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到寺裏的住持,她在寺廟各處遊覽了一圈,順着記憶穿過竹林中的石闆路,找到住持住的院落。
不同于上一次,這次院門大開。
沈嘉念沒進去,站在外面。
住持在院子裏的那口井邊打水,鐵桶的提手綁上繩子,丢進井裏,過了一會兒,提上來一桶水,倒進一個大桶裏,拎到菜地,用木瓢舀起來澆地裏的青菜和瓜苗。
沈嘉念靜靜等了片刻,待住持扶着腰歇口氣時,她擡手敲了敲門闆:“住持師父,我有事想請教您。”
住持早看見她了,一直裝作沒發現,忙自己的事。
“住持師父。”
“住持師父。”
“住持師父。”
未得允許,沈嘉念一步也沒踏進去,老老實實地在外面等,時不時地喊一聲,是爲了讓住持知道自己還在。
住持澆完了幾塊菜地,拎着空桶放到井口邊,見沈嘉念還站在門外。
門檐遮下一片陰影,但她沒有圖舒服躲在陰涼處,她站在太陽底下。近來天氣好,陽光熱烈,明晃晃的光幾乎照得人睜不開眼。
住持歎息一聲,這世上多的是癡男怨女。
“進來吧。”住持轉過身,走到回廊上。
廊下擺着一張矮木桌和兩個蒲團,桌上放一茶壺,四隻倒扣的茶杯,還有一本線裝佛經和一個簽筒。
沈嘉念怔了一下,以爲自己聽錯了,見住持看着她招了下手,眼中閃過欣喜,趕忙邁過門檻進去。
穿過院子,來到住持跟前。
她沒有說些漂亮話,直接道明來意:“住持師父,我是爲前天那位先生來的。您說他将來有性命之憂,可有破解的方法?”
住持沒回答她的問題,把簽筒推到她面前:“給你算一卦。”
沈嘉念不知其意,但她沒有多問,蹲下身來,右腿膝蓋跪在蒲團上,兩手捧着簽筒搖晃了十來下。
一支竹簽掉出來,落在木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住持捏起那根竹簽,默默地看了一會兒。
沈嘉念注視着住持慈眉善目的面容,看不出他的情緒,心裏不免緊張起來,忍不住問出聲:“怎麽了?”
住持把竹簽放回去,許久沒有言語。
沈嘉念心裏越發沒底,感覺嗓子裏堵着東西似的。
住持本不想多管閑事,是見這位女施主實在執着,不忍她失望而歸,便拿起桌上的佛經給她:“這個你拿去,平心靜氣抄寫七日。”
沈嘉念雙手捧着佛經,如獲至寶,但還是有些不确定:“這樣就能破解嗎?”
住持沒有透露更多,指着門外說:“你回去吧。”
沈嘉念有些雲裏霧裏,盡管心中諸多不解,也明白她已經夠叨擾人家了,不再多言,順從地站起來,準備離開時,她轉頭問住持:“不知道寺廟裏有沒有提供給香客的廂房?”
