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考慮到傅寄忱沒穿衣服,不便見人,沈嘉念小心挪動着受傷的腿,從床上下來,靸着拖鞋一瘸一拐地走到門邊,把上鎖的門打開。
外面的人是宋舫,手裏提着一個銀灰色的紙袋,擡眸見到沈嘉念,并沒表現得多意外,微笑着說:“打擾了,這是忱總的衣服,麻煩沈小姐交給他,我去車上等他。”
沈嘉念接過他手裏的紙袋。
“怎麽起來了?”傅寄忱的聲音從衛生間傳來。
沈嘉念把門關好,回過頭就瞧見他微微皺起眉的樣子,拎高紙袋:“你助理來給你送衣服,說在車裏等你。”
病房裏沒開燈,唯一的光源來自衛生間,照出沈嘉念睡眼朦胧的神态。傅寄忱走到她跟前,拿過紙袋丢到沙發上,攔腰抱起她,放到幾步開外的病床上:“還早,再睡一會兒。上午程姨會從家裏過來照顧你,乖一點,别讓我操心。”
沈嘉念被他蓋好被子,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嗓音有些模糊:“我今天還不能出院嗎?”
“上午還得輸兩瓶液,不想住院輸完液讓程姨給你辦理出院手續。”他一邊說話,一邊從紙袋裏拿出襯衫穿在身上。
深灰色的襯衫,襯得他整個人溫雅而英氣。
他也不避諱,當着她的面解開腰間的浴巾,套上西褲,黑色皮帶扣上,拿着領帶去了衛生間,對着鏡子系好。
再出來,周身的氣質與先前截然不同,有着上位者的淩厲積威。
沈嘉念本來挺困,看着他有條不紊地打理自己,漸漸地沒了睡意。
傅寄忱最後穿上西裝外套,扣好前襟的扣子,視線微擡望向病床,見她目光炯炯,笑問:“怎麽不睡了?”
沈嘉念突如其來地有些不好意思,稍稍回避他的注視:“等你走了我再睡。”
“吵到你了?”傅寄忱回衛生間關了燈,“我馬上就走。”
唯一的光源沒了,病房裏一下暗了下去,沈嘉念看不清他的身影,卻能聽見他的腳步聲,朝着病床而來。
傅寄忱摸黑拿走床頭櫃上的腕表和手機,摁亮屏幕,顯示剛過六點:“你繼續睡吧,我走了。”
屏幕亮起的一刹那,沈嘉念看到他被幽微光亮籠罩的面龐,眼神缱绻,她本能地拉住了他垂在身側的一隻手。
傅寄忱沒看清她的動作,隻覺手指被一抹溫熱拽住,本欲轉身的他頓了一頓。
手機屏幕熄了,視野再次一片漆黑,他靠近了些,問:“怎麽了?”
沈嘉念也不知道自己抓住他要做什麽,那一瞬間,她就是想要抓住他。聽他問起,她松開了手,無足輕重地說:“路上注意安全。”
“嗯。”
他回應了一聲,然後,走出了病房,走廊的燈光在門開的那一霎洩進來一縷,門被輕輕關上,病房裏重新歸于黑暗。
四周寂靜,沈嘉念平躺在病床上,昨晚還嫌擁擠的床鋪,此刻是那麽寬敞,甚至空蕩蕩的有些冷。
她閉上眼,很久才睡過去。
護士過來查房的時候,沈嘉念醒了,程錦是跟着護士一起進來的,她眼神關切地望過來,笑容和暖:“退燒了嗎?”
