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少年時讀到這句詩，心中不可避免生出疑問，落日自然是圓的，炊煙怎麽會是直的？沙漠裏怎麽會有炊煙？
閉上眼睛細細回想，腦海中卻會出現寥廓壯麗、料峭蕭瑟的邊塞落日。
天邊已經被落日染成血紅色，就好似被魔頭砍了一刀，不斷滴出鮮血。
遠遠的，甚至能聽到烏鴉和秃鹫凄厲的叫聲，讓人感覺到刺骨的寒意。
大漠的天氣非常古怪。
太陽雖然已經漸漸落下，中午積蓄的暑氣從碎沙裏蒸騰出來，讓人感到桑拿般的熱氣，好似被放入了蒸籠。
炎熱和悶熱是不同的。
炎熱的天氣足有四五十度，天地好似一座大火爐，能把人烤成鹹肉幹。
悶熱的天氣約莫三十來度，天地好似一個大籠屜，明明溫度不是很高，卻讓人更加難受，比火爐更加難受。
就連唐竹權這個碎嘴子，在經曆了火爐和蒸籠之後，也好似失去力量。
從不離口的“他奶奶的”，已經再也說不出來，就連酒囊都已經放下。
讓他不喝酒，比讓他不說話更難。
他現在喝不下酒！
他手中的酒囊裏面是酸奶湯。
這是出關的時候，邊關守軍爲使團隊伍準備的，數量甚至比酒水更多。
如果渴的受不了，喝口酸奶湯，能頂十口清水，也可以麻煩沈浪，讓他以明玉真氣冰凍，制作酸奶冰激淩。
唐竹權和沈浪不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吃水果冰沙的沈煉，隻能厚着臉皮，請沈浪施展絕妙玄功。
再然後，所有人都吃上了冰激淩。
沈浪現在才明白，爲何沈煉不讓他去打前站，而是跟随使團一起走。
本以爲是爲了保護沈在寬，沒想到是爲了吃冰激淩，沈浪覺得……覺得沈煉想象力豐富，冰淇淋真好吃啊！
以後來沙漠也能吃酸奶冰激淩！
熱氣散溢的特别快，星星爬滿天空的時候，熱氣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寒氣，還有卷着砂礫的晚風。
皮糙肉厚如唐竹權，也老老實實的把身子縮在駱駝後面，心中把沈煉罵了二百四十六遍，同時也有些興奮，這場大漠之旅，将會是很好的談資。
日後和朋友喝酒吃肉，把這段經曆拿出來炫耀，龍城壁也會非常羨慕。
每個喜歡冒險的人，一定會有幾段離奇的經曆，會吃苦，會遇險，會遭遇諸多磨難，甚至會因此留下傷疤。
但他們仍舊樂此不疲。
這是他們最大的驕傲。
這是他們人生中最絢麗的圖景。
這是他們晚年時最深刻的懷戀。
——老子年輕時征服過黑沙漠！
如果晚年的時候，能挺胸擡頭的說出這句話，吃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唐竹權或許做不到！
如果他不老老實實的減肥，等到他七八十歲的時候，很難挺胸擡頭。
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燒。
上面溫熱着肉幹和胡餅，甚至還有一鍋鮮美的蔬菜湯，左詩雖然不是什麽絕世名廚，卻總是能在不經意間，用最爲普通的食材，給人異樣的驚喜。
沈煉緩緩的散出純陽罡氣。
柔柔的、暖暖的罡氣，給人一種被母親懷抱的感覺，好似不是在沙漠，而是在草長莺飛、雜花生樹的江南。
沈浪忍不住吐槽道：“你總是那麽的奇怪，能把快的變成慢的，能把輕的變成重的，能把罡氣變爲柔勁。”
事實上，沈煉最初練武之時，也是一闆一眼的修行，認真打熬筋骨。
待到根基有成，再加上韋青青青傳授的妙法，以及自在門一脈，獨有的開拓性的腦子，使得武功很不正常。
快如閃電的葵花點穴手，被沈煉變成了葵花金剛指、葵花千裂手，一指頭能砸斷七根肋骨，把人打昏過去。
隔空點穴的一陽指，被沈煉變成了内用的版本，先天純陽之氣在奇經八脈回旋遊蕩，吞吐天地元氣，讓沈煉的體魄變得更強，也能以此修複損傷。
别人家的龍虎交彙，是體内的陰陽龍虎之氣，沈煉是雙爪擒拿手法。
别人家的護體罡氣，是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沈煉是綿綿無盡的暖陽。
以沈浪的見識，也沒見過這麽奇葩的護體罡氣，偏偏非常的适合沈煉。
舉個例子，先前沈煉與霍休拳腳對轟之時，如果沈煉用的是剛勁，哪怕完成金剛變身，也會被霍休給轟破。
