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滾滾，有誰能真正的出家？
尤其是在洛陽這種虎踞龍盤、世家大族雲集之地，僧人也難得清淨。
偏偏白馬寺在佛門地位極高，尤其是在勤修佛法的宗派，地位更是高的無與倫比，能不戰鬥，最好别開打。
郭不敬的做法很簡單。
直接把皇覺寺方丈帶過來，以皇家爲借口，在激戰的時候壓住他們，接下來的幾日，則是請吐蕃國師，大輪明王鸠摩智，與白馬寺的老和尚論佛。
這個做法談不上妙計，如果老和尚們想要插手洛陽之事，能輕松繞過郭不敬的算計，有一百種插手的辦法。
真正的高明恰好也在于此。
如果白馬寺乖乖的論佛，把所有僧人約束在寺廟，自然是千好萬好。
如果某幾個老和尚執意要插手，那就莫怪郭不敬不給面子，這座傳承千年的佛門聖地，說不得要佛頭喋血。
郭不敬是什麽人物？
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高手。
看起來滿面微笑，給人如沐春風的溫暖和煦，年輕時卻比沈煉更熱血。
你算哪根蔥，敢讓老子回避？
取刀！
老子讓你知道，什麽叫做天威！
白馬寺那些老和尚，或許不懂朝廷的起起伏伏，不懂世家紛擾，但大多修行煉神心法，心思靈秀通透至極。
無需郭不敬做出任何暗示，便知道該怎麽做，老老實實在寺廟念佛。
對外宣稱：誦經超度無辜冤魂。
沈煉甚至掏錢舉辦水陸法會，皇覺寺方丈和獨臂神尼作爲見證，吐蕃國師和白馬寺論佛，說的天花亂墜，佛光籠罩大半洛陽，整座城池皆是檀香。
晨鍾暮鼓，靜心梵音。
即便相隔數十裏，也能感覺到安靜凝神的氛圍，内心沉郁一掃而空。
如果靠得近了，便會發現佛光隻能籠罩半座城，另外半座城，郭不敬揚起了屠刀，把叛逆的世家大族，用最快的速度審問，然後全都送到菜市口。
抄家滅門，就在今日。
今日他起高樓，明日他宴賓客，後天他樓塌了，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裏鬼夜哭，鳳凰台上栖枭鳥。
相比唐門、黑水道兩次激戰，這次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血腥屠戮。
前兩次激戰都是武林争端，打完了就算完事，擊殺禍首就算了結，這次是朝堂争端，翻手間便是滅門之禍。
任憑你燈紅酒綠、走馬章台，好個風流潇灑貴公子，眨眼間披枷戴鎖、押入監牢、抄沒家産，食盡鳥投林。
可惜麽？可歎麽？可悲麽？
不可惜！不可歎！更不可悲！
從他們被利益迷昏了雙眼，接受滿清招攬開始，就該想到會有這天。
某些靈透的家族，早就已經把嫡系子弟散開，送到滿清、金國，就算家族徹底覆滅，也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利令智昏的家族，留着也不過是吸血的蛀蟲，送到菜市口就算完事。
沈煉沒有參與這些事。
養了三四天傷，能夠下床，便讓左詩雇傭車馬，先回杭州休養，等到傷勢休養完好，就給天山童姥送徒弟。
送完徒弟後，可能要乘船出海。
剿滅沿海倭寇這個任務，沈煉總覺得有些古怪，但無論有什麽古怪，隻要能清除倭寇，沈煉肯定幫幫場子。
帶着陸小鳳去？
爲什麽要提及陸小鳳？
陸小鳳雖然武功極高，應變能力也是極強，但他不僅暈船，而且每次坐船都會遭遇海難，沉船是必然的事。
老朱提及陸小鳳做什麽？
難道陸小鳳身上有什麽詭異？
沈煉坐在馬車上，看着外面随風飄揚的镖旗，忍不住胡思亂想。
與賈世芳這場激戰，沈煉等人全都身負重傷，爲了保證安全，沈煉雇傭長風镖局保镖，能免去很多麻煩。
長風镖局是由郭、程兩個武林世家聯手創辦，還有雲家作爲助臂，最風光的時候，堪稱镖局行當的魁首。
隻不過數年前，總镖頭郭青雲、程鋒護送雲家家主雲騰蛟回家養傷，半途遭遇高手劫镖，全都重傷身死。
