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魂氣血奔湧，如瘋似狂。
他很久沒有如此酣暢淋漓，他現在才真正找回二十年前的記憶，變爲那個橫行無忌、張狂霸道的火雲邪神。
伴随着記憶回到體内的，是他勇猛無畏的戰意，精細入微的掌控，玄之又玄的境界，以及如妖似魔的驕狂。
每一拳的力量都在提升，每一掌的威能都變得更強，吼聲傲嘯山林，氣勢所向披靡，招數至大至剛，好似大雷音寺的狂羅漢、瘋羅漢、莽金剛。
佛有怒火，金剛怒目，降妖伏魔。
沈煉骨骼關節打開，氣血好似烈火熔岩般熊熊燃燒，爆發出山呼海嘯、排山倒海的力量，速度飙升至極限。
不是縱橫閃避，而是飛速狂攻。
速度就是力量。
身體高速旋轉，天殘腳從四面八方轟擊而下，好似數百上千鑽頭，就算一座大山攔路，也會被硬生生鑽開。
神歎轟砸，重腿旋鑽，背後升起滔天血海，好似浴血奮戰的血修羅。
乍一看沈煉有幾分邪異，古劍魂反倒像是得道高僧，正在降妖伏魔。
對轟不足十招，沈煉背後的血海便不再是血池地獄，而是邊塞孤城。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即便對詩歌一竅不通，即便隻是在百丈外觀戰，段飛也能感覺到落日照大旗的蒼涼孤寂，還能感覺到流血漂橹的屍山血海，甚至能念出這兩句詩。
直面強招的古劍魂感受更深。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詩詞歌賦、佛經道藏、碑文石刻被衍化爲武功。
王維這兩句詩亦是如此。
“大漠孤煙直”就是強攻猛打，長槍大戟鋼刀巨斧豎劈而下，劃過的軌迹自然是“直”的，也叫力劈華山。
“長河落日圓”就是回旋卸力，身體順着敵人勁力方向旋轉，好似飛速旋轉的齒輪，把敵人的勁力消磨掉。
江湖中有名的陣法，比如大名鼎鼎的真武七截陣，便是“圓直之陣”。
靈蛇主攻，玄龜主守，攻守兼備。
沈煉出招亦是如此。
聖戟神歎霞光萬道，瑞彩千條，出招卻隻有兩式，要麽揮戟下劈，要麽回旋防守，既簡單淩厲，同時又是千變萬化鏡花水月，美輪美奂渾然天成。
或直線，或弧線，或曲中帶直，或直中藏虛，或如遠山般連綿，或如絕壁般刀削斧鑿，或飛湍瀑流争喧豗。
沈煉手中好似不是槍戟，而是七彩斑斓的畫筆，以天地爲畫布，繪制出青海長雲籠罩下，遙望孤城的玉門。
這絕對不僅僅是殺氣，更不僅僅是血漫山河，而是流血漂橹的壯烈。
戰意、血氣、煞氣、殺氣。
諸般氣機環繞在沈煉足下，周天星辰的軌迹似乎出現了變化，如果有人掐算卦象，便會發現此時竟是坤卦。
坤卦：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天殘腿前八招的神妙，盡數彙聚到沈煉雙腿，化爲最爆、最烈、最狠、最強的驚天地、泣鬼神的兇猛狂攻。
天殘腳·三界滅絕！
古劍魂仰天狂笑，左手托右手，右手結佛印，佛光耀蒼穹，轉化爲一尊三丈多高的巨佛，佛眼低垂，看遍三界六道人間疾苦，佛掌舒展，顯化降龍伏虎無量神通，百眼千手，地網天羅。
如來神掌·萬佛朝宗！
數百上千足勁掌力轟然對撞，半空中響起連綿不絕的雷霆，至兇至煞至大至剛至強至猛，更是有至絕之人。
半空傳來微不足道的骨裂聲，沈煉嘴角溢出鮮血，腿影快速消散，掌力卻洶湧如潮，似乎能轟到地老天荒。
沈煉右臂單手持戟，左手對着半空飛速攪動，被轟散的腿勁，連帶着被震散的如來掌勁，彙聚在沈煉左拳。
虎嘯皇拳·三嘯鬼神辟！
拳勁凝聚成白虎虛影，迎着連環佛掌的沖擊逆流而上，在古劍魂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三丈巨佛，轟然炸裂。
