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下到一樓,出來的時候,天邊還有沒散盡的霞光。
夏季晝長夜短,六點多太陽沒有完全下山,空氣裏滿是陽光炙烤的燥熱。蘇宛禾主動提出:“阿姨,您還沒吃晚飯吧,我請您吃飯怎麽樣?”
周若顧念着她救過自己兒子一命,拒絕的話沒好意思說出口,想了想,笑着應承下來:“還是我請你吃飯吧,謝謝你和你父親救了阿澈,還照顧了他那麽久。要不是你們,我今生再也見不到他了。在失去他下落的那段日子,我以爲他不在人世了,還給他辦了葬禮。”
提起過去的事,周若心頭仍然一陣酸楚。
蘇宛禾輕輕抿唇,沒有誇大自己對裴澈的恩情:“那天晚上也是湊巧,我父親乘坐朋友的船捕魚,我閑着沒事跟過去湊熱鬧,發現了被礁石擋住的裴澈。”
兩人說着話,穿過馬路,往對面的餐館走去。
正是飯點,餐館裏顧客衆多,等了一會兒才有空位。
服務生麻利地拿着抹布收拾完上一桌客人吃剩的東西,請她們坐。
周若把菜單遞給蘇宛禾:“你來點吧。”
蘇宛禾沒有忸怩,朝她露出大方得體的微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周若笑笑,拎起茶壺倒水,順便給她也倒了一杯。蘇宛禾受寵若驚,連忙放下菜單,雙手端起茶杯:“謝謝阿姨。”
蘇宛禾點了兩道菜,問周若:“阿姨您吃辣嗎?”
“你想吃沒關系,點你喜歡的。”周若笑容溫和。
蘇宛禾點完菜,把菜單推過去,周若加了兩道菜和一份湯。
等菜上來的工夫,蘇宛禾捧着茶杯喝水,跟周若閑聊起來,正好趁此機會問出憋在心裏的問題:“不瞞您說,之前我跟着裴澈去過北城,我知道他對沈嘉念的感情很深,不過……”
說到這裏,她略有猶豫,不想在裴澈的媽媽面前留下亂嚼舌根的印象,思考了會兒,才接着說:“沈嘉念似乎有男朋友,她車禍入院,她男朋友沒有來探望過嗎?”
周若喝水的動作一頓,擡眸看向她,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小念的男朋友?”
“您不知道嗎?”蘇宛禾說,“好像是叫傅寄忱。”
周若略一沉思,記起來了,她在阿澈的“葬禮”上見到小念,她是跟着傅家的那一位一起來的,當時兩人姿态親密。
她因爲傷心欲絕,把怨氣撒在小念身上,打了她一巴掌,傅家的那一位立刻過來相護,并冷聲警告她,看起來很在乎小念。
那段時間她整個人昏昏沉沉,沒注意過這些。
此刻聽蘇宛禾提起,周若才想起來被自己忽略的細節。
對周若來說,蘇宛禾始終是外人,即便她對自己的兒子有恩,遇到事情,周若自然更偏向兒子,在外人面前維護他的面子:“你應該搞錯了,小念和阿澈是青梅竹馬,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
蘇宛禾聞言,心裏不可能不失落,卻沒有追問下去,再打聽就惹人生厭了。
吃完飯,蘇宛禾提出要送周若回去。周若婉言相拒:“我就住在醫院附近,走幾步路就到了。倒是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蘇宛禾笑着點頭,準備離開時,周若突然拉住她的手,柔聲道:“再跟你說一次謝謝,謝謝你救了阿澈,阿姨打心底裏感激你,也很喜歡跟你聊天。阿姨是過來人,有幾句話想跟你說,可能有‘倚老賣老’的嫌疑,你要是不想聽,就當阿姨是自言自語。”
“不會,阿姨您說。”
周若語重心長道:“感情這種事,講究的是緣分,強求不來的,你善良漂亮,将來必能覓得良緣。阿姨希望你能圓滿幸福。”
蘇宛禾聽出她的言外意,臉頰刷地紅了,有點不敢擡頭看她,半晌,低低地回應一句:“阿姨,我知道了。”
與蘇宛禾分别後,周若沒有回去,而是折回了醫院,正好在住院部的出口遇到往出走的裴澈。
晚上有鄭阿姨留在病房陪護,裴澈很放心。
見到去而複返的母親,裴澈很是驚訝:“您怎麽回來了?”