自此之後，長風镖局逐步衰落。
目前的掌舵人名叫郭旭，按理說他應該是大當家、總镖頭，但郭旭本人性格并不成熟，平日浪裏浪蕩，沒有撐起镖局的心思，因此隻稱少總镖頭。
大多數情況下，長風镖局由程家的後人程鐵衣、程采玉兄妹管理。
程鐵衣武功高強，性格謹慎，頗有俠義風範，俠膽仁心，豪氣淩雲。
程采玉秀外慧中，聰慧機智，神如秋蕙披霜，黠慧娴穎，善解人意。
按照“常理”，程家兄妹應該趁機趕走郭旭，獨霸長風镖局，然後郭旭經曆無數凄苦，修成武功卷土重來。
實際上根本不存在這種事。
程家兄妹對郭旭确實略有不滿，但不是想占有镖局，而是希望郭旭能夠振作起來，扛起長風镖局的招牌。
郭旭做長風镖局大當家，程鐵衣做總镖頭，程采玉做大管家，聯手撐起镖局招牌，才是程家兄妹的期盼。
那些無聊的争奪，根本不存在。
這似乎不符合常理，但這才真正的符合常理，镖局是和氣生财，他們都是名門子弟，怎麽會随意黑化？
兩日前，長風镖局押镖到洛陽，沈煉提出雇傭，請他們護送自己。
護送沈煉這種大客戶，還是身負重傷的沈煉，絕對是個燙手山芋。
程家兄妹非常明白，沈煉在江湖中有多少仇人，如今身負重傷，說不得有人想落井下石，派出殺手來試探。
能不接麽？
當然不能。
且不提沈煉在朝廷的關系，也不說沈家龐大的生意網，如果長風镖局不敢接護送任務，镖局還開的下去麽？
不敢做保镖，開什麽镖局？
爲了保證安全，程鐵衣安排了非常嚴密的護衛，随後飛鴿傳書郭旭，言明此事的風險，來不來伱看着辦吧！
郭旭當然不敢不來。
平日裏可以浪裏浪蕩，做走馬章台的富家大少，該出力的時候，郭旭必然鼎力出手，郭旭的驚風細雨斷腸劍，曾經和巴山夜雨顧道人激戰百招。
雖然郭旭最終敗下陣來，但镖局行當比他更強的，唯有趙英豪、百裏長青等寥寥數人，且很快就會被超越。
镖局行當的未來，肯定是中原镖局三小姐趙燕翎、長風镖局郭旭、長青镖局少镖頭丁喜、大王镖局王振威。
實話實說，郭旭天生适合押镖。
不說他的劍法，就他這張臉，讓人看了就覺得安心，覺得這把穩了，天生适合做保镖，絕對能保一方太平。
“看相”是有一定道理的。
有些人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能讓人感覺骨子裏發冷，天生就是盜匪。
有些人隻要站在那裏，就會讓人覺得正氣凜然，天塌下來也能撐住。
郭旭屬于後一種。
沈煉呢？
沈煉屬于二者疊加狀态。
心懷鬼祟的看到沈煉，會覺得寒氣從尾闾骨沖到天靈蓋，遍體生寒。
問心無愧的看到沈煉，會覺得就算天崩地裂、洪水泛濫、火山噴發，也有人保護他們，發自内心覺得安定。
沈煉等人的損傷在于筋骨，馮素貞的損傷卻在心神，由于她全身心契合沈煉的思緒，不免被幹擾到了心神。
賈世芳不懂沈煉爲何能揮拳。
馮素貞同樣不明白。
那種星火燎原的寬廣博大，是她從未接觸過的，是書本上沒有記載的，是傾盡智慧也想象不到的，那是她首次感覺到自己仍舊有不足，嚴重不足。
忍了數日，終于按捺不住。
“大哥，我想問你個問題。”
“問吧。”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逾越。”
“明白了。”
沈煉随手彈出隔音氣罩。
馮素貞這才詢問：“大哥，你那天的感悟是什麽，我覺得……那是難以言說的偉大，讓人發自内心的崇敬。”
澹台鏡明對此也頗爲好奇。
唯獨左詩不覺得好奇。
左詩跟随沈煉最久，很多連風四娘都不知道的事，左詩卻非常了解。
左詩很久以前就知道，沈煉體内藏着難以言說的力量，這份力量被一以貫之神功開發，近乎無窮無盡無量。
沈煉眼中閃過懷戀的神色：“那是千百年來，流民餓殍的民心，你确定想聽這些麽？這會讓你心神動搖。”
馮素貞道：“我已經動搖了，所以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驚詫。”
