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躺在床上，默默進行複盤。
自家師父當真不愧是郭巨俠，逐鹿天下的激戰，潛藏着太平時節的江湖人難以想象的龍争虎鬥、生死搏殺。
劉伯溫、虛若無、郭不敬，當年到底做過多少事？抹除了多少奸佞？
不是擊殺，是抹除。
擊殺會留下痕迹。
抹除是把痕迹湮滅于曆史長河。
天機閣沒有相關記載。
廠衛沒有關于此事的卷宗。
就連沈煉都不知道，自家師父年輕的時候，竟然是這麽的驚心動魄。
亂世之時，不僅群雄并起，群魔也是紛紛出動，肆無忌憚攪動風雲。
這些人一部分被強力擊殺，一部分被驅逐到金國、滿清、苗疆等地。
賈家四兄弟……
每一個都不是好惹的。
就連實力最弱的賈老四，也需要武道完全大成的馮素貞，不顧一切的催動降魔琴，耗盡畢生真元方才取勝。
那甚至不能算是取勝，而是兩敗俱傷的戰鬥，隻不過馮素貞力竭後，被人帶回公主府，賈老四被關入大牢。
待到賈老四恢複清醒，身上幾乎沒有任何損傷，必須用玄鐵鎖鏈綁縛。
這是何等恐怖的武道修爲？
賈世芳繼承孫恩的道統，肯定把黃天大法修行至絕巅，從天師府盜走的半卷五雷天心正法，多半已經修成。
賈老大和賈老二，利用富貴王侯家族中癡男怨女的感情修行秘術，怎麽有些像道心種魔大法？難道龐斑修行道心種魔的靈感，就是來自賈家兄弟？
還有什麽“魔僧”釋殺善。
此人雖然是僧人，但平生最愛的就是殺戮，喜歡把敵人撕成碎塊。
也是巧了，在一次次的殺戮中，釋殺善對人體有了很多了解，了解人體的每一處結構，包括最神秘的大腦。
釋殺善據此創出“往生四化”。
化緣有道；
化屍無迹；
化魂無敵；
化心忘我；
“化緣有道”類似吸功大法，不僅能吸收真氣，還能吸收真元氣血，類似于邪帝舍利，能把對方徹底吸幹。
“化屍無迹”類似化屍粉，吸幹後随手一揮，就能把幹屍化爲飛灰。
“化魂無敵”和“化心忘我”是精神類心法，需要同時施展，能在人的腦海埋入特殊口令，把人變爲傀儡。
沒有念誦口令的時候，行走坐卧一切如常，任何人都看不出痕迹，就連中招的那個人，也不知道自己中招。
誦念口令的時候，那人立刻變爲釋殺善的傀儡，就算釋殺善讓他把自己的父母妻兒都殺掉，也是毫不猶豫。
當初劉伯溫設計圍殺釋殺善，每次到了最關鍵的時候，都會被釋殺善安排的傀儡轟出破綻，連續失敗九次。
釋殺善自以爲逃出升天，卻不知這是劉伯溫等人設計的連環局，乃十面埋伏大陣，出路恰好也是死亡絕地。
虛若無、郭不敬、韋青青青，三人聯手圍攻釋殺善，釋殺善沖不開虛若無的天羅地網，擋不住郭不敬排山倒海的驚濤掌，受不得韋青青青的強招。
激戰三個多時辰，釋殺善被耗的精疲力竭，死在強招“千一”之下。
釋殺善雖然隕落，卻留下傳承。
他的弟子帶着傳承逃到關外，等到他們修成絕學，卷土重來，肯定會造成巨大的殺戮，必須要慎之又慎。
釋殺善的情報，讓沈煉想到石斷眉的異常，他或許便是被精神操控。
石斷眉自身沒有感覺，實際上被人全方位掌控，隻有在氣血衰竭，精神模糊的情況下，才吐露出幾句真話。
秦時明月漢時關的首領，難道是釋殺善的傳人？暫時保留這個設想。
……
兩天時間眨眼過去。
沈煉這兩天沒有任何行動，隻是在運功療傷，用靈藥補充真元虧空。
馮素貞心知大戰即将到來，這兩天一直守在沈煉身邊，吸收沈煉散溢出的庚金之氣，以便彈奏出殺伐之聲。
當年之事的全部當事人，盡數被楚留香請了過來，甚至包括周芷若。
由于此事涉及諸多隐秘，還有無數恩怨情仇、纏綿悱恻、陰謀詭計，不方便公開講述，隻在私下裏訴說。
名義上是“私下”，實際上也需要諸多大派長老作爲公證人，比如丐幫長老吳堵，比如邙山派獨臂神尼。
古劍魂、段飛、屠雪華、屠進、孫碧雲、歐峰等人盡數彙聚在一起。