古劍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天殘腳無法轟破的護體罡氣，竟然被虎嘯皇拳一拳轟碎，不等他導氣歸元，白虎拳勁同時炸開，露出沈煉的幽綠目光。
聖戟神歎力劈華山，古劍魂來不及揮掌防守，瞪眼吼出劇烈的獅吼。
金剛禅獅子吼！
有形有質的聲波沖擊沈煉千錘百煉的胸口，沈煉好似枯葉一般，被聲波吹飛數丈，背後山石草木盡數碎裂。
“咔！”
沈煉單手持戟，神歎撐地，勉強穩住身子，滿是得意的看向古劍魂。
古劍魂胸口鮮血橫流。
經過天殘腳、虎嘯皇拳和聖戟神歎的三重連環轟擊，古劍魂的護體罡氣被徹底轟破，胸口被斬出凄厲傷口。
沈煉當然不會在戟刃上淬毒，但充滿毀滅氣息的天殘逆天勁，不斷侵蝕古劍魂的經脈，讓他無法點穴止血。
“邪神覺得如何？”
沈煉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略有些可惜的看向四周，這麽好的機會，竟然沒有殺手偷襲，這些人未免太過……
哦，看到了，不是他們謹慎，而是他們不敢動，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郭不敬悄然站在懸崖之上，山風吹動他的衣角，發出獵獵聲響，背後躺着二三十個人，都是想渾水摸魚的。
不是沈煉感知能力出現問題。
即便是全神貫注的對決，沈煉的危機感應也能察覺到外人到來，因此在高手相争的時候，遇到外人打攪，很可能會合力出招，最先幹掉觀戰的人。
沈煉沒有感應到危機，是因爲來人是郭不敬，是沈煉的授業恩師。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
難道有人會防備自己老爹？
郭不敬既不是皇帝，也沒有絕不外傳的隐秘傳承，有什麽可惦記的？
既然沒啥可惦記的，自然不需要有任何防備，郭不敬在身邊，沈煉的潛意識會覺得安甯，會更放心的出招。
馮素貞、澹台鏡明、左詩，三女快速趕了過來，馮素貞功力最深厚，輕功最是迅捷，最快趕到沈煉身邊，伸手扶住沈煉左臂，同時抓住沈煉脈門。
馮素貞是韋青青青記名弟子，主修心法和沈煉一脈相承，同源的真氣灌注到沈煉體内，快速修複經脈損傷。
感受着沈煉體内的傷勢，馮素貞心中大爲驚訝，沈煉的傷勢實在是
——太輕了！
看起來五勞七傷、搖搖欲墜，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似乎沒有三五個月的耐心調養，下床都可能成爲問題。
實際上傷勢多是皮肉傷，比如骨骼斷裂肌肉拉傷，内傷并不嚴重，經脈雖然有部分斷裂，但随着一陽指力在奇經八脈流轉，修複速度奇快無比。
更别說沈煉随身攜帶諸多靈藥，一瓶靈丹下肚，體内頓時充盈藥力。
之所以露出快死的模樣，是因爲氣血損耗嚴重，真元嚴重受損，精氣神全方位疲憊，主要原因是失血過多。
沈煉的身體好似銅澆鐵鑄，好比一架高達機甲，對轟肯定會造成損傷，但真正能讓沈煉停下來的，主要的原因是能源不足，是因爲過度的損耗。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
上午約見天劍五爵。
中午激戰霓裳劍舞。
下午邙山找尋天劍。
邙山藏寶地，激戰阿卑羅王和兩位權力幫護法，被天劍給捅了一劍。
稍稍休息，塗抹傷藥，便去追蹤古劍魂的蹤迹，和古劍魂殊死相搏。
經曆這麽多激烈戰鬥，沈煉能夠站起身子，已經是駭人聽聞，煉體武者最大的優勢，就是非常非常的耐打。
如果沈煉主修練氣，或者讓沈玉門處理這些事，怕是已經累倒在床。
馮素貞不知公孫蘭之事，對别的事情卻頗有些了解，尤其是看到被削平數尺的山頭，以及方圓百丈的廢墟，對于沈煉的堅韌不屈，越發覺得佩服。
這家夥真的是人麽？
這家夥的身體比兇獸更強吧？
怪不得出門要帶着兩位紅顔。
