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俠武覺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沈煉的親朋好友中，沈玉門和靳一川是以正合，是堂堂正正進攻，最符合出奇制勝的，很明顯是燕南天。
燕南天身負重傷，在蜀地養傷，看似不能動彈，實際上最是自在。
燕南天性格豪爽，俠骨仁心，四處行俠仗義，不僅施恩無數，而且結交了諸多好友，最有名的莫過于江楓。
江楓是江湖第一美男子。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隻要面容俊美到一定程度，便是絕好的資本。
江楓的朋友圈非常強力，據說和移花宮兩位宮主，也曾有幾分關系。
如果燕南天請江楓相助，江楓去求移花宮主，或許真的能請來援手。
這倒不是朱俠武胡思亂想。
江楓和邀月憐星之間的牽扯，隻有少數幾人知曉，全部都嚴格保密。
移花宮是隐世門派，弟子極少，外人無法安排卧底，更無法探查，即便是朱俠武這種人物，也隻能去胡猜。
就算讓最擅長安插卧底，堪稱間諜之王的柳随風去探查，也查不到此事的具體情況，因爲知情人全都閉嘴。
不知情的人，隻能根據蛛絲馬迹分析推理，得出這種結論不算離譜。
英雄救美，發生情愫。
這種事情在江湖史話中，沒有一千也有八九百，無論讓誰去分析，也不可能想到江楓差點和邀月生死相向。
就算江楓請不來邀月憐星，以他強大的朋友圈，傳信絕無任何問題。
好厲害！
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朱俠武耳朵聽着船頭的話，手指輕輕對着桌面敲擊，勁力透過桌面，再從桌腿到船闆，最後直接通入水中。
船底藏着黑水道的水鬼，感覺到朱俠武的勁力震蕩，立刻記住規律。
這是水路特有的聯系方式。
通俗的來說，有些類似于唇典，多是通過敲鑼，用聲音傳遞消息，朱俠武的敲擊，便是把敲鑼轉化爲震蕩。
比如快速敲五下，發出類似走街串巷賣糖果的小販的聲音，意思是：
——來者可是侪？
——我是水匪，你是不是水匪？
這個時候，如果對面是同行，相互間沒有敵意，會重重的連敲三下：
——老山侪！
——我是混迹江湖的老水匪，這裏不是我的地盤，我借貴寶地路徑，在下絕無任何敵意，請讓我通過此地。
說白了，這就是水路的黑話。
水路上不方便扯着嗓子喊，所以通過旗語或者敲鑼代替，是水匪們約定俗成的規則，免得發生不必要損傷。
朱俠武對勁力的掌控極爲完美，潛伏在船底的水鬼更是水性精熟，雙方默契的傳遞消息，任誰也發現不得。
過不多時，消息傳遞完畢，沈煉卻仍在船頭飲酒耍樂，直到月上中天，才返回船艙休息，享受江水的輕搖。
這次朱俠武聽不到了。
沈煉的隔音氣罩防不住馮素貞，卻也隻是防不住馮素貞的降魔琴，防不住心靈的震蕩，能防住所有的聲音。
感受着江水的波瀾，感受着船隻輕柔的晃動，心中不免越發的暢快。
老船工明顯的感覺到，船隻比方才颠簸了一些，怕是遇到了暗湧吧？
……
洞庭，古稱雲夢、九江、重湖，大名鼎鼎的嶽陽樓，就在洞庭湖畔。
洞庭湖在什麽位置呢？
可以理解爲湖南最北邊，與湖北相連的那部分，所謂“湖南湖北”，說的就是洞庭湖，從荊襄走水路向西，是長江三峽，走水路向南，是洞庭湖。
名山大川，必有武林大派。
赫赫有名的水中豪傑、水上蛟龍怒蛟幫，便占據洞庭寶地，怒蛟幫幫主名叫上官飛，擅用槍矛，号稱矛聖。
上官飛當年曾參加義軍，後來覺得和自己性格不合，便脫離義軍，在洞庭創立怒蛟幫，人雖脫離，心卻不免受到義軍影響，怒蛟幫名爲黑道幫派，幫規卻非常嚴格，不做那些缺德生意。
怒蛟幫主營業務是水路運輸，黑道生意是販賣私鹽、攔路收費，隻要交了過路費，保管百裏水路暢通無憂。
