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飄搖的夜晚,兩輛豪車一前一後駛出雲水酒店,與夜色融爲一體。
後面一輛車裏坐着的男人長腿交疊,兩手相扣搭在膝頭,身體微微放松,靠在椅背上阖目養神。
車開出去沒多遠,急急地刹停在路邊,輪胎碾過濕漉漉的路面,濺起幾簇白色水花。
瞿漠冒雨下車查看故障原因,車引擎蓋支起,他嘴上咬住電筒彎腰探頭排查,片刻後,走到後座車門邊,歉意道:“老闆,是我的失職,車子暫時啓動不了,得找拖車的拉到店裏修理。”
傅寄忱頭疼地按壓了下額心,挑起一雙倦懶的眼,嗓音淡淡:“打電話給陸彥之,叫他的司機掉頭過來。”
“是。”
瞿漠立正站直,從褲兜裏摸出手機,火速撥出一通電話。
好在陸彥之的車就在前面,得知他們出了狀況,跟自己的司機交代一聲,找到能掉頭的路段折回。
遠遠瞧見那輛熟悉的黑色賓利,瞿漠拉開後座車門,撐起一柄黑色雨傘擋在車門前,傘面比車頂高出一截。
傅寄忱單手扣攏西裝前襟的扣子,彎身下車,從瞿漠手裏接過傘。
這雨下得真夠大的。
下車不過兩三秒,锃亮的皮鞋上濺滿了雨水,沾上泥漬,有輕微潔癖的傅寄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快步走向前面那輛車。
“一群廢物,連個女人都抓不住,要你們有何用!再找不到人,你們自己去秦總跟前解釋!”
一道暴怒的呵斥隔着不算近的距離模糊傳來。
傅寄忱駐足停留,隻見大雨滂沱之中,幾個高大的身影打着手電撐着傘急匆匆地跑來,手電筒照出來的光束亂晃,似是搜尋什麽。
結合方才聽到的那句話,他們在找一個女人?
賓利後座的車門打開,陸彥之手掌撐着座椅靠背面朝車外,閑閑的語調飄出來,混合着雨聲:“喝大了走不了路嗎?用不用我下去扶你……”
話音尚未落地,路旁綠化帶裏突然滾出來一團黑影,陸彥之冷不丁被吓一跳,瞳孔縮了縮。
定睛細看,是個衣衫破爛的女人,被雨水打濕的黑發一绺绺黏在臉上,遮住了面容,裸露的圓肩和手臂在黑夜裏白得惹眼,不過那上面全是磕碰和劃拉的傷痕,斑斑點點,甚是觸摸驚心。
陸彥之指着她張口結舌:“這……這這什麽情況?”
冰冷的雨澆在身上,渾身的傷折磨着意志,沈嘉念幾乎被抽幹了力氣,僅剩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她用尖銳的齒尖咬住下唇,疼痛刺激她生出一股力量,拽住離自己不遠的西裝褲腳。
冰涼的布料十分硬挺,微微硌着她的掌心,卻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沈嘉念仰起的小臉蒼白如紙,嘴唇顫抖乞求:“救我……”
大雨沖開了糊在臉上的發絲,露出女子完整的五官,精緻清絕的一張臉,足可媲美畫中的簪花仕女。陸彥之認出她來,不禁倒抽一口氣:“這不是電梯裏那個女孩嗎?”
