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給澹台鏡明倒了杯熱茶。
“吓壞了吧？”
“他們……他們爲何要這樣？”
離開洞庭山莊之後，澹台鏡明首次見到如此險惡的事情，以她的聰慧，自然看出這場大戲到底有什麽目的。
溫老夫人不是不喜兒媳，而是對老大非常不滿，非常的偏心老二，故意找借口打擊老大，扶持老二做家主。
溫老二溫老四盯着大哥的位子，在老娘身後搖旗呐喊，帶領那些寡婦高聲哭嚎，在祖宗祠堂哭的昏天黑地。
溫老大怒火沖天，偷襲暗算，親手殺死老娘和兄弟，随後被逼瘋癫。
溫夫人面無表情，好似這些事情全都和她無關，她是路過的陌生人。
棋仙派并非名門大派，雖然有搶來的諸多資産，但爲了這點錢财，便要搞得兄弟相殘，真的有這個必要麽？
當然有！
錢财是世上最好用的工具，最是能夠引發人的欲望，把人拉下深淵。
莫說棋仙派這些盜匪，就連力大無窮法天象地的大娃，也逃不過金錢，先被金元寶壓住，然後跌落到銅錢孔。
上官金虹創立的幫派，爲何要以金錢爲名？就是因爲金錢非常好用。
有錢就能收買高手、探查情報、策反卧底、摧毀外敵，乃至一統江湖。
澹台鏡明守着張士誠寶藏，對此沒有半分動心，對于錢财不是很看重。
棋仙派并非處在大城鎮，而是尋常的小村鎮，而且是黑道勢力，最擅長黑吃黑，這些錢财，足夠内亂十次。
隻不過溫老大武功實在是高，遠在其餘四人之上，這才坐得穩位置。
如今夏雪宜來報仇，溫老大的武功不再是威脅，老二老四自然坐不住。
溫老二真的赢了麽？
他憑什麽守住棋仙派？
他憑什麽擋住夏雪宜複仇？
難道夏雪宜是講理的正人君子？
别做夢了！
夏雪宜才不是正人君子，說他亦正亦邪都算是擡舉，妥妥的邪魔外道。
有恩未必報，有仇必須還。
你殺我全家，我殺你全家。
隻要棋仙派沒有徹底滅門，夏雪宜的複仇便不會停止，四天之後，夏雪宜會在月圓之夜，親自趕過來複仇。
澹台鏡明奇道：“月圓之夜？爲何要在月圓之夜報仇？報仇需要選擇特定的日期麽？豈不是會被人算計？”
沈煉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澹台鏡明溫柔的爲沈煉揉肩，等着聽沈煉講金蛇郎君夏雪宜的故事。
“夏雪宜被稱爲金蛇郎君，不是因爲他喜歡馴養毒蛇，而是因爲他有一把金蛇寶劍，那把劍是苗疆至寶。”
“有多厲害？”
“那把劍是用苗疆神蠱煉制，能吸收月光反射劍氣，月圓之夜，能夠發揮出最強威能，如果沒有月光，可以通過小孔透出陽光，也能反射劍氣。”
“不必耗費真氣？”
“當然需要，但消耗量極少，大多數内功心法，都能在消耗的同時，把真氣補充完畢，相當于真氣無限。
對月反光，金蛇神劍。
千軍萬馬，無可匹敵。
對付高手的效果不是很好，對付棋仙派那些人，卻是最爲合适的武器。
月圓之夜的金蛇劍，相當于十架無限箭矢的連弩，隻要輕功足夠靈動，就算面對數千人，也能輕松殺光！”
澹台鏡明吐了吐舌頭。
她見過削鐵如泥的神兵，卻從未見過這種專門用于群戰的寶劍。
“如果烏雲遮月呢？”
“自己找個光源呗，比如在漆黑的山洞中作戰，可以提前鑿個小孔，吸引下來一束陽光，便能反光殺人。”
“隻要是光芒就可以？”
“據說如此。”
“用夜明珠行不行？”
“或許可以！”
“既然如此，夏雪宜完全可以用夜明珠做個聚光的機關，明着約定月圓之夜決鬥，實際上提前兩天突襲。”
澹台鏡明和沈煉在一起數日，已經熟悉沈煉的思維方式，往往能用最離經叛道的奇葩方式，解決各種計劃。
沈煉挑了挑眉毛：“夏雪宜肯定準備這麽做，因爲他的幫手是我哥。”
“你哥？沈玉門？”
“我們是親兄弟，雖然容貌不怎麽相似，思索問題的方式卻相同。”
“溫老大真的發瘋了麽？”
“一半真的，一半假的。”
“怎麽看出來的？”
“他練功走火入魔！”
沈煉是煉體高手，自然看出溫老大修行的是十三太保橫練金鍾罩，并且兼修少林絕技，已經練得走火入魔。
“十三太保橫練金鍾罩”是最适合家族門派傳承的煉體秘術，因爲這門絕學能拆成足足十三門不同的心法：
