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出現在樓梯口,瞧見在玄關處換鞋的孫子,沒有因爲昨天的新聞遷怒他,跟往常一樣,布滿皺紋的臉上挂着淡笑:“來了?”
傅寄忱點了點頭,對老爺子有親近也有尊敬:“爺爺您找我來有什麽事?”
“飯好了,吃完了再說。”老爺子指着餐廳說道。
聽到客廳裏傳出的聲音,傅羽泠抱着貓從廚房出來,她穿着斜肩的黑色馬海毛毛衣和皮裙,露出一邊雪白的香肩,見到傅寄忱,眼睛晶亮,聲音透着一股活潑勁兒:“哥哥,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吃飯?”
哪怕他身在北城,平時想見他一面也不容易。
傅寄忱淡淡掃了她一眼:“爺爺叫我回來的。”
對傅羽泠來說,這個哥哥肯跟自己多說一句話都是稀奇事,她撒手丢開懷裏的貓,小尾巴似的跟在傅寄忱身後,看他打開水龍頭洗手,她歪着腦袋問:“你最近很忙嗎?我看你怎麽瘦了一些。”
傅寄忱沒有再理會她,洗了手去餐廳坐下。
傅羽泠抿了下嘴唇,沒有在意,拉開他身邊的椅子,挨着他坐。
沒一會兒,傅政鋆過來了,坐在老爺子旁邊。
今晚的飯桌上就四個人,老爺子沒見到大兒媳婦,随口問了一句她去哪兒了。
傅政鋆不知情,他到家以後就沒看見魏榮華。
傅羽泠眼珠子轉了轉,兩隻手捧着一杯果汁,嘴唇抵着吸管口,沖着爸爸甜甜一笑:“媽跟幾位太太約好了在外面吃飯,臨走時跟我說過了,叫我們不用等她。”
她知道母親今晚去找沈嘉念談判,當然不可能說出來,還得幫她打掩護。
老爺子動了筷,招呼其他人:“那就不用等了,開吃吧。”
幾個人心思各異地吃飯,氣氛有些安靜,飯桌上沒談什麽話題,隻有傅羽泠時而叽叽喳喳說些趣事,跟枝頭的麻雀一樣。
她整日裏不幹正事,不是出去喝下午茶逛街,就是參加圈子裏哪位好友組的party,閑人一個。
隻要不犯大錯,老爺子一般懶得管束她。
不過,她跟傅寄忱同樣的歲數,農曆年一過,直奔三十,到現在連個男朋友都沒有,也是讓人發愁。
雖說有先天性心髒病,生育方面不考慮,但家世擺在那裏,人又長得不賴,總會有人願意接納。這些年來登門說親的人不在少數,有些适婚年齡的青年魏榮華看過以後很滿意,介紹給傅羽泠,全都被她冷眼拒絕了。
想到這些,老爺子順帶提了一嘴:“近來總跟朋友出去玩,沒遇到合眼緣的對象?”
傅羽泠舉起筷子正準備夾菜,聞言,手一頓,下意識瞥向傅寄忱,他就好像沒聽見,往碗裏盛湯,漫不經意地喝了一口。傅羽泠撤回視線,對爺爺彎了彎嘴角,撒嬌道:“爺爺這是嫌我礙眼了,急着把我嫁出去啊?我想多陪陪您不行嗎?”
老爺子輕哼了一聲:“三十了,再耽擱幾年,爺爺閉眼了也看不到你成婚。”
“怎麽會,爺爺身體健朗,保準活到兩百歲!”
老爺子被逗得呵呵笑:“兩百歲,不成王八了。”
傅羽泠也笑了,瞅了眼身邊的人,兩隻手抱住他的胳膊,臉往他肩頭貼:“哥哥都沒成婚呢,我急什麽。”
“坐好,别動手動腳。”傅寄忱微擰眉,抽出自己的手臂。
傅羽泠吐了吐舌,乖乖坐好,拿起手邊的公筷,給他夾了一塊紅燒排骨:“你多吃點,工作那麽辛苦。”
老爺子吃着碗裏軟糯的稀飯,幽幽說道:“你哥哥的婚事快了,所以啊,你也得抓緊。”
此話一出,餐廳裏陡然靜了下來。
傅羽泠神情怔忪,傅政鋆稍感詫異,傅寄忱面色略沉,三個人都不說話,隻有老爺子那裏發出瓷勺碰撞碗壁的清脆聲響。
傅羽泠心裏憋不住話,咬着筷子尖兒,率先問道:“哥哥的婚事?您是指他和那位沈小姐,還是……”
“徐小姐”三個字她沒說出來,偷偷瞟了傅寄忱一眼,怕惹他不快。
老爺子沒直說,捏着勺子在空中點了點:“吃飯吃飯,不說了。”
飯後,保姆過來收拾餐桌上的殘羹冷炙,老爺子背着手,叫了傅寄忱上樓。
客廳裏,傅政鋆在沙發坐下,點了一支香煙。電視機開着,在播放新聞聯播。傅羽泠坐去他身邊,一臉好奇地悄悄問他:“爸,爺爺的話是什麽意思,哥哥的婚事定下了嗎?怎麽這麽突然?爺爺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們啊?”