沈煉拿起酒壺喝了一口，身上散發出濃重的酒氣：“接下來的話，你們就當是醉話，那是個特殊的世界，我似乎去過那裏，又沒有絲毫痕迹，唯有醉酒的時候，才能觸碰到靈機……”
……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财，牙崩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管殺不管埋！”
一群盜匪攔住了镖局車隊。
盜匪丫丫叉叉足有二三百人，爲首的是三個壯漢，手持槍矛，臉上塗抹着花花綠綠的油彩，好似部落酋長。
大明建國二十多年，境内盜匪大部分被肅清，尤其是繁華城池，更是對周圍多番清繳，怎麽會有大批盜匪？
細細看去，會發現這些盜匪手中拿着刀槍劍戟，手中持着弓箭，除了沒有铠甲和強弩，簡直堪比大明駐軍。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盜匪？
盜匪怎麽會有這麽精良的裝備？
盜匪怎麽會有這麽齊整的陣型？
郭旭心中暗暗詫異。
根據他的推測，想要對沈煉進行落井下石的人，應該先派出殺手，試探沈煉的傷勢，然後再聯合起來出手。
他們怎麽省略了試探這個步驟？
這還真不怪這些人。
實在是沈煉太喜歡釣魚，幾乎每次身負重傷，都能借機釣到大魚，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不能長期玩這套啊。
就算他們想試探沈煉，殺手們也不願意啊，殺手也是有腦子的，讓他們去做炮灰，不怕他們反手砍殺雇主？
便宜的殺手沒有消息來源，或許能夠忽悠他們出手，但這些殺手無法突破長風镖局的防護，去了也是白去。
高明的殺手都有“經紀人”，殺手組織會爲他們提供情報，還會爲他們制定嚴密的計劃，殺手隻負責刺殺。
就算殺手願意冒險，願意追求刺殺高手的刺激，殺手組織也不願意。
培養殺手是要花錢的。
在把錢财賺回來之前，任何一家殺手組織，都不會讓頭牌殺手冒險。
既然無法雇傭殺手進行試探，難道直接放棄？這可是絕好的機會啊！
與沈煉有仇的那些高手，在某些勢力的串聯下，集結二三百人，想一擁而上解決沈煉，然後各自逃之夭夭。
要麽幹掉沈煉。
要麽身死道消。
沈煉撩開簾子，看着外面丫丫叉叉的高手，心說你們還真來啊！我讓你們來你們就來？不知道我朋友多麽？
沈煉沒有讓長風镖局的人退下。
這是對镖局行當的侮辱。
隻要接了镖，除非變成屍體，否則絕對不能退，退就是砸掉了招牌。
“諸位好漢盡可出手，期間無論産生多大的損失，都由沈家賠付。”
郭旭沉聲道：“侯爺放心，長風镖局既然接了镖，那就保你平安，就算是千軍萬馬，我也絕不後退半步。”
沈煉把非攻變爲盾牌：“這件東西你拿去用吧，應該能有點作用。”
郭旭也不客氣，拿過非攻，看着對面的高手，高聲喝道：“諸位，我知道你們爲何而來，咱們不必多說，要麽你們殺掉我，要麽你們立刻退走。”
沈煉在馬車内高聲說道：“現在退走的既往不咎，如若冥頑不靈，六扇門萬裏追殺，讓你們無立錐之地！”
“沈煉，老子就算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獄，你給我去……啊！”
話未說完，額頭被箭矢洞穿。
沈煉晃了晃莫守，心說你們這些家夥能成事就有鬼了，既然決定出手，那就該一擁而上，之所以打嘴炮，就是因爲貪生怕死，想讓别人出手試探。
假如他們直接出手，萬箭齊發标槍如雨，或許還有幾分殺傷力，既然決定要打嘴炮，士氣必然會随之衰落。
不要小看士氣的重要性。
越是烏合之衆，越是需要士氣。
這些人隻能打順風仗，一旦出現嚴重的傷亡，立刻就是一瀉千裏。
郭旭心領神會，拔劍出鞘，驚風細雨斷腸劍倏然出手，劃破三個喉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