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少卿不愧是舉人出身，改口速度奇快無比，語氣流暢自然，好似沈煉和馮素貞已經成親多年、琴瑟和鳴。
沈煉就更不用說了。
改口速度比馮少卿更快。
翁婿二人心照不宣的改口，把馮素貞看的一愣一愣的，心說沈煉給馮少卿灌了多少迷魂湯，把人灌迷糊了？
馮素貞不知其中因果，沈煉對此卻知之甚詳，官場聲望有兩種，一種是實際的聲望，一種是吹出來的聲望。
換個說法就是——名聲！
不要覺得古代人不懂，實際上古人玩的比現代人利害多了，二十四孝至少有一半，是爲了舉孝廉吹出來的。
古往今來這種熱搜多不勝數：
得蒼龍七宿可得天下；
卧龍鳳雛得一可得天下；
得楊公寶庫可得天下；
得和氏璧可得天下；
得慈航靜齋支持可得天下；
這些“熱搜”或許不那麽準，至少能維持住格調，比如蒼龍七宿，傳承足足一千多年，至今仍舊有人相信。
李善長、劉伯溫出山之前，難道沒炒作名聲？劉伯溫那些轶事，肯定不是沈煉編造的，也不是虛若無編的。
馮少卿要的就是名聲。
從治理能力而言，馮少卿的能力絕對不算差，但大明的能吏那麽多，馮少卿的政績好，難道别人的政績差？
皇帝憑什麽看重馮少卿？
怎麽讓皇帝關注杭州府衙？
出奇制勝，炒作名聲，提升格調。
白蛇傳從出現開始，便是風靡各個州府的戲曲，如果有了“前傳”，而且是完整的系列，顯然能炒作名聲。
順便還能蹭熱度。
比如沈煉編造的故事，是用柳宗元的名篇《捕蛇者說》作爲背景，馮少卿用點手段，就能“效仿柳宗元”。
後面的故事如果提到韓愈，他就召集文人士子寫文章紀念韓文公。
隻要做的足夠熱鬧，早晚能傳入朱元璋的耳朵，馮少卿并非無能之輩，治理地方頗有成效，符合升遷條件。
這個過程差不多需要兩年。
那個時候，馮少卿剛好做足三年杭州知府，可以升任六部侍郎，按照馮少卿的能力，十之七八是戶部侍郎。
就算某些事做的不夠好，隻要是錢财方面的問題，沈煉至少能兜底。
或許不能升遷，但肯定不會被貶。
馮少卿這些彎彎繞，馮素貞見識少想不明白，沈煉卻看得清清楚楚。
見識過很多次了！
“嶽丈，古語雲，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小婿最近無甚靈感，後傳暫時寫不出來，您等待兩三個月，先讓戲園排練這個，給小婿創作時間。”
“賢婿，我覺得有些不對，你不是魯莽武夫麽？你怎麽什麽都會？”
馮少卿面露懷疑之色。
他甚至能夠猜到，沈煉和馮素貞設下連環局，假意顯露出破綻，然後趁機突出奇招，讓他徹底無話可說。
如果這麽算，沈煉寫的東西……
多半是他提前找的筆杆子吧！
以沈家的财富，什麽人找不到？
他堂弟可是狀元郎啊！
找個會寫小說的秀才還不簡單？
馮少卿這是小觑了沈煉，沈煉的才學并不差，畢竟沈煉腦袋裏面，是正常的人類大腦，不是移動硬盤。
沈煉隻記得故事梗概，給天機閣供稿的時候，肯定要結合這個時代的行文習慣、語言習慣，做出諸多修改。
大部分人看過《三國演義》，至少知道故事梗概，但誰能默寫下來？
就算是最有名的桃園三結義、三英戰呂布、長坂坡七進七出，也隻是知道故事的内容，落筆很難寫出來。
尤其是那些配套詩詞，看書的時候一掠而過，誰能記得這些東西？
隻不過沈煉慣會隐藏，把才學隐藏在長槍大戟重拳重腿之下，馮素貞知道沈煉會寫小說，卻不知具體情形。
完全知道這些的。
一個是親眼見過的郭不敬。
一個是深不可測的朱元璋。
馮少卿不在乎是沈煉寫的，還是沈煉找人代筆，隻要按時交稿就行。
當然，從父親的角度而言，馮少卿希望是沈煉自己寫，他希望女兒嫁給文武雙全的英傑，而不是魯莽匹夫。
“嶽丈，名氣是好也是壞，如果您名聲大了，卻沒有匹配的能力，到時候陛下龍顔大怒，必然丢官罷職。”
“賢婿有何指教？”
“小婿要親自調查杭州商鋪。”
“說人話。”
“小婿想帶素貞出門逛街。”
