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看一眼都嫌煩,沈嘉念很快撤回了視線,低頭整理披肩的下擺。
有人快步走到桌邊,身着黑色商務正裝,戴着銀色細邊眼鏡,年過四十,氣質斯文儒雅。是此次拍賣會的主辦方主管,前來打招呼,話裏有意示好。
傅寄忱臉色淡然,微微一擡手,說:“按照規矩來就行,我就是來湊個熱鬧。”
主管愣了下,随後颔首笑道:“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沈嘉念看了一眼傅寄忱,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轉頭對她一笑:“怎麽,有中意的拍品?”
“沒有。”沈嘉念今晚第三次說這兩個字。
尹書瑤随秦藩坐在距離首位不遠的一張圓桌,同桌的人都是名号響當當的富商。
尹家從前夠不上檔次,這些人尹書瑤一個也不認得,隻安靜聽秦藩與他們交談,插不上話。
目光時而瞥向首位,總能看見那個面目冷峻的男人對着沈嘉念展露笑容,微微偏頭跟她說話,看沈嘉念的神色,不冷不熱。
尹書瑤抿着唇,心裏不舒服。
從前她就處處比不過沈嘉念,現如今沈嘉念失去所有,她搖身一變成爲秦家少奶奶,該是風光無限,爲什麽還會嫉妒她?
拍賣會開始了,拍賣師拿着話筒上台,介紹今天第一件拍品,一套來自法國知名設計師的珠寶首飾,藍寶石珍珠項鏈、手鏈、耳環。項鏈的中心吊墜是一枚碩大的藍寶石,四周鑲嵌碎鑽,鏈子則是由顆顆圓潤的珍珠串成。手鏈和耳環所綴的藍寶石要小巧一些。
藍寶石淨透,珍珠瑩潤,搭配在一起盡顯高貴優雅。
競拍開始,場内叫價不斷。
起拍價三百萬,眨眼間價格就翻了幾倍。
傅寄忱手指搭在桌邊輕敲,肩膀斜向一邊,問沈嘉念:“喜歡嗎?”
沈嘉念搖頭。
陸彥之坐在另一邊,視線越過中間的傅寄忱看向沈嘉念,有些搞不懂她。傅大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隻要她一句“喜歡”,他立馬舉牌子給她拍下。
幾百萬的首飾,哪怕款式不喜歡,留待日後換成現錢也是劃算的,爲何不要?
不遠處,尹書瑤眼神癡迷地望着展台,玻璃展櫃裏的那套首飾,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仍能看清藍寶石切割面折射出的碎光,美得讓人移不開眼。而大屏幕上放大的細節,更是讓在場的女士心動向往。
尹書瑤一手按在競拍号牌上,有些蠢蠢欲動。
秦藩掃她一眼,挑唇說:“喜歡?”
尹書瑤擡眼看他,沒好意思說出來,但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在告訴身旁的人,她非常喜歡這套首飾。
秦藩舉起了競拍号牌,叫價:“一千五百萬。”
現場響起了小小的驚呼聲,紛紛朝這個方向看來。
尹書瑤微微愣了一下。
她以爲秦藩隻是問問而已,不會真的拍下來送給她。他們目前在冷戰階段,他對她态度很惡劣。
毫不意外,尹書瑤收獲了其他女士投來的羨慕眼神。
虛榮心得到滿足,尹書瑤臉上迸射出意外又驚喜的神色,唇角止不住上揚。
拍賣師舉起小錘子,縱觀全場,高聲道:“秦先生出價一千五百萬,還有比一千五百萬更高的嗎?一千五百萬一次,一千五百萬兩次,一千五百萬……三次!成交!恭喜秦先生,以一千五百萬的價格拍下這套名爲‘天空之境’的珠寶!”
尹書瑤激動得坐不住,捏住手包的手緊了又緊,勉強維持鎮靜。
她挺直了脊背,朝沈嘉念所在的方向看去,隐隐得意。
可惜,沈嘉念并未看她。
秦藩瞥過去一個眼神,看尹書瑤就跟看跳梁小醜一樣,唇角勾起嘲諷的笑意,拿出手機給人發消息。
他沒避着尹書瑤,她看見他手機屏幕上方的備注是“欣欣寶貝”,聊天對話框裏是他剛發過去的一條消息。
“在拍賣會上給你拍了套珠寶,下次見面拿給你。”
下一秒,對面發來回信,透過文字能想象到那人有多開心雀躍。
“謝謝親愛的,我太愛你了!【玫瑰】【親吻】”
尹書瑤大腦嗡的一聲,眼睛瞪着秦藩,他拍下這麽貴重的珠寶竟是要送給别的女人?她無法接受。
那可是一千五百萬!他瘋了不成?!
“看什麽?”秦藩摁滅手機屏幕,擱在桌上,欣賞着尹書瑤受傷、震驚、憤怒的表情,饒有趣味道,“我問你喜不喜歡,又沒說送給你。你擺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秦藩!”尹書瑤掐着掌心極力克制,氣得渾身都在抖,卻不得不顧忌同一桌上的其他人,壓着嗓音說,“你要羞辱我沒必要用這種方式!”
