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書房,傅老先生一身褐色印花唐裝,坐在書桌後方,一手握着古董花瓶緩慢轉動,一手持放大鏡欣賞瓶身的精細花紋,不時發出驚歎聲。
書房的門虛掩着,傅建芳敲了敲,推開門。
“爸,人都到齊了,廚房那邊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您這位壽星出場呢。”傅建芳施施然走到書桌旁,瞄了眼古董花瓶,“您收起來回頭再看吧。”
老爺子依依不舍地把花瓶放回鋪着黃色絲綢的錦盒裏,随口問:“寄忱來了?”
傅建芳抿嘴一笑,就怕他不問起傅寄忱:“來了。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個人。”
老爺子沒多想,收起放大鏡:“帶了誰?”
“您猜。”傅建芳笑得嘴巴合不攏。
老爺子瞅了她一眼,背着手從書桌後方走出來:“要說就說,在我跟前賣什麽關子。”
傅建芳兩隻手環着他的胳膊,攙着人下樓,一邊觀察他的神情一邊說:“他呀,把女朋友帶來了。”
老爺子的腳步猛然一頓,扭過頭看向她,想判斷她說的是真是假。
傅建芳添油加醋道:“就是那個沈家女。剛進來的時候可把我吓一跳,看樣子傅大是認真了,都把人帶回來見家長了,還特意挑在今天這麽個重要的日子。”
老爺子一言不發。
傅建芳偷偷瞟了他幾眼,心中暗自竊喜。
她是實話實說,既沒誇大其詞,也沒冤枉傅大,要怪就怪他自個兒不争氣,非要跟老爺子作對,誰也救不了他。
傅老爺子一露面,正廳裏說笑的衆人紛紛站了起來,跟老爺子問好,嘴上說着“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等祝壽詞。
老爺子一眼注意到傅寄忱身邊的女孩,穿着素色旗袍,發髻低挽,容貌姣好,氣質文靜婉約。
暫且不論别的,光是這份外在就屬上乘,難怪能把他孫子迷得神魂颠倒。
沈嘉念能感覺到有道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微擡眼簾,正對上老爺子深遠的眼神,她心下凜然,表面上故作鎮定,朝老人家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不等傅寄忱說什麽,沈嘉念先問候:“傅老先生好,我是沈嘉念,今日叨擾了。祝您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伸手不打笑臉人,縱使傅老爺子心中不喜,也做不出當衆擺臉色給人難堪的事情來,淡淡笑了笑:“沈小姐,歡迎來家裏做客,一會兒多吃點。”
傅建芳還是不夠了解老爺子,聞言,她心下詫異極了,差點就表現出來了。
這時,家裏的幫傭笑着跟大家說:“可以開飯了。”
衆人四散開來,找地方淨手,再移步到餐廳。
沈嘉念跟在傅寄忱身後,被他帶到一樓最偏的一個衛生間,掰開水龍頭,等溫水放出來,傅寄忱拉着她的手放在盥洗池裏沖洗。
“别緊張。”傅寄忱摁了兩泵洗手液,茉莉花的清香在空氣裏飄散,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揉搓。
沈嘉念盯着兩人被泡沫覆蓋的手,哪是說不緊張就不緊張的,尤其老爺子看着她時,她的心髒仿佛要跳出來。
傅寄忱安撫她:“爺爺就是看着吓人,其實跟别的老人沒什麽兩樣。”
沈嘉念抿着唇沒有說話。
洗完手,跟他到餐廳,路過正廳時,兩個半大的孩子從廚房跑出來,追逐嬉鬧沒看路,其中一個小孩猝不及防撞到沈嘉念身上。
在小孩撞過來的瞬間,傅寄忱俯身用手擋了一下,沈嘉念沒有被撞疼,隻不過沒注意到小孩手裏拿着甜點。
巧克力醬和藍莓果醬沾到鵝黃色的馬甲上,白色的旗袍下擺也蹭到了,髒兮兮的一團,格外顯眼。
這套旗袍今天是第一次穿,弄成這樣沈嘉念有些心疼,不過也沒生氣,蹲下身對小朋友說:“有沒有傷到?”
“思博,怎麽了?”傅建芳從餐廳折回來,沒弄清楚狀況,隻聽見沈嘉念那句“傷到”便蹙了眉,“哪裏傷到了?”
這是傅建芳的小兒子。
她生孩子比較晚,大的是個女兒,今年十二歲,小的這一個今年才七歲。
傅建芳忙于工作,她丈夫也有自己的事業,兩人基本不怎麽管孩子,平時都是丢給保姆照顧。
保姆哪敢得罪這些小祖宗,一貫由着他們的性子胡來,還得哄着捧着,隻要不遇到危險就行。久而久之,兩個孩子多多少少帶了些驕縱任性的毛病。
叫思博的小男孩見給自己撐腰的人來了,猛推了一把沈嘉念,手指扒拉着下眼皮,沖她扮了個鬼臉:“活該!”