“滾！你給我滾出去！”
……
“你怎麽總是刺激我爹？”
“你不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氣，辛辛苦苦養的小白菜，被野豬給拱了，被蠻牛給吃了，嶽丈肯定心中有火。”
沈煉侃侃而談，論證與馮少卿唇槍舌戰的正當性：“我故意刺激嶽丈，讓嶽丈把火發出來，免得氣壞了。”
馮素貞白了沈煉一眼：“我可真是謝謝你了啊，你對我爹真好！”
“你爹就是我爹，不必客氣！”
“我沒誇你！”
“我當成誇獎就可以了。”沈煉指了指遠處的胖子，“這是唐竹權教我的處事方法，能夠減少很多郁悶。”
順着沈煉手指方向看去，唐竹權正在和一個妙齡少女糾纏。
女人不但年輕，而且美極了，高鼻梁、櫻桃嘴，一雙眼睛又大又亮。
她打扮得更特别，穿的是一件繡着金花墨鳳的大紅箭衣，穿着官靴，頭上戴着頂紫金冠，腰上束着紫金帶，像是個剛從林場打獵歸來的王孫公子。
唐竹權不知怎麽得罪了她，被少女殺得左支右绌，倒不是打不過，而是不敢還手，隻能不倒翁般左躲右閃。
沈煉暗暗點頭。
最近這段時間，唐竹權顯然不是喝酒耍樂，而是刻苦練武，武功比之先前提升五六成，身法也靈活了許多。
若非如此，就他這肥碩的身材，如何能閃過峨眉派的柳絮劍法？
柳絮劍法是峨眉秘傳劍法之一，招式如綿綿細雨，劍勢似長江大河，經過峨眉曆代高人修改，劍法圓融無缺。
任何劍法在創出來的時候，肯定是有破綻的，就算是獨孤求敗，草創的劍法也有破綻，修改後才會變得圓融。
逆推這個道理，如果一門劍法能經過曆代高人修改，說明劍法本身也有不俗之處，創出劍法的必是武道高人。
當然是高人。
這套劍法乃峨眉祖師郭襄所創，融合武當峨眉兩家之長，倘若讓少女不斷催動劍氣，待到劍氣催動至極限，唐竹權就會變成落入泥淖中的大肥豬。
即便如此，唐竹權仍舊不敢還手。
唐竹權一邊閃躲一邊解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再打了，如果你把商鋪打壞了，沈煉饒不過你！”
少女冷冷的喝道：“我偏要打，我偏要打，别想着用沈煉來壓我，别想着用沈煉來壓我，我不怕，不怕！”
少女聲音清脆好似黃莺，隻不過速度實在是太快，簡直堪比王語嫣。
她和王語嫣不同。
王語嫣的舌頭天下無雙，無論多麽快的語速，都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少女說話速度快，聲音卻有些失真。
爲了讓人能聽懂，少女說話從來都是說兩遍，重要的話要說兩遍，這位小姑奶奶說的話，顯然是重要的話。
馮素貞問道：“這位姑娘莫非是大家族出身？小唐爲何不敢還手？”
沈煉打趣道：“大概這位身寬體胖的唐大公子，是憐香惜玉之人。”
兩人說話的聲音稍大，唐竹權眼中閃過看到救星的光芒，少女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拔劍刺向馮素貞左肩。
馮素貞現在身着男裝，用的是馮紹民的馬甲，笑起來非常好看，少女卻覺得這個笑容很可惡，非常的可惡。
真想揍扁這家夥的鼻子！
馮素貞擡手在劍鋒輕輕一彈，順勢輕輕一引，把少女的劍鋒擊歪，少女被甩的腳步不穩，連續轉了幾個圈。
剛剛穩住身子，馮素貞的手指已經頂在腦門上，輕輕彈了個腦崩兒。
“啪！”
少女捂着腦袋，隻覺得遭受平生最大的恥辱，怒喝道：“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竟然敢動手打我！”
馮素貞笑道：“不乖的小孩，就是需要教訓，這叫做小懲大誡。”
“你……你……你……”
少女氣的說不出話來。
馮素貞指着沈煉說道：“現在是我教訓你，輕輕彈個腦崩兒即可，如果這家夥教訓你，他打人很疼的哦。”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少女揮劍刺向馮素貞。