秦藩理都不理她,靠着椅背,閑适地跷起二郎腿,看向展台之上。
兩人說話的工夫,又一件拍品成交,清晚期天藍釉賞瓶,成交價小六位數。
随後,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員擡上來一架大提琴。
沈嘉念的目光随着大提琴移動,停駐在展台中央。
先前在冊子裏留意到,隻是一個簡單的大提琴名字,此刻親眼看到,她才确認那的确是闫秋生的大提琴。
闫秋生是世界級大提琴演奏家,美籍華裔,在她十二歲那年,他曾來北城舉辦演奏會,她有幸被父母帶到現場去聽。演奏會結束後,父親托關系到後台幫她和闫秋生合了影,還要到了他的親筆簽名。
從北城輾轉到宜城,那張合照不知所蹤。
近幾年,闫秋生銷聲匿迹了,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他的琴。
短暫失神間,價格就叫到了上千萬,看來大家都知曉闫秋生的名氣。他的大提琴,必定具有極大的收藏價值和意義。
沈嘉念本身是學大提琴的,自然更爲了解,隻是不知這架琴最後會落在誰手中,希望是位真正愛好大提琴的人。
傅寄忱對這些提不起興緻,隻顧喝茶,主辦方準備的茶真是不錯。
他擡眸的瞬間,突然留意到沈嘉念望向台上的目光直勾勾,眼底隐有亮光跳躍,好似周遭的人和景物不存在。
傅寄忱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架大提琴。
“宋先生出價兩千六百萬,還有沒有比兩千六百萬更高的?”拍賣師舉起手中小錘,照例巡視全場,“兩千六百萬一次……”
傅寄忱今晚第一次拿起桌上的競拍号牌:“三千萬。”
一次加價四百萬,這等魄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
沈嘉念詫異地扭頭看向身旁的人,她都沒注意到他是何時舉的牌子:“你買大提琴做什麽?”
她可不認爲他有那樣的雅興。
傅寄忱理所當然的語氣:“你不喜歡?”
沈嘉念頓了許久,沒說出話來。她是喜歡那架出自闫秋生的大提琴,僅僅是欣賞而已,沒必要擁有它。
“我已經有屬于自己的大提琴了。”沈嘉念說。
“換着用。”
沈嘉念瞅着他,他到底知不知道,那是闫秋生的大提琴——世界級大提琴演奏家的東西,給她用就是暴殄天物。
“我不要。”沈嘉念直說。
傅寄忱說一不二:“不要就放家裏當擺件兒。”
沈嘉念無話可說。人家要買回去擺在家裏,她沒理由也沒立場再勸。
陸彥之聽到兩人的對話,視線瞟向别處,他或許不該坐在這裏,挺像電燈泡的。
台上的拍賣師擡手示意傅寄忱那一桌:“傅先生出價三千萬,三千萬一次……”話音未落,又一處舉起牌子,拍賣師立馬改口道,“宋先生再次加價,目前這架大提琴的價格是三千一百萬!”
傅寄忱擱下茶杯,牌子都懶得舉,不疾不徐地開口:“三千六百萬。”
這次往上加了五百萬!
全場的人都在吸氣,目光在傅寄忱和那位宋先生之間來回轉動。
宋先生自知競争不過傅家的人,放下了手中的競拍号牌。
拍賣師連報三次價,無人再往上加,最終由傅寄忱獲得這架大提琴。
尹書瑤怄氣了半天,目睹完這場精彩的競拍,心頭更堵。沈嘉念是學大提琴的,傅寄忱拍下大提琴爲了誰不言而喻。
她剛剛爲了一千五百萬跟秦藩吵架,這邊傅寄忱花了三千六百萬哄沈嘉念開心,兩相對比,襯得她可憐又可悲。
她一個正經八百的豪門太太,還不如沈嘉念那個落魄千金。
*
拍賣會中場休息時間,場内人員走動,或去洗手間方便,或到自助用餐區享用簡餐,還有三兩湊在一起閑聊的。
傅寄忱接到一個電話出去了,陸彥之也不知所蹤,隻剩沈嘉念一人獨坐在位子上。
她掃視場内,拿下肩上的披肩團成一團放在椅子上,邁步往自助餐區而去。
停在長條餐桌邊,沈嘉念從三層的架子上取出一小碟點心,端在手裏小口品嘗,清爽的綠豆混合桂花香氣,在齒頰間蔓延。
一塊點心吃完,沈嘉念端起一杯果汁轉了個身,不料身後有人靠近,險些撞上去。幸好她反應快,及時往後退了一步,沒真的撞到人。
不幸的是手裏半杯果汁灑了出去,不偏不倚,端端潑到那人的西裝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嘉念沉靜的神色裏洩露一絲慌亂,連忙從桌上拿起餐巾紙遞過去,“您快擦擦。”
被潑了一身果汁的中年男人一臉怒容,看清沈嘉念的臉後,微微一頓,轉爲對她的驚豔和興味。
“這是哪家的千金,以前沒見過。”
中年男人剛到,錯過了前半場拍賣,不知沈嘉念是跟着傅寄忱過來的,以往也沒在其他場合見過她,看她态度如此小心恭謹,沒有那些世家千金高高在上的氣勢,誤以爲她是蹭進來的小明星或網紅。
“非常抱歉。”沈嘉念再一次道。
她不想給傅寄忱惹事,隻想快點息事甯人。
中年男人摸摸唇角,往前一步,離她近了些,調戲的言語張口就來:“果汁是小姐潑的,難道不該由小姐來擦幹淨?”
尹書瑤早就看到了這邊的動靜,左手托着手肘,右手捏着細長的高腳杯輕輕搖晃,作出好整以暇的看戲姿态。
沈嘉念那張臉曾是她嫉妒她的源頭,現在依然是。然而,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美貌能獲得利益,也能招緻禍害。
眼前這一幕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尹書瑤輕啜一口紅酒,一瞬不瞬地注視那一處,暗暗期待沈嘉念最好能被那個老色鬼當衆羞辱,惹得傅寄忱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