上官飛麾下有兩員大将。
勇将浪翻雲，武功超凡脫俗，劍法精妙絕倫，悟性登峰造極，無論面對什麽樣的對手，總是能夠戰而勝之。
智将淩戰天，目光長遠深邃，擅長長遠布局，精通軍陣戰陣，擅長使用一條三丈鐵索，武功亦是高深莫測。
怒蛟幫新生代的高手，同樣是按照這個模式培養，但他們還是雛鷹。
少幫主上官鷹，雄心勃勃，對罩在自己身上的羽翼，一直心懷不滿。
勇将戚長征，悍勇無畏，天生便有滿腔血勇，死戰不退，越戰越強。
智将翟雨時，奇謀百出，雖然大處顯得比較稚嫩，小處卻頗爲靈活。
如果能完整傳承三四代，怒蛟幫不僅能徹底站住腳步，而且絕對不是什麽山匪水匪，而是正經的名門大派。
站在怒蛟幫的港口，看着整齊嚴密的精銳刀手，沈玉門暗暗有些感歎。
沒錯，送信的确實是沈玉門。
什麽叫做奇兵？
完全出乎意料的便是奇兵。
越覺得不可能是沈玉門，越有可能是沈玉門，而且兩兄弟沒想那麽多。
沈煉想的是，沈玉門去結盟，顯得比較有誠意，沈玉門想的是，家裏實在是太過憋悶，想找點事情透透氣。
朱俠武的智慧不可謂不精絕。
他察覺到沈煉對他的懷疑，果決的定下丢車保帥化整爲零之策，敏銳的發現怒蛟幫内部矛盾，并根據這些矛盾制定出分化瓦解鸠占鵲巢的長遠計劃。
如果讓沈煉去做，沈煉絕對想不出這麽長遠的算計，多半會乘船出海。
如果讓沈玉門去做，要麽選擇殊死一搏決死一擊，要麽也是轉頭跑路。
朱俠武能在極短的時間内，想出這麽完備的計劃，犧牲數十年經營，換取嶄新的崛起，真的是非常了不起。
智慧百轉千回，做事果斷淩厲，心思細膩敏銳，心性沉穩堅忍，還有長久的目光，是當之無愧的枭雄人物。
但是，智慧終歸是有極限的。
朱俠武再怎麽奇謀妙策，也不懂家長裏短那些事情，他沒看到過，更沒有親身經曆過，怎麽會理解沈玉門？
朱俠武什麽時候伺候過孕婦？
朱俠武不好女色，就算是身體有需要的時候，也是去青樓花錢解決，向來是錢貨兩清，何時體會過風流債？
江湖黑道的智者，或許隻有淩戰天能感同身受，因爲他是有家室的。
朱俠武能分析沈玉門的想法，分析沈玉門的事業，分析沈玉門麾下勢力中的缺漏之處，唯獨分析不了家眷。
這玩意兒沒法分析！
誰能想到，堂堂荊襄武林盟主，竟然飽受風流債之苦，被家中妻妾折騰的抓耳撓腮、精力衰頹、腰酸背痛。
朱俠武：你們全家都是智障！
沈玉門鼻子略微有些酸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心說是誰在想我？
肯定不是家裏的猛虎狼群！
我在外的情人應該都娶回來了。
難道還有幾個遺漏？
似乎還真有些風流債？
有時間再去解決吧！
沈玉門親自登門，怒蛟幫自然要擺出高規格的接待，上官飛親自出迎，淩戰天做陪，上官鷹盡量離遠點。
上官飛豈能不知上官鷹的脾氣？
曾經上官鷹還有所收斂，自從沈玉門占據荊襄，成爲荊襄武林盟主，上官鷹心中的目标，便從超越父親變爲超越沈玉門，搞得上官飛頭疼欲裂。
“見過上官前輩。”
“不知沈盟主有何要事？難道不怕老夫把你強行留在怒蛟幫？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但伱似乎是主家啊。”
上官飛懶得說江湖套話，開門見山詢問根由，有理由也就罷了，沒理由不說把人留下，至少要亮亮功夫。
沈玉門大大咧咧的說道：“我是來求援的，朝廷要對黑水道動手，怒蛟幫難道不想趁機吞下黑水道麽？”
淩戰天道：“我們當然想，但我們知道亢龍有悔的道理，朝廷不會讓幫派一家獨大，今天滅了黑水道，恐怕用不了多久，沈煉就要兵臨城下了。”
沈玉門稱贊道：“說得好，朝廷不會允許武林門派一家獨大，尤其不能有勢力雄霸江河，所以才會扶持我。
