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建芳開了燈,沒在床上見到人,地上散亂着一些衣服和用過的藥品包裝袋。
越往裏走,藥味越刺鼻,摻雜着不見陽光的腐敗味道。傅建芳忍住作嘔的沖動,把托盤放到桌上,随即看到桌面有一堆藥盒,還有一碗沒喝完的中藥。
中藥和西藥混着喝?
傅建芳拿起其中一盒藥,是普通的感冒藥,又拿起另一個白色的藥瓶,看清是安眠藥,吃了一驚。
魏榮華的病情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居然要靠吃安眠藥才能入睡。
“咔嗒”一聲,從身後響起,傅建芳吓了一跳,聳着肩膀扭過頭看去。
衛生間的門從裏面打開,魏榮華趿拉着拖鞋走出來,身上裹着深灰色的真絲睡袍,前襟随意攏着,腰間的系帶很松,露出裏頭吊帶的蕾絲花邊。頭發蓬亂打結,不知道多久沒洗過,面容蠟黃幹燥,雙眼空洞無神,幹裂的嘴唇似念叨着什麽。
傅建芳心跳突突的,幾日不見,魏榮華怎麽變成這副鬼樣子。
幸虧保姆事先提醒過,不然冷不丁撞見,魂都要被吓沒了。
傅建芳定了定神,上前去關心她:“大嫂,聽說你沒吃東西,我給你送了雞湯,剛從砂鍋裏盛出來,你趁熱喝一點。”
魏榮華像沒看見她這個人,徑直從她身旁走過,在亂糟糟的大床上躺下,扯過被子蒙住腦袋,把自己縮成一團。
傅建芳看得心裏直發毛,強忍着不适,走到床邊,繼續扮演着體貼的小姑子形象,勸道:“大嫂,你好歹吃一點,不吃東西身體怎麽能好?”
魏榮華翻了個身背對着她,沙啞的聲音從被子底下傳出來,冷漠幽怨:“關燈,出去。”
傅建芳眼裏閃過一道光。
能聽懂她的話,說明魏榮華腦子還沒糊塗。
“你這樣整天待在房間裏不見光,時間久了,沒病也會憋出病來。”傅建芳繞到床的另一邊,挨着床沿坐下,也沒看她,歎了一口氣,兀自說道,“大哥要是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也無法安息。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難道也不在乎自己的兒子嗎?”
被子裏的身體倏地僵住,傅建芳回頭時恰好注意到這一細節,心道,傅寄忱果然是她這位大嫂的軟肋。
傅建芳再接再厲:“你待在家裏不過問外面的事,不清楚傅大在公司的處境,他最近可不好過。”
魏榮華掀開被子,虛弱地爬起來,紅腫的雙眼盯着她:“你在胡說什麽,寄忱他如今是集團的第二大股東,怎麽可能處境艱難?”
“唉,大嫂,你是不知道公司的傳言有多厲害。”傅建芳說,“有時候傳言真的能壓死一個人。”
“什麽傳言?”
見魚兒開始咬鈎了,傅建芳雙手搭在交疊的腿上,不緊不慢道:“這傳言說起來也荒唐得很,偏偏鬧得沸沸揚揚,說傅大不是我大哥的親兒子,幾位董事逼着他出面澄清,要麽就别坐在那個位置上。”
“一派胡言!”魏榮華小臂撐着床面,側着身子俯趴在床畔咳嗽,蒼白的臉上這才有了些血色,卻不是好轉的迹象,純屬是被氣的,“他們不過是嫉妒寄忱,年紀輕輕就成爲了君山的掌權人。”
“我也是這麽認爲的。”傅建芳坐近了些,撫了撫她的後背,“可别人不信啊,還說傅大長得一點也不像過世的大哥,也不像大嫂你,沒準是你婚前跟哪個男人生的,長得像那個男人。我上前去跟他們理論,他們還當我是在遮掩傅家的醜聞,差點沒氣死我。”
魏榮華呼吸急促,猛咳了一聲,噴了些口水出來。
傅建芳嫌棄地後退了一步,連忙扯出幾張紙巾擦拭裙擺,視線不經意瞥過地闆,哪裏是口水,分明是鮮紅的血絲。
魏榮華氣得吐血了?