交手僅僅一招，少女便知自己的武功遠不如馮素貞，想要正常取勝，那是不可能事件，必須用出最強絕招。
綿密的劍式忽然變得疏淡起來，漫天劍氣也突然消失，長劍斜削而出，劍光似有似無，出手似快似慢，劍路似實似虛，招式将變未變，玄妙至極。
看似體力不支變得緩慢，實則如清風明月般無所不至，如風吹楊柳，風随楊柳而變化，楊柳随風而舞動。
是風在動，還是柳在動？
既非風動，亦非柳動，唯心在動。
有形有質的招數，甚至是肉眼可以看到的劍路、劍招、劍氣、劍芒，偏偏是無招的劍法，顯化無窮的變化。
你能抓住風麽？
既然抓不住風，那就擋不住劍。
好招數！
不愧是華山派玉女峰嫡傳絕學。
風吹楊柳是有聲音的。
馮素貞抓不住風，卻能在白駒過隙的間隙，留住風吹楊柳的音律，左手捏了個蘭花指，如同拈起一根細針。
伸手輕輕一拂，少女頓時覺得手腕酸軟無力，寶劍落入馮素貞手中。
此法名叫“氣針”，是韋青青青創出的絕技，能以真氣凝聚無形氣針，專門針對穴位，既能擒拿敵人，也能轟碎護體罡氣，還能一擊緻人死命。
馮素貞和少女無仇無怨，少女雖然有些兇蠻，卻與上官雪兒很相似。
從年齡的角度而言，馮素貞比她大不了多少，但聯想到上官雪兒，下意識把自己放在長輩位置，擺出師娘教導弟子的派頭，給少女小小的教訓。
少女張牙舞爪的沖過來，馮素貞反手用她的寶劍還擊，用的不是劍法，反而是剛猛杖法，名爲“一線杖”。
這同樣是韋青青青創出的絕技。
可以用禅杖、鐵杖施展，也能用鞭锏短棒施展，甚至能以手臂施展。
高手相争，一線之差，便是天塹。
進攻之時能憑此領先一線。
防守之時敵人總是差了一線。
進攻無往不利，防守海角天涯。
唐竹權湊到沈煉身邊：“千萬别搞得太狠了，這是金家的大小姐。”
“哪個金家？”
“能讓我不敢還手的金家。”
唐竹權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
沈煉點頭表示了解。
江湖中分支最多、流傳最久的家族很顯然是唐門，其次便是慕容世家、嶺南溫家、揚州金家、霹靂堂雷家。
姬家那種家族不入排行！
因爲怎麽排肯定都不合适！
溫家鑽研毒術，雷家鑽研火藥，慕容世家和揚州金家主要鑽研聯姻。
家裏生一群優秀的閨女兒子，讓他們進行聯姻，或者拜入名門大派。
金家家主是金太夫人。
金太夫人可不是尋常人物，尤其是在生育方面，整個江湖無人能及。
她共有十個兒子、九個女兒、八個女婿、三十九個孫兒孫女，再加上二十八個外孫外孫女，沒嫁人的那個女兒拜入峨眉，是峨眉清音閣護法長老。
她的兒子女婿有的是镖頭，有的是總捕頭，有的是幫主，有的是掌門。
當年亂世的時候，一個兒子曾經加入起義軍，成爲威名赫赫的大将軍，一個兒子棄武從文，做過工部尚書。
隻不過亂世之中，風雲變幻，兩個兒子全都遭逢意外，金家嚴重受損。
金太夫人當機立斷，把自家财産進行分割，沒什麽主脈支脈的分别，全都出去建功立業，除了不許内鬥，不許做江洋大盜，什麽生意都可以做。
待到天下安定，全力支持朝廷，得到朝廷的庇護，安心發展二十年。
金家不是參天大樹，而是一大片連綿的灌木叢，就算砍掉一部分，餘下的也能繼續傳承，大不了乘船出海。
金家在海外也有些勢力。
花如令對花家子嗣的安排，一定程度上也是參考金家，乃至于很多武林世家紛紛模仿，就連沈家也不例外。
沈萬三在海外留後路，後輩天才在中原建功立業，如今有了武林盟主，有了狀元郎，有了錢塘縣侯，算是處于江湖和朝堂之間的獨特“豪族”。
金靈芝是金太夫人的孫女，自幼被金太夫人養在身邊，頗爲嬌慣。
沈煉看向唐竹權：“你怎麽得罪了金家的小丫頭？難道犯了色心？”
“呸呸呸！我沒有作死的愛好，我就是出門打獵，搶了她的獐子。”
“你覺得我會相信麽？”
唐竹權：(o°ω°o)(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