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一樣了,穿着玫紅色的小裙子,大冷的天光着腿,淺栗色的長發編成兩根魚骨辮交疊擺在腦後。
同樣的年歲,她還是天真無邪不谙世事的模樣。
傅寄忱看都不看她一眼,臉色冷淡脫了大衣,遞給走上前的傭人,問随後跟來的魏榮華:“爺爺呢?”
“在樓上書房。”
魏榮華想問他吃飯沒有,用不用煮點東西,他就擡步朝樓上走,背影高大挺括,參天大樹一般。
傅羽泠盯着他的身影看了好久,直到他走過樓梯拐角,再也看不見,她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坐到沙發上,搖頭歎氣:“哥自從有了女朋友,越發不喜歡我這個妹妹了。”
“亂說什麽。”魏榮華皺眉提醒她,“以後不許在家裏提這件事。”
她已經聽說了,寄忱在宜城有了一個女人,還是落魄的沈家千金,前段時間跟裴家的公子在醫院病房裏摟摟抱抱鬧上了新聞,不成樣子。
那樣的家世,别說老爺子,她這一關都過不了。
“不管我提不提,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傅羽泠低頭欣賞新做的與裙子相配的漿果色美甲,滿不在乎道,“哥哥在宜城那麽高調地跟他女朋友秀恩愛,根本沒想過要隐瞞。”
魏榮華臉色不好:“家裏人曉得就算了,不能傳出去。”
“哦。”傅羽泠望了望樓梯口,“哥哥怎麽還不下來。”
魏榮華也看了一眼樓梯的方向,擔憂道:“估計跟你爺爺在書房聊天,大半年沒見,爺孫倆有的聊。”
她隻希望寄沉能沉得住氣,别再惹老爺子動怒,跟老人家低頭認個錯,争取留在北城才是正經的。她心裏清楚得很,年輕一輩裏屬寄沉最優秀,可堪重任,老爺子嘴上不說,心底裏最疼愛的也是他。
她這個當媽的往後地位如何,全仰賴他。
三樓書房,傅寄忱敲門進去的時候,傅老爺子坐在檀木椅上看書,一身深灰色綢布衣衫,精神矍铄,氣場沉厚。
邊上的案幾上支起黃泥小爐,炭火滋滋啦啦作響,一壺茶坐在爐上,剛煮開,騰起白茫茫的水汽。
傅寄忱緩步走到跟前,老爺子沒擡頭,視線停留在書上。傅寄忱拿起案幾上的白色方巾,對折墊在茶壺提手上,給老爺子倒了杯茶:“爺爺。”
老爺子這才合上書,擡起眼看向站在桌邊的人:“回來了?”
“嗯,剛到。”傅寄忱放下茶壺,用方巾擦了擦手,在老爺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讓您擔心了。”
老爺子哼了一聲,佯怒:“早知道我擔心就不會等到今天才回來。”
“這不是遵照您的指令,在宜城好好反省自身、磨煉脾性嗎?”傅寄忱彎唇一笑,“哪敢輕易回來惹您不快。”
“是嗎?”老爺子這下是真有點怒了,“可我怎麽聽說你在宜城逍遙快活,樂不思蜀,沒點反省的态度呢。”
傅寄忱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偏要插科打诨:“您聽誰說的,可冤枉我了,東柯的盈利我可是給您提高了百分之兩百,就這,還叫逍遙快活?”
“你别跟我繞彎子,你爺爺我還沒老糊塗。”老爺子氣笑了,“我問你,沈家女是怎麽回事?”
眼見這個話題揭不過去,傅寄忱笑笑,道:“就您知道的那麽回事兒。”
“說了讓你别跟我繞彎子,你到底認真的還是玩鬧?要是玩鬧我就不說什麽了,你年齡到了,身邊有個把女人我管不着,隻要别鬧得人盡皆知就成。”老爺子端起茶杯,沒喝,隻看着他,口吻嚴厲,“要是認真的……”
“認真的怎麽樣?”
傅寄忱還是那副輕松自如的樣子,旁人怕老爺子怕得要死,他是不怕的。
“你自己掂量!”
老爺子聲色俱厲地沖他說了一句,擱下茶杯,拿起書接着看,不想跟他多說。
一回來就惹他生氣,他上輩子欠了這個孫兒的。
老爺子不說話,傅寄忱自然沉默不語,陪着幹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
出了書房,剛好遇到從房間裏走出來的傅飛白。
男生穿了一件灰白相間的潮牌衛衣,寬松的黑色拖地褲,褲腳堆在腳背,邊往出走邊打哈欠,頭頂的發絲翹起來一縷,不修邊幅的形象配上他那雙俊朗帥氣的臉,有種慵懶頹廢的美感。
傅飛白總是作息颠倒,這會兒才醒來,看到傅寄忱,哈欠打到一半嘴巴大張着,眼睛都亮了。
“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傅飛白長得像魏榮華,臉蛋精緻,眉眼秀氣,一出道就風靡全國,收獲無數女友粉。本該在當偶像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卻偏愛拍戲,舞台綜藝都很少有,一心撲在演戲上。
還真讓他幹出了點成績,年紀輕輕就捧回了一座影帝獎杯,往後的演藝事業隻會更加順暢。
傅寄忱拍拍他肩膀:“剛到不久。”
傅飛白有點受寵若驚,跟他一起下樓:“你這次回來還走嗎?”