然後,撒腿跑到媽媽的懷抱尋求庇護。
沈嘉念原本蹲着身子,腳上穿着高跟鞋,冷不防被這麽一推,身體重心不穩往後倒去,跌坐在地。
小男孩回頭瞧見她狼狽的樣子,發出尖銳的怪笑。
沈嘉念還沒反應過來,傅寄忱就将她拉起來,臉色陰沉看向躲在傅建芳懷裏的孩子:“賈思博,道歉。”
小孩子抱緊了媽媽的腿,被一臉冷怒神色的傅寄忱吓到,縮了縮脖子:“媽……”
前面的事情傅建芳不知道,但方才她兒子推倒沈嘉念她是親眼目睹的,當下也不可能當作沒看見,笑一笑,替兒子開脫:“小孩子頑皮,嘉念你别跟他計較。”
“怎麽了?”老爺子渾厚的聲音從餐廳傳來。
傅建芳摟着兒子過去,避重就輕道:“小孩子不懂事,跟寄忱的女朋友鬧着玩,寄忱不高興了,要思博跟嘉念道歉呢。”
沈嘉念在外面聽見她的話,有些佩服她颠倒黑白的能力,她故意将傅寄忱描述成色令智昏,隻顧女人不顧家人的形象,勢必會惹老爺子不快。
果不其然,傅老爺子臉色沉了沉。
“難怪思博七歲了還不懂半點禮數。”傅寄忱攥着沈嘉念的手到餐廳,眼神涼涼地掠過傅建芳和她懷裏的渾小子,不疾不徐地開腔,“橫沖直撞傷到人不道歉,在對方表示關心時,反手将人推倒在地,還罵一句‘活該’。我今兒算是見識到了,原來姑姑平時就是這麽教育孩子的。”
老爺子神色微愣。
他知曉這位長孫的爲人,對他的話沒有懷疑,再看一眼神情不自然的傅建芳,心裏頓時有了更明确的分辨。
他這女兒從來就不是個安分的。
從前他睜隻眼閉隻眼,隻因她是他唯一的女兒,又是幾個孩子當中年齡最小的,難免有所溺愛,倒是不曾想,她在外人面前也搬弄起是非,鬧得氣氛不和諧。
外人看了會怎麽想?
隻會以爲他們傅家的家教向來如此。
老爺子愛惜臉面,丢不起這個人,沉着聲發話:“思博,給沈小姐道歉。”
思博嘴快,當即表示不滿:“憑什麽啊外公!”
傅老爺子臉色愈發難看:“憑你做錯了事!”
傅建芳錯愕地看着老爺子,老爺子沒看她,目光如炬盯着思博,給他施壓。傅建芳的臉像是被狠狠扇了一下,一陣紅一陣白。
思博不樂意跟沈嘉念道歉,噘着嘴狡辯:“外公,我不是故意的。”
沈嘉念想說算了,今天畢竟是老爺子的壽辰,場面鬧得太難看不好。沒等她開口,垂在身側的手被傅寄忱捏了捏,示意她不要出聲。
“道歉,别讓我再說一遍。”傅老爺子對着外孫闆起臉,語氣嚴肅,“我看你是越來越頑劣了,誰教得你這麽沒禮貌?”
傅建芳猶如被人扼住喉嚨,感到一陣窒息,狠狠推了一把兒子的背脊:“聽你外公的話,給客人道歉!”
思博紅着眼眶,瞪了眼沈嘉念,大聲吼道:“對不起!”
沈嘉念面無表情,順着意思給了個台階:“沒關系。”
餐廳裏的氣氛有些僵,傅羽泠挪開椅子起身,溫柔地笑了笑,說出的話體貼周到:“我看沈小姐的衣服弄髒了,時間久了恐怕不好清理,不如先跟我上樓換身幹淨衣服再下來用餐。”
傅飛白隔着兩個座位看向自己這位姐姐,神色頗爲意外。
她向來以自我爲中心,有時候比思博還要驕橫,今日怎麽轉了性子,竟然主動關心大哥的女朋友。
上次,傅羽泠知道他跟大哥的女朋友吃過飯,嚷嚷着也要去見一見大嫂,後來聽說跑到大哥的私人别墅鬧了一通,差點把自己折騰進醫院。
不過轉念一想,她這人經常想一出是一出,做什麽事都不奇怪。
“跟我來吧。”傅羽泠走到沈嘉念身邊停下,對着她嫣然一笑,倒像個貼心大姐姐。
雖是傅寄忱的妹妹,但她的年齡确實比沈嘉念大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