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先生的母親打交道不多,統共就見過兩次面,印象裏,這位太太談吐舉止優雅大方,待人随和。可能是出身自名門世家的緣故,哪怕傅夫人笑臉相對,也會給人一股高高在上的強勢感,不敢真的跟她親近。
“寄忱在家嗎?”魏榮華換了個手拎着提包,右手提起裙擺,走上台階。
她在這個時間來雲鼎宮苑,顯然事前打聽過一番,知道傅寄忱從江城回來了,會有此一問,不過是随口寒暄。
“在的。”程錦忙不疊道,“剛回來不久。”
“他……”
魏榮華想問他怎麽樣,想了想,還是沒問出來,既然已經過來了,親自看過總好過從其他人嘴裏知曉。
進屋換上新拖鞋,魏榮華聞到炒菜的香氣,從廚房裏飄出來:“在做飯?”
“先生回來後,我擔心他在外面奔波沒好好吃飯,就讓廚師早點準備晚飯。”程錦順着她的話問道,“太太要留下來吃飯嗎?”
“也确實好久沒陪他吃頓飯了。”魏榮華把手提包放在沙發上,語氣裏似有慨歎。
“那我去叫廚師多加幾道菜。”程錦不知他們母子倆關系如何,聞言,心裏多少感到欣慰,“太太能留下來,想必先生心情會好一點。”
“他心情不好?”
魏榮華在沙發裏坐下,留意到她話裏的關鍵詞,面色稍有凝滞。
程錦自知失言,面露窘迫,她不該置喙雇主的事。
“沒事,你說吧,我過來就是想看看他最近過得怎麽樣。”魏榮華說着,忍不住歎氣,說到底她也隻是一個關心兒子生活狀況的母親,跟天底下其他的母親沒有什麽不同,“他不常回老宅,又經常忙于工作,我想見他一面也是不容易。”
程錦自己也有孩子,在外地工作,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面,能理解她的心情:“先生這次回來瘦了很多,情緒也不太好,聽說在江城病了一場,也不知痊愈了沒有。他不怎麽說話,我也不敢多問。”
魏榮華一愣,整顆心墜了墜:“他病了?”
這個她還真不知道。傅寄忱身強體壯,從小到大很少見他生病,上一次生病估計要追溯到他上學時期。
“是啊,聽說發高燒在酒店裏躺了好幾天,幸虧先生的朋友在旁邊幫忙照看。”說到此,程錦不可控制地想到沈嘉念,心情跟着一沉。
魏榮華攏了攏身上的披肩,眉心間微擰着,不免擔心傅寄忱的身體。說了半天話,不見他的身影,她問程錦:“他在樓上?”
“一回來就上去了,沒下來過。”程錦說,“您要上去看看嗎?”
魏榮華猶豫了片刻,打消了上樓的想法:“不了,我在這裏等他就行。”
程錦點點頭,轉身去廚房泡了一杯茶,順便跟廚師說多做幾道菜。她端着杯子放到魏榮華跟前的茶幾上,然後去樓上叫人。
電梯上行的過程裏,程錦握着雙手,心裏有些忐忑。
她沒在嘉念的房間裏看到人,便去了隔壁,立在緊閉的門外暗自斟酌了幾秒,擡手輕叩門闆,開口道:“先生,老宅那邊的夫人過來看你了。”
等了一會兒,房門被人從裏面打開,傅寄忱走了出來。
他洗過澡,換了套居家的衣服,黑色套頭線衫,深灰色休閑褲,渾身清爽,少了些頹唐消沉的感覺,身形的消瘦和面容的憔悴在短時間内卻沒那麽容易改變。
程錦定定神,輕聲說:“夫人在樓下等你,來了有一會兒了,我陪着聊了幾句,她很關心你。”
傅寄忱沒說話,下樓到客廳裏,果然見到端坐在沙發上的魏榮華,她一手托着骨碟,另一手握住茶杯手柄,慢條斯理地喝茶。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魏榮華放下茶杯,轉過頭看去,親眼見到的就是比旁人描述的更爲直觀。
魏榮華控制不住地站起身,上下打量一番,眼裏盡是心疼,她那個素來意氣風發的兒子,如今瘦骨棱棱,寬松的線衫穿在身上看起來空蕩蕩的,面容上有着不正常的蒼白,流露出病态。
“您怎麽過來了?”傅寄忱神色如常,聲音尚算平靜。
“你爸說明天的董事會你會出席,我就知道你回來了,特意過來看你。聽說你病了,怎麽瘦成這樣?”魏榮華語氣嗔怪道,“這麽大個人,還不會照顧自己。”
程錦給母子倆留足說話的空間,自己去廚房盯着廚師做菜。
傅寄忱隻淡淡地說:“我挺好的,您回去吧。”
魏榮華心頭略有些梗塞,難過道:“我跟程錦說了,晚上留下來陪你吃飯。你這麽着急趕我走,是不歡迎我來?”