馮素貞原本不會胡思亂想，但沈煉在恢複氣血，治療傷勢，純陽之氣在體内流轉，與馮素貞的真氣彙合，影響到了馮素貞，讓她忍不住想入非非。
澹台鏡明輕輕咳了一聲。
左詩上前收起神歎，扶住沈煉另外半邊身子，澹台鏡明上前一步：“晚輩澹台鏡明，見過火雲邪神前輩。”
古劍魂大笑道：“好！真好啊！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你帶着傷與我戰鬥，卻能把我擊傷。”
沈煉面露嚴肅之色：“前輩現在這般說話，說明沒有平等看我，江湖中誰身上沒傷？前輩不也重傷初愈？”
武者交手，哪有那麽多理由？
爲自己的失敗找借口，是軟弱無能的表現，或者可以作爲無聊消遣。
若是想找借口，什麽都是借口。
輸給年紀比自己大的，表示對方隻是因爲年歲大，積累比我更多，如果我們年歲相同，肯定能夠戰而勝之。
輸給名門大派弟子，表示對方能赢是因爲傳承淵深，還有長輩灌頂。
輸給福緣深厚的，表示對方出門就能撿到秘籍，我等凡人遠遠不如。
輸給天賦異禀的，表示對方爹媽給的天賦太好，我爹媽遠遠比不了。
找借口這種事，就是逆水行舟，一步退步步退，逆水行舟難進半步，退卻之時卻是順水，堪稱是一瀉千裏。
借口找的多了，就會變成昨天晚上做了噩夢，今天中午吃的不好，乃至于出招時看到蛤蟆，心裏覺得惡心。
以這種心态練武，就算給他驚天福緣絕頂資質，也不會有超卓成就。
自古以來的高手武者，哪個沒經曆過血戰？哪個不是一路殺出來的？
古劍魂認真的說道：“說得好，我該向你緻歉，我記得你說過，查到了當年的真相，可以告訴我了麽？”
沈煉示意了一下，澹台鏡明拿出一封淡藍色信箋，信箋上面帶有淡淡的郁金香氣味，寫着舒緩流暢的行書。
楚留香的信箋。
唯有楚留香才能發出這種信箋。
就算有人能模仿他的筆迹，也無法模仿這種氣味，沈煉曾試過，京城最好的脂粉工匠，也做不出這種香味。
澹台鏡明微笑道：“邪神前輩，這件事不能現在說，而是需要把當年的人全都請來，私下裏進行對峙，我們會請人作爲公證，保證不會有虛假。”
“他們什麽時候到來？”
“後天上午。”
“何時對峙？”
“後天中午。”
“好，一言爲定！”
古劍魂壓制住天殘逆天勁，伸手在身上點了兩指，止住鮮血，随後提着段飛和屠雪華，飛一般的離開了。
馮素貞敏銳的察覺到，段飛願意陪着古劍魂，屠雪華似乎是被迫的。
“大哥，那個女子……她似乎是被古劍魂抓住的，爲何不去救她？”
沈煉看向郭不敬：“這是我師父做出的決定，伱應該去問我師父。”
郭不敬腳步輕移，踩踏着山間晚風飄然而至，解釋道：“那個女子應該是當年之事的當事人，她的容貌，和年輕時的孫金鈴、孫碧雲一模一樣。”
郭不敬混迹江湖數十年，當然見過年輕時的孫金鈴、孫碧雲，年輕時也曾動過些心思，然後就被夫人鎮壓。
沈煉忍不住抽搐嘴角。
武俠定律中，其中一條，就是涉及到恩怨情仇的父子母女，容貌往往會非常相似，身形體态近乎一模一樣。
比如李青蘿、王語嫣。
又比如蕭遠山、蕭峰。
玄苦作爲蕭峰授業恩師，親眼看着蕭峰長大，竟然會錯認蕭家父子，可見兩人何等相似，遺傳基因真的強。
也有既相似，又不那麽相似的。
這種涉及父子、母女、兄弟、姐妹之間的恩怨情仇，哪怕是雙胞胎，容貌也不會相似，或者人爲制造區别。
前者比如梅绛雪、陳玄霜。
後者比如小魚兒、花無缺。
沈煉隻是有些奇怪，難道古劍魂的記憶沒有完全恢複？否則怎麽看不出屠雪華的容貌，和孫金鈴一模一樣？
暫時壓下這些心思，沈煉問起洛陽城的情況：“師父，滿清的高手到底是爲何而來？我怎麽覺得很詭異？”
郭不敬揚聲訓斥：“你是我的弟子中最聰明的，腦子最是活躍，同時也是最腦子犯渾的，總是會想太多。”
“徒兒就是想知道真相。”
“那就先把他們都給抓住！”
感謝書友邵半仙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