沈煉拿出一塊小黑闆，在黑闆上寫下一個個名字，解釋當初的事情。
古劍魂追求孫金鈴、追求過程中折辱歐峰、歐峰伺機報複、孫碧雲卧底古劍魂身邊、孫碧雲背刺古劍魂……
古劍魂怒發欲狂，惡狠狠的看向仙風道骨的歐峰，恨不得食肉寝皮。
歐峰毫不畏懼的看着古劍魂，他赢的非常徹底，輸的也很徹底，赢的代價是失去一切，輸的代價亦是如此。
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可怕的？
歐峰甚至沒有任何否認，而是得意洋洋的認同，他内心很悲痛，對孫金鈴很後悔，但他必須擺出這種姿态。
這是歐峰僅剩的驕傲。
歐峰絕不會在古劍魂面前示弱。
孫碧雲面露羞慚的神色，屠進忍不住捂住眼睛，不住地發出歎息。
屠雪華心中了然。
前天再次被古劍魂劫走，古劍魂詢問她的生辰八字以及母親名諱，随後表示屠雪華是他的女兒，親生女兒。
屠雪華原本覺得不可思議，直到古劍魂講了當初的故事，再聯想到母親對自己的厭惡，心中不免相信幾分。
如今徹底得知真相，看着屠進凄苦的神色，快速過去爲他推拿順氣。
“我叫屠雪華，不叫古雪華，我不知道是誰生了我，但我知道是誰一直在教養我，是誰做了父親的責任！”
古劍魂惡狠狠的看向歐峰：“你這家夥想怎麽死？想碎成多少塊？”
歐峰不屑的說道：“死？你一掌拍死我又能如何？你有什麽得意的？
我不會武功，卻能讓武功高深聲名赫赫的火雲邪神，失去平生摯愛，瘋瘋癫癫二十年，我才是真正的赢家。
古劍魂，伱有什麽可狂的？
你最愛的女人離你而去。
孫碧雲毫不猶豫背刺你。
你的親生女兒不認你。
除了如來神掌，除了這身招惹無數禍患的武功，你還剩下什麽？你就是個愚蠢的莽夫，愚蠢的可笑至極。”
沈煉高聲道：“周掌門，您托付晚輩的事情，晚輩已經盡數完成，接下來是江湖争端，六扇門不便參與。”
話音未落，沈煉已經閃人。
吳堵等人緊跟着快速閃人，同時心中暗罵沈煉，心說這都是什麽事？
楚留香露出便秘的表情，本以爲是江湖枭雄的長遠布局，是有關如來神掌的上古隐秘，沒想到是爲了這個。
這似乎不合理。
這偏偏又非常合理。
古劍魂飛揚跋扈，橫行無忌，招惹無數強敵，就算沒有歐峰，早晚也會惹到别的高手，絕不可能金盆洗手。
當初挨揍的歐峰确實是小人物，但小人物就該挨揍麽？憑什麽挨揍？
你能揍我，我就能算計你！
這很公平，非常公平。
不僅公平，而且符合春秋典故。
春秋時期，宋國和魯國征戰，兩軍交戰前，宋國将軍華元殺羊煮湯，鼓舞士氣，卻忘了給自己的車夫分湯。
車夫感覺受到輕視，受到羞辱。
兩軍交戰的時候，車夫羊斟駕駛着戰車沖入鄭軍大營，得意的表示：“分湯你做主，駕車則是由我做主。”
鄭國大軍得到這份大禮，士氣變得無比旺盛，輕松取得戰争的勝利。
這就是“羊斟慚羹”。
少分了一杯肉湯，得罪了一個小人；
得罪了一個小人，引發了一次背叛；
引發了一次背叛，輸掉了一場戰争；
輸掉了一場戰争，亡掉了一個國家。
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黑道枭雄，死于小人之手。
歐峰不是最強的，不是最狠的，不是最絕的，他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他已傾盡一切報複折辱自己的古劍魂。
房間内，古劍魂的氣勢，竟然被歐峰壓了下去，變得無比的衰頹。
“古劍魂，殺死孫金鈴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如果不是你四處挑戰招惹強敵，怎會有當日的禍患？
剛才那位沈捕頭說的很對，我不是主動算計，我隻是順水推舟而已。
導緻孫碧雲背叛的不是我，責任仍舊在于你，如果你真心愛她，而不是把她當成孫金鈴的替身、影子，她怎麽會背棄你？你怎麽會瘋癫二十年？