傅寄忱聽出她話裏刻意的親昵和細微的委屈,沒心情應付:“您想留下來就留下來吧。”
他在單人沙發裏坐下,右腿疊在左腿上,褲腿往上蹭了一截,露出嶙峋的腳腕。
傅寄忱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在茶幾下面找到一枚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煙,靜靜地抽着,跟母親沒有多餘的話題要聊。
魏榮華重新坐下,看着他抽煙的樣子,皺了皺眉,話裏話外都是不贊同:“病好了沒有就抽煙,自己的身體怎麽這麽不重視。”
傅寄忱聽她說,不接話。
魏榮華心情沉重,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拿什麽态度對他,心裏時常感到疲累,費盡心思讨好和遷就自己的兒子,他卻連個稍微和暖一點的臉色也沒有。
誰家的母子是這樣?
從前隻當他長大成熟以後,性子沉穩内斂,情緒不外露,心裏是記挂她這個母親的,但她不止寄忱一個兒子,飛白也不像他這樣。
魏榮華默歎一聲,明知故問:“程錦說你回來的時候心情不好,怎麽了?”
她當然知道是爲了那個沈嘉念,剛聽說沈嘉念出車禍的消息時,她有過恐慌不安,怕兒子知道她找過沈嘉念威逼她離開,把這筆賬算到她頭上,到時候隻會讓本就淡薄如水的母子之情冷凝成冰。
現在倒覺得,沈嘉念死了也好,留着就是個定時炸彈,指不定哪天被寄忱找到,對她餘情未了,惹出禍端。
死了就不用擔心這些了。
别看他現下悲傷難過,時間一久,心思被别的事情占據,自然會忘了那個人。
傅寄忱手指夾着煙拿下來,淡白的煙霧從唇邊溢出,沒有說實話,敷衍道:“生意上的事,下面的人辦事不當,出了亂子,不太順心。”
魏榮華端着茶杯小口慢飲,見他沒提沈嘉念,反倒松了口氣,唇邊露出淡淡的笑:“那是該生氣。”
母子倆能談的話不多,你來我往聊這麽幾句就到了盡頭。
程錦過來說可以吃飯了,算是打破了僵滞的氣氛。
吃過晚飯,魏榮華沒有久留,提出要回老宅,傅寄忱起身相送,說:“我讓司機送您回去。”
“不用,我給老劉打個電話,他在附近吃飯。”魏榮華臉上有笑意,一手挎着包,另一隻手輕拍了拍他的臂膀,再怎麽樣,她對這個兒子的關心是實實在在的,母子倆哪有什麽仇,都說打斷骨頭連着筋,“工作是做不完的,别太累着自己,注意勞逸結合。你爺爺近期可能會因爲訂婚的事經常找你,别再忤逆他,他也是爲了你好。”
提到訂婚,傅寄忱冷冷地掀起眼皮,送走母親,轉身上樓,回到空蕩蕩的卧室裏。
坐在床沿沉思了一會兒,他拿起手機,給小鄭打電話。
等到對方接通,他開門見山道:“我要知道她在離開北城前幾天都見過什麽人。”
小鄭愣了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他話裏的“她”指的是誰,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認真對待。
“沈小姐那幾天沒見過什麽特殊的人,她每天在雲鼎宮苑和闫秋生的半山别墅往返。”因爲沈嘉念的行程很單一,小鄭回憶起來也就不難,“單獨去私房菜館吃過一次飯,去醫院探望過柏小姐的母親,之後去過柏小姐家裏開的玉石雕刻工坊……除此之外,沒别的了。”
想起什麽,小鄭連忙道:“對了,去私房菜館吃飯那天,她在車裏接了一個電話,我不知道給她打電話的人是誰,沈小姐沒說兩句話就挂了。”
“哪家私房菜館?”傅寄忱問。
小鄭想了一下,對那個名字印象深刻:“風雅頌私房菜館。”
這個名字傅寄忱不陌生,從沈嘉念那裏聽過,她當時是怎麽說的:白天在網上看到有家私房菜館很不錯,正好順路,過去嘗了嘗。
他回答她:下回一起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