哪裏還有比寺廟更能讓人平心靜氣的地方。
住持聞言,懂了她的意思,倒是給了一個和藹的笑,跟家中長輩看小輩一般,仍舊指着外面:“去問外頭的小沙彌。”
沈嘉念拜了拜他,說一聲打擾了,轉身離開院落。
她找到一位小沙彌問了問,還真可以提供廂房,不過不是免費的,需要交租金。
沈嘉念能理解,畢竟寺廟也是需要開支的,不是做慈善。
她爽快地交了租金和一周的夥食費,被小沙彌領到一處幽靜的院子,讓她自己選喜歡的廂房住下。
沈嘉念逛了一圈,最終選定東邊一間廂房,推門進到裏面,上午有陽光透窗而入,能看到空中漂浮的細小塵埃。設施簡單卻不簡陋,木闆床臨窗,上面放了幹淨的被褥,木桌離床很近,勉強可以當床頭櫃使用,還有一個衣櫃。
衛生間在外面,院落裏所有廂房共用一個。
目前别的廂房沒人住,所以不存在不方便的情況。
沈嘉念不是吃不了苦的人,正好她想找一個避世的地方沉靜下來,思考一些事情,這裏挺好的。
确定了住在這裏,她給山腳下的司機打了電話,讓他回雲鼎宮苑一趟,幫她取點東西送上來。
然後打給程錦,讓她去自己的房間收拾出一個星期要穿的衣服和日常用品,裝進行李箱裏,等着司機過去取。
程錦得知她要在潭福寺住一周,沒有多想,隻以爲她喜歡那裏的風景,跟遊客喜歡住在富有特色的民宿一個性質。
安排好這些,沈嘉念就安心坐下來,抄寫那本佛經。
中午,有小沙彌過來給她送齋飯。青菜、豆腐,還有後山挖出來的新鮮竹筍,所有的菜口味偏清淡,沒有放任何刺激性的調料,但味道并不難吃。
沈嘉念用過午飯,休息片刻,坐到木桌前,執起毛筆蘸了墨繼續抄寫佛經。
住持師父沒說要抄多少遍,但她想盡可能的多寫一些。
*
晚上九點多,沈嘉念洗漱完,躺在床上。
還是程錦細心,考慮到潭福寺周圍有森林和山場,夜裏溫度會比市區低很多,除了換洗衣物和日用品,還準備了一床厚被子,讓司機一并帶過來,蓋在身上暖暖的。
沈嘉念翻身對着窗戶,臉頰枕着手掌心,耳邊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蟲鳴,還能透過窗格賞月。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從這裏看到的天空好像格外漆黑,星星和月亮也格外明亮。
按說陌生的地方會令人感到害怕,但沈嘉念心裏莫名的平靜。
枕邊的手機突然響起,打破了甯靜的氣氛。
沒看手機之前,她就猜到是傅寄忱打來的,拿起來一看,毫不意外地在屏幕上看到他的名字。
沈嘉念唇邊挽起弧度,接了電話。
“這麽早應該沒睡吧?”傅寄忱問。
瑞士比中國慢六個小時,他那裏還是白天。沈嘉念想到這一點,問他:“你沒有在忙嗎?還有空給我打電話。”
“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忙,給你打電話的時間還是有的。”傅寄忱的聲音輕緩,帶着笑意。
他說的是“給你打電話的時間”,不是“打電話的時間”,兩者的意思不一樣,好像是在告訴她,隻要是她,他就能抽出時間,别人沒這個待遇。
沈嘉念心頭像被澆了蜜,感覺甜甜的。
安靜了會兒,沈嘉念又問他:“你那邊是下午三點多吧,吃過午飯了嗎?”
“嗯,吃了,一點半左右用的午飯。”
“吃的什麽?”
傅寄忱笑着道:“牛肉、意面,黑咖啡,有一道加了奶酪和火腿的面包,你應該會喜歡吃,但我不喜歡,所以沒碰。”
說完,傅寄忱反過來問她吃了什麽。
沈嘉念似乎忘記了,仰面平躺在床上,回憶了下晚上的齋飯,說:“西藍花、香菇片,蘿蔔丸子蔬菜湯。”
傅寄忱:“吃得這麽清淡?”
沈嘉念隻嗯了一聲,沒有多餘的解釋。
兩人閑聊一會兒,那邊有人叫傅寄忱,便結束了這通電話。
一個星期裏,基本每天都有通話,少則三五分鍾,多則半小時,一直到傅寄忱坐上返程的航班,都還不知道沈嘉念住在潭福寺。
他以爲這一周沈嘉念不用去闫秋生那裏,會宅在家裏看書、練琴,然而,等他回到雲鼎宮苑别墅,想着推開門就能見到日思夜想的人,誰知她不在家裏。
被程錦告知,沈嘉念一周前去了潭福寺,至今未歸。
沙發都沒坐熱,傅寄忱起身出了門。
瞿漠準備下班了,突然接到老闆的吩咐,去一趟潭福寺。他頭一次對老闆的命令産生了懷疑:“現在嗎?”
傅寄忱捏着眉心,吐出兩個字:“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