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時期的裴澈跟其他男孩子一樣張揚無畏,因爲家境優渥,他嘗試的領域更爲廣泛,賽車、攀岩、遊泳、跳傘,他都很在行,比隻會埋頭讀書的男孩子擁有更強健的體魄。
他跳下水拼盡全力把人救上來,支撐到現在,身體裏僅剩的一絲力氣也消耗殆盡,後背靠着牆面滑坐到地上,一雙長腿屈起,胳膊肘抵在膝蓋上,整張臉埋進臂彎裏,連呼吸這樣簡單的事都覺得累。
時間的流逝對他來說無比漫長。
一道很輕的腳步聲傳來,裴澈聽到了,緩緩擡起頭,他知道自己現在狼狽不堪,說是路邊的乞丐也不會有人懷疑。
眯起的眼眸逐漸聚焦,看清了來人,是曾救過他的蘇宛禾,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
女孩手裏提着便利店買來的水和吃食,蹲在他身邊,輕聲勸慰:“多少吃點東西,你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的。”
她看了一眼手術室的方向,緊閉的門上亮着燈,“手術中”三個字十分醒目。
她知道裏面躺着的女孩是裴澈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愛了很多年的人,也是他拿自己的命救回來的人。
看着他這樣,她真的很心疼,卻又無計可施。
“就算不爲你自己着想,也該爲沈嘉念想想,她醒來還需要人照顧不是嗎?”提到沈嘉念的名字,她看到裴澈灰暗的眼眸燃起神采,繼續道,“你倒下了誰來照顧她?”
裴澈動了動僵硬到發酸的軀體,從她手裏接過三明治,撕開包裝紙狼吞虎咽,哪裏還有豪門公子的清貴無雙。
女孩見他終于肯吃東西,暗松一口氣,随即擰開烏龍茶的蓋子遞給他:“喝點水吧,你的嘴唇都幹裂了。”
裴澈沒有拒絕,拿過來仰起脖子大口灌下去,吞咽不及,水從嘴角淌下來,順着脖子流進襯衫的衣領裏。
讓本就濕透的衣服更濕。
女孩見狀,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想要幫他擦拭,卻被他偏過頭躲開。
裴澈張了張口,聲線喑啞道:“謝謝,你回去吧。”
女孩斂下眼睫,慢慢收回手,将紙巾攥在手裏。
隻有在他受傷不能行動的那段日子,她才能靠近他。
明知道他心有所屬,她還是忍不住跟在他身後,從嶺城輾轉到北城,再從北城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期盼有一天他能回過頭來看她一眼,發現她一直都在。
現在看來,終究是她的奢望。
他的心裏除了沈嘉念,再容不下别的女人,哪怕沈嘉念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也要自虐一般默默地守護着她,在她遇到危險時奮不顧身地替她扛下一切。
有一次,他從大劇院回去,後背一大片淤青,正對着鏡子動作艱難地給自己塗藥,被她突然闖進屋撞見了。
她問他是怎麽弄的,他沒有說,她猜到是爲了沈嘉念。
沈嘉念公開演出那晚,他買了最後一排的票,把自己僞裝成一名普通觀衆,坐在人群之中看她在舞台上大放光芒。
結束後,他訂了一束花送給她,沒留下隻言片語。
那一晚他徘徊在大劇院附近,隻爲了能多看她幾眼,誰知道,看到的卻是沈嘉念與另一個男人恩愛有加。
那個男人帶她去西餐廳吃燭光晚餐,外面下雨了,男人一手撐傘一手攬着她的肩膀,兩人依偎在一起,躲在傘下,好不甜蜜。
而裴澈獨自一人站在街角,從頭到腳被雨淋濕。
她打着傘過去找他時,他還不願離開,那兩道身影消失在車裏,他仍然執着地盯着雨幕裏模糊的轎車輪廓。
那輛車遲遲沒有開走,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們在車裏親熱,成年男女,又是情侶關系,在浪漫的雨夜裏做點什麽再正常不過。
她看到裴澈瘦削的臉上滿是傷心落寞,眼眶猩紅,蒼白的手扶在牆壁上,手指骨骼凸起,如刀削般鋒利。
那是他第一次主動跟她提沈嘉念的名字,他親昵地稱呼她爲“小念”,他說:“小念不會喜歡别人的對不對?”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他親眼所見的情景,難道不是最好的答案嗎?