曾經是怒蛟幫和黑水道争鋒，現在是我和怒蛟幫争鋒，咱們距離更近，我擋着你們北上，你們擋着我南下。
咱們天然就是敵對勢力。
有共同利益的時候，不妨聯合起來瓜分利益，瓜分完畢後，咱們該怎麽争搶就怎麽争搶，就好似京城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不也共存了很多年？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
江湖有江湖的規則。
雖然我弟弟名聲不是很好，但從不管沈家的事情，尤其不管我的事情。
除了爲我報仇。
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殺了，隻要不是爲了情債而死，他肯定會爲我報仇。
所以，你們不要殺我哦！”
沈玉門的表情非常輕松，因爲他說的都是廢話，說廢話雖然浪費時間，但不會觸怒别人，也不會引來争端。
爲何這些都是廢話？
因爲淩戰天早就想到了這些。
這些話也并不全是廢話。
因爲淩戰天擺出這種姿态，就是試探沈玉門的态度，試探沈煉的态度。
淩戰天打趣道：“如果我對沈盟主用美人計，沈煉不會爲你報仇麽？”
“肯定不會！”
沈玉門斬釘截鐵的說道：“偷襲暗算是敵人的布局，情債卻是自找的，世上最說不清的恩怨，便是情債。”
上官飛道：“我能得到什麽？”
沈玉門伸了個懶腰，雙手做出一個詭異的姿勢，類似于健身體操。
“黑水道有個神秘的供奉高手，此人不僅修成少林易筋經，而且已經修行至黑級浮屠一間境界，實力超群。
如果成功攻破黑水道總壇，收藏秘籍的藏經閣屬于怒蛟幫，無論你們搜集到何等秘籍，我保證一概不過問。
作爲回報，黑水巨艦歸我。
黑水道的藏寶庫，這個肯定是要交給朝廷的，我弟弟要用這個交差。
别的那些物品，咱們平分。
這個建議足夠有誠意了吧？
上官幫主用不着易筋經，難道不爲後輩子侄考慮？就算沒有易筋經，也有别的神通秘法，還有強力的聯法。
章殘金、萬碎玉兩個老家夥，便是靠着聯法從燕狂徒拳下逃出生天。
邵流淚挨了燕狂徒一拳一腳，不僅沒有身死，而且武功更勝一籌，此人身上的秘密，也算是頗有價值吧？”
淩戰天感歎道：“不愧是聖火明尊的弟子，就連易筋經這等絕學，也絲毫不看在眼中，我是該羨慕你呢？還是該說你敗家？或者懷疑你有陰謀？”
沈玉門道：“敗家！”
“爲什麽？”
“這是我小時候的夢想，我小時候最想當的不是荊襄武林盟主，而是身家富貴的纨绔二代，帶着七八個吆五喝六的狗腿子，在大街上調戲良家。”
沈玉門挑了挑眉毛，做出懂得都懂的眼神，淩戰天撇過頭去，上官飛面色如常，水仙和牡丹趕緊記錄下來。
這是大夫人顔熙鳳的吩咐，不僅要緊盯着沈玉門，還要記錄他的言行。
正常的商議事務不必記錄，某些不着四六的鬼話，定要全都記錄下來。
然後就是一魚多吃。
盟主，您也不想這些鬼話，傳到夫人的耳朵裏吧？知道該怎麽做了麽？
淩戰天撇過頭的時候，恰好看到水仙牡丹略帶興奮的眼神，心說沈玉門這家夥當真風流，真是讓人羨慕……
咳咳~~
——真是讓人鄙視！
雙方商議好了合作，氛圍也變得緩和許多，上官飛好奇的問道：“朝廷爲何要對付黑水道，有什麽緣由？”
沈玉門解釋道：“這件事兒，要從去年昭通大戰說起……唐門七煞竟然敢劫掠太子車駕……我弟弟帶人覆滅唐十五一脈後，發現寶庫被人搬空。”
淩戰天眼中閃過精光。
唐門大戰，他當然知道，甚至得到了頗爲詳細的情報，隻是有關寶庫的部分語焉不詳，似乎誰都不願提起。
“當時争奪寶庫的有五方人馬。
守護寶庫的唐門五大聖王，東廠黑衣箭隊，金國十一翼，血月神教，還有就是黑水道，黑水道的嫌疑最大。
多半就是朱大天王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