“走不走的,你不也經常見不到我。”
“哈哈哈。”傅飛白性子爽朗,笑點低,傅寄忱随便一句話就将他逗得眉眼飛揚,“我現在是事業上升期,天南海北地飛是常态。不過,還是沒你忙。”
傅寄忱笑笑不語。
“哎,哥。”傅飛白突然壓低了說話聲,跟他打小報告,“你是不知道,二叔、姑姑他們每次都在飯桌上提你交了女朋友的事,言語裏都是看笑話的意思。你真的和沈家那位落魄千金在交往啊。”
傅寄忱眉心一蹙。
傅飛白還是有點怕他這位大哥的,見他臉色微微一變,他連忙捂嘴:“不是我說的,我聽他們說的。”
“跟了我,她就不是什麽落魄千金。”傅寄忱丢下一句,擡腳踏下最後一級台階。
傅飛白傻站在樓梯上,傅寄忱已經走遠了,他耳邊還回蕩着那句明顯帶着袒護意味的話,意思是沈嘉念跟他在一起,身份跟他一樣尊貴,不再是落魄千金?
*
晚餐時間,一家人久違地坐到一起吃飯。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該回來的人今天差不多都回來了,這頓飯跟年夜飯也沒區别了。
幾個人眼神複雜地看着端坐在老爺子身邊的傅寄忱,他們本想給他使個絆子,讓他留在宜城回不來,經過多番刺探,他周圍就跟銅牆鐵壁一樣,根本無從下手。
傅建芳吃了兩口菜,心思活絡起來,笑吟吟道:“寄沉啊,怎麽沒把你女朋友帶回來我們見見,趁着過年大家都在,也好認識認識。”
傅飛白與傅寄忱對視一眼,前者微不可查地撇嘴角,仿佛在說:我說什麽來着,就知道要提這件事。
傅寄忱被點到名字,對方是長輩,出于禮數他不好沉默不答,笑一笑,含糊帶過:“不着急,往後有的是機會。”
“别啊,你說你這好不容易談一個女朋友,我們做長輩的總要表示一下。”傅建芳步步緊逼,“下回人不一定湊這麽齊。再說,那姑娘父母不在,大過年的多孤單。”
傅寄忱冷了眼色,還未開口,另一道聲音先于他,堵住了傅建芳的嘴:“我哥哥這個年紀交女朋友再正常不過啦,又沒什麽好稀奇的。倒是姑姑您,交了男朋友改天帶回來我們瞧瞧呗,我認認臉,免得以後見面不認識人沖撞了就不好了。”
傅建芳眼神慌亂,下意識去看坐在身邊的丈夫。
她和賈文英鬧離婚有一陣子了,因爲權衡各方面利弊,最終沒有離成。老爺子因爲此事将她訓斥了一通,她暫時收了心,跟外面的男友斷了聯系,回歸到家庭中。賈文英對她的态度也跟從前不一樣,貼心溫柔很多,日子過得十分平順。
死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賈文英神情變了,攥着筷子的手繃緊,手背青筋凸起,隐忍着沒有當着家人的面說什麽。
傅羽泠坐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得意地揚眉,敢欺負她哥,也要看她答不答應。
“坐沒坐相,好好吃飯。”魏榮華在她背上輕拍了一把以示警醒,低聲教育道,“誰讓你跟長輩這麽說話的,沒大沒小。”
傅羽泠吐了吐舌,低頭吃菜。
魏榮華見她還算乖順,眉眼舒展開來,拿起白瓷碗盛了一碗鴿子湯放在她手邊,叮囑她一定喝掉。
她嘴上說女兒的不是,不過是做給别人看,其實心裏早就看不慣家裏這幾位的做派,巴不得他們挨奚落。
傅寄忱擦了擦嘴,站起身對首位的老爺子颔首:“爺爺,我吃好了,您慢慢吃。”
“寄沉,我看你都沒吃多少……”
魏榮華話音尚未落地,傅寄忱已經離了席,往樓上走。
他走後,老爺子摔了手裏的筷子,啪的一聲砸到碗邊,整個餐廳安靜得隻能聽見呼吸聲。
過來添菜的傭人吓了一跳,端着盤子遲遲不敢動。
“老四,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你要是管不住嘴以後别來了。”老爺子拉着臉冷哼一聲,起身走了。
傅飛白親眼看見,爺爺那句話說完,姑姑的臉都白了。
還是大哥手段高明,二話不說直接離席,老爺子自然把過錯歸于姑姑,怪她破壞了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飯的機會,畢竟話題由她而起。
樓上卧房,傅寄忱點燃一根煙,雙腿交疊着坐在沙發裏。
玻璃桌上的手機亮起屏幕,給沈嘉念打去的電話許久沒人接。
傅寄忱翹起一邊唇角冷笑,他這一走,沈嘉念估計開心得找不着北了,哪裏還會在意他的電話。
嘟聲響了太久,即将自動挂斷,那邊終于接了,伴随着呼呼的風聲,她的聲音模糊傳來:“喂。”
“在做什麽?”
傅寄忱把煙從唇邊拿開,緩緩吐出煙圈,突然就想起那天在辦公室裏,給她渡過去的那半口煙,嗆得她眼裏泛起晶瑩的淚,頰邊染上紅暈,别樣的風情韻味。
沈嘉念還沒回答,傅寄忱就說:“要不現在給你訂票,你來北城吧。”
他想要的東西立刻就得要到手,延遲滿足不是真正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