盡管他一顆心被反複傷害折磨,始終不願離開,去過自己的生活,而是像一道影子,不遠不近地跟随在沈嘉念身後。
這也是爲什麽他能在沈嘉念出車禍後第一時間将她救起,爲她争取到最佳治療時間。
蘇宛禾閉了閉眼,轉身離開走廊,進了電梯。
裴澈把自己變成了沈嘉念的影子,她又何嘗不是裴澈的影子,永遠追随着他,即使不被他看在眼裏,也不肯放棄。
蘇宛禾離開後不久,手術室裏的燈熄滅。
裴澈雙手撐着地面搖搖欲墜地站起身,雙眼緊盯着閉合的門。
不多時,門向一側移開,穿着無菌服的醫生陸續從裏面走出來,戴着口罩的臉上瞧不出疲憊,隻有如釋重負的輕松。
裴澈沖到主刀醫生面前,因情緒激動,身體趔趄了一下,旁邊一名剛摘了手套的麻醉醫生一把扶住了他。
“放心,手術目前來看是很成功的,人已經送到重症監護室,我們會派最好的監護醫生二十四小時輪流監測她的身體狀況。”最後給沈嘉念做腦部手術的外科主任說,“她臉上的傷達到十多處,經過處理已經止血,容貌毀損近七成,日後找個技術好的美容醫生,說不定能恢複一些……”
但要想恢複到原來的樣子,基本不可能了,有八九道傷口特别深。
據說是車禍撞擊,車窗玻璃碎裂紮進皮膚裏,光清創就花了不止一個小時。
裴澈首先聽到手術成功幾個字,懸着的心踏實了一半,容貌如何,他并不在乎,他隻想小念能活下來。
“謝謝醫生。”
沈嘉念被推到重症監護室,暫時無法前去看她,裴澈拖着疲憊的身軀跟随主刀醫生,去見了第一醫院的院長。
主刀醫生把裴澈領到院長辦公室外,朝他颔首,暫時沒有進去。
裴澈敲了敲門,院長親自過來打開門,請他進來。
半夜裏,這台手術還在進行中的時候,院長就從家裏趕來了醫院,時刻關注着手術的進展,得知過程很順利,心裏的大石頭也落了地。
裴氏在醫療器械領域是國内數一數二的,第一醫院長期與裴氏有合作,昨晚裴氏的少東家親自給他打電話,他不可能不重視。
見到裴澈,年過五十的院長免不了要驚訝一番,因爲他整個人看上去實在太過狼狽,面色憔悴、身體虛弱,仿佛随時可能倒下。
裴澈沒跟他打官腔,直接說明來意:“接下來沈嘉念會在第一醫院治療,直到徹底康複出院,我不希望走漏任何風聲,包括沈嘉念在此住院的消息。請院長交代好今天爲沈嘉念做手術的一幹醫生以及相關的監護人員。”
沒等院長接話,他就講明開出的條件:“作爲交換,我會代表裴氏捐贈五千萬的醫療物資,并爲醫院擴建住院樓,解決床位緊張的困難。”
院長當即表示,保護病人的隐私是院方應該做的,在此基礎上,他會更加嚴格地做好保密工作。
裴澈不放心,再三交代,不能讓任何無關人員知曉。
小念爲什麽會離開北城他不清楚,但他跟在她身後的那些時日,曾親眼目睹她從一家私房菜館出來後,沒過多久,傅家的大夫人魏榮華也從那裏出來。
兩人談了什麽,他當然無從知曉,卻無法天真地認爲小念的離開跟傅家沒有關系。
他不希望小念在治療期間受到任何人的打擾和傷害,這個“任何人”裏,自然也包括傅寄忱。
在他看來,傅寄忱沒有保護好小念,是第一等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