他悄悄打量一眼傅寄忱,心說這姑娘找對人了,他這位好友平生愛好就是撿一些流浪的阿貓阿狗回去養。
瞧瞧這姑娘可憐巴巴髒兮兮的模樣,剛從草叢裏鑽出來,可不就跟流浪貓一樣。
黑傘下,男人的臉龐看不真切,隻聞得一聲短促的輕笑,辨不出情緒。沈嘉念緊緊攥着他的褲腿不松,手指骨節用力到泛白,聲音微弱到幾不可聞:“求你,救我。”
拼盡全力說完,她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倒下陷入昏迷。那隻沾滿污泥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像枝頭凋零的一朵花。
傅寄忱那一聲輕笑沒别的意味,隻覺得人生處處是轉折。這女孩幾個小時前端坐在璀璨奢華的宴會廳裏拉琴,光鮮奪目受人追捧,怎麽一轉眼就成了流落街頭的小乞丐,被人追趕。
那幾個男人找的就是她吧。
事不宜遲,傅寄忱把傘丢給身側的瞿漠,忍耐着潔癖彎腰抱起地上的女孩。她比他想象中輕很多,攬在懷裏薄薄一片跟紙紮的似的。
“起開,坐前面去。”傅寄忱受不了髒,心情不虞,眼裏的沉郁快溢出來。
陸彥之震驚得無以複加,整個人怔住了。他震驚的原因不在于傅寄忱肯救這個女孩,這在他意料之中。他震驚的是他親自抱她。
他有潔癖和強迫症。
“愣着幹什麽?”傅寄忱僅剩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睨了陸彥之一眼,語調冷了幾個度,“她需要躺着,後排不夠寬敞。”
陸彥之哪裏敢忤逆這一位,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推開另一邊的車門,一下車,瞬時被外面的雨水澆了滿頭,他趕忙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去。
騰出一個空位,後排寬敞了,留給傅寄忱,以及他撿來的女人。
陸彥之翻出車裏備用的幹毛巾,一條扔給後座,自己拿一條擦拭肩頭的雨水,不免替傅寄忱擔憂起來:“你不會是要将人帶回薔薇莊園吧?多少人盯着你呢,你這大半夜帶個女人回去,不出一天,宜城的上流圈子就會傳傅大開始近女色了,不知道得增加多少麻煩。搞不好北城派來的眼線向老爺子彙報,說你一天天不務正業。”
以前沒發現陸彥之話多,傅寄忱耳聽着持續不斷的聒噪聲音,眉間添了抹煩悶:“少說兩句,沒完沒了的。”
陸彥之系上安全帶,給嘴巴比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住了嘴。
傅寄忱側目,視線投向滿身髒污的女孩身上,真夠狼狽的。他擰了下眉,表情談不上嫌棄,也不是多麽坦然平靜。
陸彥之不經意擡眼,自後視鏡裏看見人前尊貴無比的傅大解開扣子,脫掉身上的高定手工西裝,蓋在那姑娘身上。手捏住衣領往上拉了幾分,遮住裸露在外的肩頸手臂。
意外窺見這幅畫面,陸彥之眉心一跳,然而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原因無他,今晚受到的震驚不少,再來一次也沒什麽。
張嘴欲打趣,回想起此人剛剛露出的不悅神情,陸彥之隻得咽下即将出口的話。
*
薔薇莊園坐落在宜城最繁華的地段,卻不顯吵鬧,屬于鬧中取靜。占地上千平,三面環繞的白色建築在雨夜裏看不清輪廓,隻能聞到帶着潮意的陣陣薔薇花香,清淡雅緻。
車子繞過人工湖,在主建築前的門廊下停穩。
屋内聽到動靜的管家開門迎接,住家保姆周容珍一同出來,兩人齊聲道:“先生回來了。”
傅寄忱沒請陸彥之進去喝杯茶,抱着沈嘉念徑直入内,對着一旁的周容珍道:“肖景山到了嗎?”
肖景山是傅寄忱的私人醫生,他名下的景山醫院是傅寄忱投資的,股份占比頗重。
“剛到。”周容珍說。
傅寄忱點頭,吩咐她收拾出三樓一間房,用來安置他懷裏的人。
周容珍對先生帶回來的女孩是何身份不感興趣,不打聽也不多看,先一步乘電梯上樓。
保姆手腳麻利,十分鍾不到,給三樓一間客卧的大床鋪上一整套潔淨的被單。
傅寄忱單膝跪在床沿,傾身放下抱了一路的人。
周容珍這才抽空瞥去一眼,年紀不大的女孩裹着先生的黑色西服,躺在被子裏,裙擺的泥水頓時将潔白床單染黑了一塊。可,暫時也沒别的辦法。
她身上有傷,人還昏迷着,不敢貿然給她洗澡換衣。
傅寄忱退出門外叫肖景山來給這姑娘診治,自己去主卧的衛生間洗澡。他實在無法忍受身上的髒污,多耽擱一秒心情就更差一分。
現在的傅大:有潔癖啊,髒死了,無法忍受。
後來的傅大:老婆的小皮鞋髒了,蹲下來給她擦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