昨天真是把她吓得不輕,一回頭就見嘉念從六七級樓梯上跌下來,到最後一級樓梯才停下,身子半天動彈不了。
所幸送她回來的瞿漠沒有走遠,一個電話打過去,把人叫回來,送她去醫院。
先生那邊是瞿漠通知的,聽說他當時還在開會,直接宣布散會,從公司趕了過來。
“感覺還好。”沈嘉念坐起來,枕頭墊在身後,她靠在上面。
護士給她測了體溫,三十七度多,還有點低燒,提醒她:“等會兒還有兩瓶液要輸,盡量吃點早飯。”
沈嘉念點點頭,跟她道謝。
護士走後,程錦提着保溫桶到跟前來:“先生昨晚吩咐過了,今天讓廚師多做了幾樣早點,生病了更應該多吃點補充營養,沒胃口也得吃。”
沈嘉念笑着說好,下床去衛生間洗漱。程錦不放心,扶着她過去。
*
上午十點多,程錦去辦理出院手續。
隻住了一天,沒有什麽東西需要收拾,沈嘉念換上自己的衣服,坐在疊好被子的病床上等她,受傷的腿搭在床單上。
出太陽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籠在身上像披了層棉被,暖洋洋的。
沈嘉念眯着眼曬了會兒太陽,沒等來程錦,起身慢吞吞地走出病房。
VIP病房所在的樓層比較安靜,幾個醫護人員路過,留下低低的議論聲:“裴氏的董事長今年不到五十吧,怎麽就突然中風了,唉……”
“他之前就住過一次院,身體沒複原吧,受不了刺激。”
沈嘉念後背靠在牆上,怔忡地望着那幾位走遠的護士,确定自己沒聽錯,她們說的是裴氏的董事長。
放眼北城,能有幾個裴氏。
電梯到達這一層,門打開,從裏走出一個孱弱高瘦的婦人,身後跟着一位保姆。
沈嘉念不期然地與周若的視線對上,想到昨天在葬禮上的那一幕,下意識想要避開她,可是已經來不及。
周若把手裏的檢查報告交給保姆,徑直朝她走來。
沈嘉念看着她,僅僅過去一天,她好像又憔悴了不少,臉上的皺紋一道道堆起來,眼袋下垂,唇角生了燎泡,破了以後結了一塊深褐色的痂。走近了,能看到她眼裏縱橫交錯的紅血絲。
她的精神狀态極差,沒有半點貴婦人的風韻。
沈嘉念張張嘴,不知道怎麽稱呼她。
“小念。”是周若先叫了她一聲,握住了她的手,視線在她臉上徘徊,放低了姿态,“昨天是阿姨不對,阿姨不該遷怒你。”
周若說着就忍不住紅了眼:“我知道,阿澈的死跟你沒有關系,阿澈是我的兒子,他從小性子執拗,認準了的事從不回頭,是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
沈嘉念僵着身子。
比起責罵,她更受不了周若這般低聲下氣地向她忏悔。
“你父母的事,阿姨感到很抱歉,但我還是得解釋,事先我的确不知情。”周若知道不該跟她提這些,她聽了或許會更加憎恨裴家,不願意搭理她,“我與裴豐南做了幾十年的夫妻,有些事我即便不知全貌,也能推測出一二,可能這件事不是他的本意,不管你相不相信。”
沈嘉念沒有打斷她,心裏滿是疑惑,什麽叫這件事不是裴豐南的本意,難道有人逼他暗害自己的朋友不成?
就算真的如此,他就能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嗎?
不管找什麽借口,悲劇已然釀成,說什麽也無法挽回。
“事實證明,不管是不是出于本意,做了壞事都是要遭報應的。”周若眼神凄楚,一想到如今的處境就悲從中來,“他先前暈倒過一次,昨天從葬禮上回來人就不行了,家裏也沒别的人可指望,這都是報應。”
她不斷重複着“報應”二字,神情逐漸恍惚。
沈嘉念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周若絮絮不休地說完,視線定在她臉上,握住她手的力道收緊,聲音染上了一絲可憐的哀求:“小念,看在過往阿姨待你不錯的份兒上,請你告訴阿姨,阿澈他臨死前有沒有說什麽。”
沈嘉念想,這才是她叫住自己的真正原因。
可是,裴澈決心赴死之前,确實沒有隻言片語留給她。
這樣的真相,她怎麽忍心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