純陽罡氣不怕被轟破。
這玩意兒是厚厚的棉絮，是潺潺流過的小溪，似乎随手就能轟破，卻又能在被轟破之後，瞬間恢複成原樣。
霍休可以重拳轟碎純陽罡氣九百九十九次，沈煉就能輕松恢複一千次。
耗到最後，霍休三層防禦，硬生生被沈煉轟破，沈煉卻仍有再戰之力。
唐竹權嘟囔道：“他奶奶的，這他媽的鬼天氣，還好有你們兄弟，否則我這身肥肉，早晚進入野狼肚子。”
胡鐵花哼哼唧唧的紮心：“我覺得這很不錯，你的油水足，能夠讓野狼多撐幾天，也算是積了點兒功德。”
“老子肯定會拉着伱。”
“你的輕功能追到我？”
“我現在肯定追不到你，等我死後變成鬼魂，你就跑不掉了，我每天都在你眼前晃悠，在你耳邊放聲高歌。”
楚留香覺得這倆活寶聊天，越說越不是人話，立刻轉移了話題。
“我聽說古人到了大沙漠，都需要寫詩抒懷，狀元郎有何想法？”
沈在寬道：“我的文采比起那些大文豪差得遠了，作詩贻笑大方，不如吟誦幾首，算是爲諸位助助興。”
沈在寬的才華，肯定比在場所有人加起來更勝十倍，但如果作詩，衆人肯定會下意識去比對王昌齡、高适、岑參等人的名篇，那是肯定比不過的。
倒不是才學方面的問題，而是沒有相關的經曆，詩歌乃是有感而發，唯有親身經曆過，才能寫出傳世名篇。
有人沒見過景色就能寫詩。
那個人叫李白。
那首詩叫《夢遊天姥吟留别》。
有人沒見過樓閣就能寫文。
那個人叫範仲淹。
那篇文章叫《嶽陽樓記》。
還有人遊錯景點亦能寫文。
那個人叫蘇轼。
那篇文章叫《赤壁賦》。
與這幾位大文豪相比，沈在寬的積累差了實在太多，至少差三十年。
再者說了，文豪雖然沒見過美景，詩文卻是感懷而作，抒發的是自己内心的情感，并非是寫景緻的遊記。
沈煉建議道：“吟詩當配劍舞，咱們這裏會用劍的，似乎隻有堂哥和李玉函李公子，你們兩個，誰來？”
衆人興緻很高，沈浪自然不會打攪衆人的興緻，拔劍出鞘，劍舞星河。
沈浪不會劍舞，但他懂劍術。
随着大漠風沙而出劍。
随着星辰運轉而出劍。
随着哀婉胡琴而出劍。
劍意渾然天成，完美的融合在整片沙漠之中，好似沙漠的精靈，充滿了讓人逾越的、心神舒暢的獨特美感。
沈在寬單手指月。
“青海長雲暗雪山；
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
不破樓蘭終不還！”
沈煉聞言略有些無奈。
怎麽到了沙漠就要斬樓蘭？
樓蘭吃咱們家大米了麽？
西域最大的倒黴鬼就是樓蘭。
明明覆滅了上千年，存在的時候沒什麽大名聲，覆滅之後，卻因爲詩人的妙筆，被人追着砍了千千萬萬年。
就連沈煉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樓蘭的運氣，還是樓蘭的不幸？
這或許算是運氣吧！
有誰會願意失去一切痕迹呢？
沈煉記得前世看過一個故事，某個星球的生靈被魔物覆滅，在被徹底覆滅之前，這些人把有史以來所有的文字圖畫影視資料，存留在一個硬盤中。
沈煉清楚的記得硬盤的重量。
十七公斤！
這是整個星球全部的文明。
樓蘭被覆滅的時候，或許樓蘭族人也曾想過，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迹。
默默無名的湮滅在黃沙之下，在時間的侵蝕下化爲砂礫，無聲無息，沒有留下任何痕迹，也不會被後人銘記。
這未免太過于殘酷了！
樓蘭雖然覆滅千多年，但卻在另一個領域，長長久久的活了下來！
沈煉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沒有任何武道感悟，但聽着沈在寬朗誦，看着沈浪舞劍，竟然感覺到一些惆怅。
我什麽時候變得多愁善感了？
沈煉晃晃腦袋，把腦海中的雜念盡數驅逐出去，邀請衆人一同跳舞。
唐竹權跳起了胡旋舞，胡鐵花輕盈的好似花蝴蝶，楚留香踏月而行，風四娘與蛇共舞，左詩就是那條長蛇。
李玉函和柳無眉歡聲高歌，就連蕭峰都受到影響，随着沈在寬的語調，用粗豪的聲音，唱起大沙漠的豪勇。
蕭峰熊背虎腰，粗眉大眼，滿絡胡髭，濃眉虎目，進退生風，頗有燕趙慷慨悲歌的風範，受到衆人的感染，心頭郁氣一掃而空，暢快的仰天高歌。
歌聲豪。
歌意壯。
歌動聽而人悲豪。
所有人都在歡呼、狂舞。
