子鑒定書扔到桌上,檢驗結果那一頁被翻到最上面,讓老爺子無法否認。
“我疼愛了三十年的兒子,我爲他付出了一切,我還把政鋆的股份都給了他,現在居然告訴我,他不是我的孩子。”魏榮華抛卻了長幼尊卑,厲聲質問老爺子,“爸,你究竟有多恨我,才讓我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三十年!”
她自問嫁進這個家裏,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傅家的事,相反的,大大小小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條,他爲什麽要這麽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