天邊擦黑,溫度卻沒降下來,母子倆并肩走在水泥路上,夏夜燥熱的風拂過臉龐,周若的心情就跟這風一樣:“小念跟傅家那一位是怎麽回事?”
走到停車的地方,裴澈一隻手握住車門把手,倏地一頓,扭頭看她,許久沒說話,想到她是和蘇宛禾一塊離開的,知道有些事瞞不住:“她還跟您說了什麽?”
周若沒否認是蘇宛禾告訴自己的:“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您也看到了,小念已經不記得傅寄忱這個人了。”裴澈拉開了車門,沒有再看母親的臉,“過去那大半年,就當是做了一場夢,醒來也就忘了。”
“我以爲你隻隐瞞了小念父母去世的真實原因。”周若說,“那些不愉快的事,忘了就忘了,不讓小念知道也好,可我沒想到你……”
“媽。”裴澈急于打斷她,語氣有些重,再次回過頭的時候,他的眼裏多了一抹紅,一字一頓道,“我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裴澈不再是裴澈,沈嘉念也不再是沈嘉念。或許這是上天看我可憐,給我的機會,我們可以抛開過往的恩怨重新開始。”
周若終究是于心不忍。
可是,就像她跟蘇宛禾說過的,感情一事講究的是緣分,不可強求,阿澈這麽做難道不是在強求嗎?
“我還是那句話,你有沒有想過,小念有一天會恢複記憶,想起所有過往。”周若句句真切,卻是在剜他的心,“如果她真正愛的人不是你,到那時,她會怎麽看待你?是,你救了她的命,她可能沒辦法怨恨你,可她自己呢,她要怎麽辦?”
裴澈閉上眼,喉嚨滾動,手指漸漸攥成拳頭。
*
三天後,魏榮華的手機進來一條短信,替她辦事的人告訴她,鑒定報告出來了。
看着屏幕上的字,魏榮華心跳陡然失衡。
這三天裏,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心底深處仍然保留了一份堅定,認爲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傅寄忱就是她的兒子,錯不了。
她當年從懷孕到結婚,再到生産,撫養孩子長大,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謹慎,怎麽可能出錯?
魏榮華回複那人的短信:老地方見。
仍然是上午十點多,仍然是那家咖啡廳,連坐的位置都跟上次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可能是魏榮華的心境。
當然,外面的天色也不同。三天前是晴空萬裏,陽光燦爛,今天北城陰雲密布,夏季降雨前的天氣并不涼爽,隻會是令人心煩意燥的悶熱。
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
魏榮華尚在病中,不敢喝冰的,點了一杯溫熱的燕麥奶,坐下來等了不到五分鍾,那人過來了,把一個密封袋放到桌上,一隻手壓着,慢慢推到魏榮華面前。
“剩下的錢我今天回去以後打給你。”魏榮華出門帶了一個大号的托特包,把密封袋裝進包裏,跟對面的男人說。
男人雙手抄兜點頭,沒有久坐,交接完就走了,甚至沒點一杯喝的。
魏榮華的手按在包上,心跳尤其快,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燕麥奶,帽檐遮擋下的臉十分緊繃。
最終抵不過内心的煎熬,她付了錢,拿着包離開。
坐在回家的車上,魏榮華看了眼司機,忍着拆開密封袋的沖動,一直忍到回家。
經過客廳時,她忽視了跟自己打招呼的保姆,快步上了二樓,回到房間裏,把門反鎖上。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以至于坐下來的時候氣喘籲籲。
魏榮華緩了緩,從包裏拿出密封袋,撕開粘貼得很緊的封條,從裏面抽出一份報告,統共有好幾頁。
前面幾頁是檢材信息、檢驗過程和分析,魏榮華看不懂那些位點數據分析,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看結果。
【不支持魏榮華是傅寄忱的生物學母親。】
旁邊是鑒定人手寫的簽名,蓋着鑒定機構的紅章,真實無誤。(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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