有的舞劍，有的拔刀，有的撫琴，有的溫酒，有的吟詩，有的踏月。
在神秘而深邃的大漠星光之下，唱響最暢快最豪邁最寥廓的曲調。
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燒，衆人卻比篝火更熱烈，好似不是使節團，而是剛剛經曆大豐收，向仙神獻祭的信徒。
使節團不遠處的沙丘上，一個背負雙戟的青年，正認真的看着使團。
孛兒隻斤·夜羽！
蒙元黃金家族嫡系，漢名方夜羽。
他是蒙元擎天白玉柱“魔師”龐斑的親傳弟子，背後的雙戟，就是龐斑昔年橫掃武林的神兵——三八雙戟。
這個名字非常的普通，沒有任何特殊含義，就是表明短戟的長度。
短戟長三尺八寸！
類比的話，就好似丈八蛇矛、丈二紅槍，隻不過從名稱的美感而言，丈八蛇矛顯然比三八雙戟好聽多了。
好聽不重要，好用最重要，好用其實也不重要，使用兵刃的人最重要。
三八短戟在龐斑手中，幾乎橫掃白道武林，殺得血流成河，就連慈航靜齋的清冷仙子，也必須放下高傲。
現在，三八短戟在方夜羽手中。
方夜羽能發揮這對兵刃的威能麽？
沒有人知道。
至少沈煉對此一概不知。
沈煉甚至不知道方夜羽到了這裏。
否則，沈煉肯定會演一出戲，然後帶着沈浪、蕭峰等高手圍殺他。
方夜羽身後站着一人。
身穿黃衣，臉孔很長，皮膚比風四娘更加白皙，嫩滑如玉，透明若雪。
嘴邊沒有半點胡茬的痕迹，一對丹鳳眼細長明亮，好似毒蛇眯起眼睛，有一種陰寒而又邪異的獨特美感。
他絕對不是太監，也沒服用過什麽特殊藥物，隻是練了陰寒心法。
裏赤媚。
蒙元可汗座下第一護衛。
當年蒙元兵敗的時候，虛若無郭不敬等高手緊追不舍，激戰數次，蒙元可汗卻在高手護衛下成功逃出生天。
功勞最大的，就是裏赤媚。
即便是龐斑，對于裏赤媚也不敢有絲毫小觑，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
速度就是力量。
天下武功，無堅不破，唯快不破。
裏赤媚修行的心法，便是以此作爲最高追求，用最極限的速度，轟出最強大的力量，一擊而中，一擊必殺。
那門心法名爲《天魅凝陰》。
“天魅”是迅如鬼魅的速度；
“凝陰”是修行内功的法門。
陰氣凝起時，裏赤媚的身體似若失去重量，就好似是微風浮雲，速度快的難以想象，移動速度越快，真元運轉的速度随之提升，勁力越發淩厲。
沈煉能夠自己卡自己的bug，裏赤媚同樣可以，隻不過沈煉是力量，裏赤媚是速度，比鬼魅更可怕的速度。
裏赤媚不是蒙元武功最高的，他甚至排不進前五，但卻是最爲難纏的。
他實在是太快了。
就算遇到不可力敵的敵人，也能憑奇絕速度逃離，他爲人又極爲謹慎，絕不輕易進入險地，稍有風吹草動，立刻便以輕功逃離，絕不停留半步。
就連龐斑也曾評價過，擊敗裏赤媚和擊殺裏赤媚，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更加可怕的是裏赤媚的性格。
裏赤媚雖然是武林高手，但沒有什麽高手風範，也沒有前輩風度，他對蒙元忠心耿耿，願爲蒙元付出一切。
龐斑蒙赤行之類的高手，武功固然淵深莫測，但心思全都在于天道。
如果有朝一日，他們找尋到破碎虛空的契機，絕對毫不猶豫的離去。
就算爲此付出生命，就算倒在破碎虛空的路上，他們也絕不會後悔。
裏赤媚則全然不同，他的心思全都在于蒙元，全心全意爲蒙元而戰，不在乎自己的臉面，也不在乎武道前途。
從武道的角度而言，龐斑這種專心練武的絕世魔君最可怕，因爲他的心中隻有武道，爲了武道會不顧一切。
從朝廷的角度而言，裏赤媚的價值顯然更高，所以他握有極大的權力。
如果裏赤媚不願意，哪怕方夜羽是黃金家族的嫡系，也沒資格命令他。
對于裏赤媚，方夜羽向來都是稱他爲老師，絕對不敢有絲毫不敬，此次讓裏赤媚陪他出手，付出了無數代價。
裏赤媚冷冷的說道：“你的目标是打敗沈煉，還是刺殺沈在寬？”
“這有什麽區别嗎？”
“當然有，不僅有區别，而且還是天差地别，差距大的恍若鴻溝。”
“請裏老師解惑。”
“沈煉雖然武功高強，但隻不過是個捕快，他隻是尋常的武夫！”
爬山，出來旅遊是真的累啊，全都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