就連咱們兩個的恩怨，也是因爲你橫行霸道，肆無忌憚，恣意妄爲。
從我來到洛陽開始，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下去，我可以死，我可以被你碎屍萬段，但我不是真正的兇手。
是你！
這都是你造成的！
古劍魂，你才是禍首！”
歐峰的面目變得猙獰，身上升起毀滅的氣機，好似陰曹地府的小鬼。
閻王好鬥，小鬼難纏。
歐峰就是那隻最難纏的小鬼。
既然難纏，那就不要糾纏。
古劍魂被罵得心神動搖，甚至對自身産生懷疑，周芷若不在乎這個。
說句不好聽的，周芷若的遭遇放在古劍魂身上，能夠逼瘋他二十次。
周芷若是來做什麽的？
她才不在乎古劍魂是否冤枉。
周芷若隻想知道，害死孫金鈴的是什麽人，她是來爲孫金鈴複仇的，既然歐峰承認了此事，何須如此廢話？
“锵！”
倚天出鞘，寒芒閃爍，鮮血橫流。
歐峰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周芷若道：“峨眉門規，不管弟子男歡女愛之事，古劍魂，我不管你們兩個的相戀，我隻問一句話，你認不認可歐峰的話？承不承認自己的錯？”
古劍魂面露兇煞之色：“或許我曾經做錯了，但你沒資格懲罰我，老子是火雲邪神，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執迷不悟！”
“老子何須你來開悟！”
古劍魂頭頂冒出絲絲黑氣。
如果說他心中沒有悔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至少對孫金鈴很愧疚，但如果讓他低頭，那也是絕對不可能。
歐峰死了，恩怨了結。
沒有恩，沒有恨，沒有怨，他的愛人離他而去，他的女兒不認他……
古劍魂還剩下什麽？
當然是——戰！
癫狂的煞氣沖擊腦海，金黃色的佛光變爲漆黑色，寶相莊嚴的金身巨佛變得邪魅狷狂，蘊含無盡猙獰殺機。
佛魔掌·魔光初現！
古劍魂揮掌轟向孫碧雲，孫碧雲沒有反抗的心思，心說你殺吧，被人揭破當年之事，她早就已經心如死灰。
“砰！”
屠進揮掌擋住古劍魂的狂攻。
老實人也是有脾氣的。
不搭理，這事就算過去，你特麽竟然敢出手，你以爲我是泥捏的麽？
古劍魂正要出招狂攻，卻見屠雪華拔劍在手，要與屠進聯手合擊，心中不免有些凄涼，内心最後的理智，讓他放下出手的欲望，咆哮着飛沖出去。
洛陽城内的武林高手，知道沈煉等人在解決當年之事，也猜到古劍魂很可能會發瘋，紛紛在外面等待。
本以爲沈煉會和他兩敗俱傷，畢竟兩日前兩人打成平手，沒想到沈煉等人直接跑路，古劍魂則已經入魔。
心中僅存的理智，讓古劍魂不會對屠雪華出手，對這些人卻不必了。
古劍魂伸手一抓，池家勇将黑旋風小白被他抓住衣領，一把捏斷脖子，反手一掌劈出，遊家“豹子”簡迅頂門轟然炸裂，碎骨散射向四面八方。
“來吧，都來吧，你們不是想搶如來神掌麽？有本事就來搶奪吧！”
“古劍魂，你固然高明，但我們這麽多人一擁而上，你未必能勝！”
沈凄旋在人群中叫喊，随手抓住一個被吓得屎尿橫流的人扔出去，這家夥的愛好是大便，出手亦是如此。
如果無人鼓動，這些人或許被古劍魂給吓退，既然有人帶頭出招，那就沒什麽好說的，隻剩下癫狂血殺。
邙山深處，一個面色慘白，雙唇血紅的老道閉目掐算，忽然看到天邊泛起的紅霞，心中略有些驚訝：“不愧是白虎星君轉世，果然是在世殺神。”
老道伸手掐算卦象，身邊環繞八卦形狀的雷霆，封鎖自身全部氣機。
現在不是出手的時候。
他隻有一個機會。
唯一一個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