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座山,因地勢格外險峻,被當地人稱爲“死亡之眼”。山上有一條蜿蜒而上的公路,一邊是陡峭的懸崖,崖底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另一邊則是巨石嶙峋的山壁,嶺上種植着大片蓊郁的松樹。
風一吹,松濤陣陣。
凡是行車經過此處,無人不提心吊膽,生怕稍有不慎跌下懸崖,或是撞上山壁。前者可能屍骨無存,後者可能粉身碎骨,不管哪一種都慘烈。
盡管一再小心,仍然無法避免意外的發生,每年都有幾起車禍事件。久而久之,新聞都懶得報道了。
偏偏有一群不怕死的,喜歡來這裏找刺激。
跑車在震天響的引擎聲中沖向未知的遠方,路邊燃起彩色的煙火,伴随着圍觀群衆的尖叫聲,将氣氛烘托到最熱。
裴澈不是第一次來。
每次現身,必定會引起男男女女的騷亂,男的崇拜,女的迷戀。
他開着一輛改裝過的深藍色超跑,速度比一般跑車快不少,引擎一啓動,半座山都能聽到令人靈魂震顫的轟鳴。
“裴少!裴少!裴少!”
“兄弟們,裴少可說了,今兒誰得了冠軍,他這輛千萬級跑車就歸誰。”
“嚯——”
“裴少闊氣!”
起跑線上停了幾輛車,男人們熱血沸騰,扯着嗓子呼喊裴澈的名字。而他本人,剛給一個人打完電話,隻說了一句話,而後把手機關機,從敞開的車窗扔進車裏。
他後背依靠着車身,擡頭仰望遼遠的夜空,周圍的喧嚣被自動屏蔽,耳畔隻剩下那道輕軟的聲音——裴澈,是你嗎?
裴澈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眼眶赤紅,閉上眼一遍遍回憶,連語氣都那麽令他懷念。
可她不屬于他了。
裴澈微微凸起的喉結滾動,吞咽了一口苦澀,沒發覺眼角多了一抹濕潤。
“裴少。”圍觀的人群中,有女人瞧見他一副頹唐失意的樣子,心被狠狠揪起,大着膽子上前,手裏拿着煙和打火機,“要抽煙嗎?可以解乏。”
裴澈撩開眼皮,淡淡的一眼瞥過來,女人心跳快了一拍。
這世上怎麽會有人長了一張清俊陽光的臉,眼神卻那麽落寞灰暗,好似沒有一絲生機在裏面。
女人心神搖曳,對他越發着迷,也想讓他爲她傾倒。她淺淺挽起紅唇,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遞到他唇邊。
裴澈眼神驟冷,偏頭躲開她的觸碰。
女人染着紅色甲油的指尖頓住,讪讪地收了回來,心知像他這種家世頂級的公子哥自有一股子驕矜在身上,不可能輕易勾到手,便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祝你好運。”
一場生死角逐就此拉開序幕。
裴澈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扯過安全帶綁在身前,死灰般的目光注視着前方黑洞洞的山路。
路燈很亮,在深山裏卻顯得那麽孤寂。
“準備好了嗎?三、二、一——”
口哨的聲響劃破天際,幾輛跑車先後駛離原點,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價值千萬的冠軍獎品擺在眼前,誘惑力巨大,參賽的選手比以前更加不要命,瘋狂地加速、超車,眼裏隻有終點。
裴澈沖在首位,後面不到十米的地方跟着一輛紅色跑車,他腳下用力,将油門踩到底,靈活地打着方向盤轉彎。
一個彎道過去,下一個彎道緊跟而來,幾乎不給人留出喘息的時間。
後面那輛火紅的車窮追不舍,又過了一個彎道,兩輛車的距離越來越近。
車頭即将挨到車尾,紅色跑車瞄準時機準備超過去。
裴澈的車在公路外圍,旁邊就是懸崖,不想被撞下去隻能減速,可他沒有減速,腳下油門不松,速度飙到了極限。
車頭撞毀防護欄沖出去的那一刻,他的臉上沒有驚慌懼怕的表情,甚至感到解脫。
說好一命抵一命,可是怎麽辦,他隻有一條命。
尖銳的刹車聲響起,紅色跑車停在路上,急刹帶來的慣性使得駕駛座上的男人猛地往前俯趴,又狠狠撞回座椅靠背。
大腦嗡嗡響,男人滿眼驚恐地望着連人帶車栽下懸崖的一幕,面色煞白。
*
淩晨一點,沈嘉念站在床邊,渾身發冷,一遍遍撥打裴澈的電話,均是關機狀态。
她越想越感到害怕,裴澈在電話裏說的那句“我愛你”,語氣悠遠如缥缈的雲煙,不像是在告白,更像是在跟她告别。
沈嘉念精神太緊張,後知後覺地發現半杯溫水一直被她握在手裏忘了喝,已經涼透了,緊攥着杯子的手指微微發酸。
她把水杯擱在床頭櫃上,一不留神沒放穩,杯子倒下來砸到地闆上。
“啪”的一聲脆響,碎成了幾片,水濺到腳踝。
沈嘉念把手機放床上,蹲下來撿起碎玻璃,扯了幾張紙巾包住。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傅寄忱大步走來,看見沈嘉念蹲在床邊撿玻璃,眉頭頓時皺緊:“你在幹什麽?”