“你天天在家陪着你爺爺,他老人家有什麽事,你不知道?”
傅政鋆瞧着女兒做賊般的模樣,不由失笑,不想她吸二手煙,傾身在煙灰缸裏摁滅了隻抽了兩口的煙。
傅羽泠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我今天出門去參加朋友聚會了。”
傅政鋆借機教育她:“身體不好,别老往外跑,換季容易感冒。”
“我知道了。”傅羽泠心不在焉地應着,看了眼樓梯口,有些坐不住,起身靸着拖鞋跑去廚房,問保姆,“鄭阿姨,今天家裏來客人了嗎?”
鄭阿姨正在把餐具一一放進洗碗機,看了她一眼,笑着回答:“徐家的先生下午過來了一趟,陪老爺子在樓上書房聊了有一個多小時。”
“徐幼萱的爸爸徐啓年?”
這位小祖宗說話做事沒所顧忌,聽她直呼長輩的名字,鄭阿姨也不覺得稀奇,點了點頭說:“是他。”
傅羽泠拉着臉出了廚房。
她現在知道爺爺爲什麽叫哥哥回來了,肯定是商量他和徐幼萱的婚事。
沈嘉念還沒解決掉,又來了一個徐家千金……煩死了。
*
樓上書房,傅寄忱剛坐下,就聽老爺子說,已經跟徐家确認過了,這個月二十八号是最近的吉日,宜嫁娶,定在那天舉辦訂婚典禮。
“時間有些倉促,多找點人手幫忙也是來得及的。”老爺子自顧自斟茶,話語裏有敲打的意思,“以前鬧成什麽樣我不管,在訂婚之前,必須跟那個沈小姐斷幹淨。”
傅寄忱在飯桌上聽到老爺子的話,心裏就有準備,當他的猜測得到證實,終歸是無法淡定。
他屬實沒料到老爺子能如此專斷獨裁,竟然越過他跟徐家定下了婚事。
簡直是笑話。
他根本沒同意,也不可能同意。
傅老爺子端起茶杯,瞅了他一眼,不輕不重地說:“你有意見可以提,但訂婚的日子不會更改,請柬我從明天開始親自來寫。”
傅寄忱站起來,因着對老爺子還有一分尊重,頭低了下去,眼神卻十分淡漠堅決:“我不會娶徐家的千金,望您清楚這一點。”
傅老爺子擰眉,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你莫不是糊塗了,真要娶那個沈家女?”
“如果我說是呢。”
“這件事沒有如果。”老爺子矍铄的雙眼審視着他,語氣很重,“你是傅家的頂梁柱,是君山集團未來掌舵的人,你的另一半隻能是你的助力和後盾,絕不可能是你的拖累。徐家千金或許會大度容忍那個女人的存在,但我傅家不能做出受人指摘的事情來,所以,你最好是跟那個女人斷了來往。”
傅寄忱冷笑,什麽叫徐家千金大度容忍沈嘉念,他從沒想過把沈嘉念養在外面,當一個見不得光的情人。
老爺子見他油鹽不進的态度,言辭越發不留情:“如果你非要試探爺爺的底線,隻能說你還太嫩,君山集團如今還是我說了算。”
傅寄忱點點頭,笑了:“是,您手裏的股份占比擺在那裏,君山集團當然是您說了算,沒人質疑這個。”
“你若是繼續執拗下去,我看集團未來的掌權人可以考慮換個人來擔。”老爺子這是在逼他做選擇。
要江山還是要美人,他自己來選。
老爺子比誰都清楚這個孫子的野心,讓他放棄權勢,不如給他一刀來得痛快。
傅寄忱胸腔裏翻湧起巨浪,手指暗暗攥成拳頭,下颌繃出鋒銳的線條,他向來隐忍克制,能表現出這些,足以證明他的憤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