傅建芳心頭慌張了一瞬,生怕她賴上自己,吞咽了口唾沫:“大嫂,我是相信你的,方才在飯桌上提了這個事,老爺子也很生氣,二哥他們也都是向着你的。你别多想,好好養病最重要。我先不打擾你了,你記得把雞湯喝了。”
她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房間,關上門,站在門外抿緊了唇,眼裏卻流露出諷笑。
卧室裏,魏榮華咳得快斷氣,好一會兒才止住,翻身靠在枕頭上,張着嘴呼吸,眼睛一寸寸掃過熟悉空蕩的房間。
跟傅政鋆離開前一樣,哪裏都沒變動過,唯獨那個人不在了。
她至今無法接受丈夫離世的事實,總覺得他還沒死,可能出去應酬了,某個時刻,他會推開那扇門,走進來對她說話。
魏榮華閉上眼,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身處在夏季,她卻好像在過冬,從身到心都是冷的。
傅建芳的話不受控制地在她腦海裏盤旋:傅大長得一點也不像過世的大哥,也不像大嫂你……
以往魏榮華是懶得跟傅建芳打交道的,多看她一眼都嫌煩,對她愛挑撥離間的性子也很不喜,按說不該被她的話影響。可是,魏榮華心裏清楚,傅建芳再不靠譜,如果不是确有其事,她不可能說拿到老爺子面前說。
在傅寄忱很小的時候,魏榮華就發現了,他長得不像他們夫妻倆,包括傅羽泠也是。
她提前生産,九死一生,差點死在手術台上,生完孩子後的那幾天,身體很差,意識一直不太清醒,等到稍微恢複一點就聽說女兒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兒子是健康的。護士還特别強調,小男孩不像早産兒,比足月生的孩子還強壯。
有些事不能多想,越想心裏越恐慌。
寄忱和羽泠都是她的孩子,她怎麽可以懷疑他們。魏榮華一面這麽告訴自己,一面又忍不住猜忌,爲什麽兩個孩子都不像他們夫妻倆,一個身體強壯,一個患有心髒病。
胎兒如果有先天性心髒病,産檢篩查的時候,大部分是能查出來的。可是,她在分娩前的最後一次産檢中,醫生說兩個胎兒都很健康。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醫生診斷失誤嗎?不可能。
給她做産檢的醫生是母親娘家的親戚,對她格外關照。
魏榮華的頭好痛,倒下去時,腦袋磕到了枕邊的硬物,手摸過去才發現是她的手機,突然想起了什麽,她打開通訊錄,給她的母親打電話。
柳瑛接到女兒的電話,先關心她的身體:“聽說你病了,我和你爸剛還在商量明天去傅家看你,你怎麽樣了?”
魏榮華沒回母親的話,急切地問:“媽,我問你,我生寄忱和羽泠那晚,孩子從産房抱出去的時候,你們有看過嗎?”
柳瑛頓了片刻,不明白她怎麽突然提起這麽久遠的事,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回憶了一會兒才說道:“你距離預産期還有一個月就提前生了,雖然醫生說過雙胞胎會有早産的可能,但我和你爸沒想到你會提前那麽多天,那時候我們剛好在外地,聽到消息就往回趕,到達醫院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多,兩個孩子已經順利出生,你也脫離了生病危險。我記得你昏睡了好久,把我吓壞了。”
魏榮華神情怔怔。
她當年醒過來就看見了父母,以爲他們前一天晚上就來了醫院,事實上,她的父母并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孩子。
柳瑛想起往事,感慨道:“那時候政鋆也在國外吧。幸好有你公公,請了産科的權威專家保住了你的命,還親自在醫院裏坐鎮,守了一整晚,不然我們趕回來可能見不到你了。現在想起來我都心有餘悸,這女人生産啊,就是從鬼門關過一道……”
魏榮華的心跳越來越快,大腦裏好似有根線在拉扯,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還能聯系上當年給我做産檢的醫生嗎?”
“你說你孟琳阿姨啊,她如今不在北城了,我們也有好多年沒來往了。聯系方式我倒是一直留着,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聯系上。”柳瑛聽女兒說起這些,心裏生出疑惑,“你問這個幹什麽?”
魏榮華不想解釋得太詳細,也怕是自己最近睡眠不好、思慮過重,想多了,囫囵道:“我想請教她一些事。”
其實吧,傅建芳拿傅大的身世做文章,内心并沒有真的懷疑他的身世,畢竟老爺子精明得很……她就是想膈應傅大,給他使絆子。
誰知道,誤打誤撞,推進了真相。
這就好比一個學渣,蒙對了一道填空題,很牛【豎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