他剛忙完工作,從書房出來,聽到她房間裏傳出杯子打碎的聲響,這才過來看一眼。如若不然,她是不是要把地上的玻璃撿幹淨?
傅寄忱握住她一隻手,将她拽起來:“有沒有紮到?”
沈嘉念臉色蒼白,不提還好,被他一說,她突然覺得指尖有點疼,低頭一看,食指的指腹冒出一點血珠。
“晚上光線不好,撿什麽碎玻璃,你有腦子嗎?!”傅寄忱氣到口不擇言,頗不留情的話說出來後,他稍稍滞了一秒,看沈嘉念臉色不好,緩了緩語氣,“跟我到隔壁去睡。”
萬一再不留神踩到了,受罪的還是她。
沈嘉念宛如一隻提線木偶,被他拉到隔壁的卧室。
頂燈全部打開,過于明亮的光線裏,她臉上怔忪失神的表情清晰可見,傅寄忱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道:“怎麽那麽不小心?”
沈嘉念嘴唇有些幹燥,抿了抿:“做了一個噩夢,起來喝水沒注意就……”
她說得很小聲,像做錯了事的孩子。
傅寄忱歎息一聲,拿了個幹淨的杯子,接了一杯溫水遞到她手裏:“先坐下來喝點水,我去找創可貼。”
沈嘉念捧着杯子坐在床畔,割傷的手指翹起,血越流越多,傷口比想象的深。
傅寄忱乘電梯到客廳,翻箱倒櫃地找藥箱,他平時用不上這些,都是家裏的保姆負責收拾,不知道放在哪裏。
鬧出的動靜驚醒了傭人房裏的程錦,她披了件厚外套出來:“先生,你找什麽?”
傅寄忱直起身,一隻手撐在腰間,眉眼間盡是煩躁:“藥箱在哪裏?”
一聽說他找藥箱,程錦的大腦瞬間清醒了,趕忙走過來,拉開鬥櫃下方的抽屜,拿出一個透明收納箱:“出什麽事了,需要我幫忙嗎?”
“沒事,你去睡吧。”傅寄忱接過藥箱,轉念想到沈嘉念房中的碎玻璃還沒處理,“嘉念打碎了一個杯子,你明天仔細清掃一下她的房間,尤其床邊那一塊。”
程錦點點頭:“知道了。”
傅寄忱回到三樓卧室,沈嘉念還是他離開時那個姿勢,水杯裏的水空了,她還抱着杯子不撒手。
“做什麽噩夢了?”他抽走杯子放到桌上,坐在她身邊,先用棉簽蘸取碘伏給傷口消毒,然後貼上一枚創可貼。
沈嘉念搖了搖頭:“記不太清了。”
聞言,傅寄忱擡起視線,在她臉上來回審度,記不清了還能丢魂落魄以至于失手打碎杯子?
時間已經很晚了,他沒問太多,去衛生間洗了個手,抱着她到床上休息。
“睡吧,夢都是假的,我在你身邊。”傅寄忱撫了撫她的背,他的手掌溫暖寬厚,帶着安撫的意味。
沈嘉念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希望那個夢是假的。
饒是抱着這樣的心理暗示,她這一晚仍然無法安睡,始終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态。如果大腦可以強制關機就好了……
直到天快亮了,傅寄忱起床準備去公司,發現身邊的人動了動,知道她醒了,他摸摸她的臉,啞聲說:“手受傷就别練琴了,在家休息兩天。”
沈嘉念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去公司了,有事打我電話。”
傅寄忱交代一句,去衣帽間換衣服,不多時,一身正裝出來,沒讓她給他打領帶,他自己整理好,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離開了房間。
沈嘉念睡不着,手探出被子摸了摸枕邊,想起手機在隔壁。
她下床靸着拖鞋去自己的房間拿手機,發現有幾通未接來電,皆是半個小時前,柏長夏打來的。
沈嘉念正準備回撥過去,又一通電話打進來,她趕緊接起。
“嘉念,你看新聞了嗎?”柏長夏焦急道,“裴澈昨晚在‘死亡之眼’跟人賽車,發生意外掉進了大海,至今生死未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