頭頸：鐵頭功，鐵喉功；
上肢：鐵肩功，鐵臂功，鐵肘功，鐵拳功，鐵掌功，鐵指功；
下肢：鐵膝功，鐵腿功；
身體：鐵背功，鐵布衫；
特殊：鐵裆功；
這些武功可以分開修行，也可以合起來修行，并且可以随意組合，想怎麽練就怎麽練，怎麽練都會有成就。
如果以鐵布衫作爲基礎，再修行别的絕學的時候，則可以事半功倍。
如果修成十三套秘訣，并把這些秘訣練到大成，威力不亞于金鍾罩，甚至能夠縮陽入腰，徹底的煉化罩門。
溫老大修行的便是全套秘訣，并且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隻差一步就能剛極生柔，領悟剛柔并濟的妙谛。
該怎麽剛極生柔呢？
溫老大的做法是修行陰柔武技。
他選擇的武技是——拈花指！
然後，從某個不能暴露姓名的慕容老頭那裏，購買到了拈花指秘籍。
拈花指是少林絕技中，最爲淵深玄奧的幾門，僅在一指禅功之下，威力雖然極強，卻和溫老大極不兼容。
溫老大陰險歹毒，殺人無數，修行的武功至陽至剛，與拈花指的佛理可謂是天差地别，自然而然産生沖突。
平日自是無有影響，但如果心頭生出怒火，手指、眉毛、嘴角、肩頭便會不住顫抖，心煩意亂，難以控制。
他方才之所以殺戮母親兄弟，不僅是因爲憤怒，還因爲走火入魔。
澹台鏡明嗔道：“不說這些無聊的東西了，我趕路有些疲憊，剛才我幫伱揉肩，現在你來給我揉揉腳。”
“揉腳？”
“你不願意？”
“你可不要後悔哦！”
……
爛柯山。
夏雪宜看着手中的小圓筒，略有些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沈玉門笑道：“我記得金蛇劍可以吸收光芒反射劍氣，月圓之夜能爆發出最強威能，但如果是陰雨天呢？”
夏雪宜酷酷的說道：“那就換一個大晴天，難道每月十五都是陰天？”
沈玉門露出猴精猴精的笑容：“金蛇劍既然可以反光化爲劍氣，爲何不随身攜帶光源？這樣就有無限光芒。”
“啊？這怎麽……”
“對方可能知道你的破綻，故意在陰雨天或者漆黑山洞圍殺你，如果你趁機掏出光源，反射出劍氣呢？
如果所有人都覺得，你會在月圓之夜出手，但你提前兩三天出手呢？
如果棋仙派的人，覺得陰天下雨非常的安全，你突然持劍殺出來呢？
你既然想要報仇，就不要隻想着強攻猛打，我記得你騙金蛇劍時，什麽手段都用過，現在怎麽不會用了？”
當初夏雪宜爲了盜取金蛇劍，以美男計引誘何紅藥，然後再狠心抛棄。
卧薪嘗膽，奇謀百出，心狠手辣。
如今修成高深的武功，卻想着憑武功殺過去，就連金蛇寶劍，也沒有太多的研究，着實讓沈玉門有些失望。
換位思考，沈玉門拿到金蛇劍，肯定會想盡辦法制造隐秘光源。
制造出聚光的機關之後，就對外宣稱金蛇劍對月反光，隻有在月圓之夜才會發揮出威能，别的時候完全無用。
爲了把戲演的真實，還會花費三四個月時間演示，讓所有人都上當。
再然後，提前留書，表示六月十五過來報仇，然後在十四突然殺出。
這才是應該有的報仇手段。
布局千裏！
無所不用其極！
夏雪宜以前是這麽做的，現如今卻拔劍硬莽，着實讓沈玉門難以理解。
“你想要金蛇劍？”
“我從未掩蓋過我的目的，你盜劍是爲了複仇，我幫你報仇，這把劍對你沒有任何意義，我當然可以拿走。”
“如果我不答應呢？”
“江湖人，不講理，講拳頭。”
沈玉門摸摸腰間的胭脂寶刀：“不巧的是，我的拳頭比你強出一些。”
“金蛇郎君從不妥協。”
“這話你留着對何紅藥說，和我說有什麽用？你看何紅藥信不信？”
“她信不信，與我何幹？”
沈玉門聞言冷笑道：“我的耐心非常有限，不要把我的寬容，當成你耍脾氣的資本，你以爲我是好惹的？”
夏雪宜厲聲道：“沈玉門，我知道你勢力龐大，你可以殺死我，但想讓我對你服軟，那是萬萬不可能！”
“我不需要你服軟，我隻需要你手中的金蛇劍，要麽你交出來，要麽我搶過去，後果不會有任何不同。”
“哼！”
夏雪宜冷哼一聲。
沒有動手！
不是不敢與沈玉門動手，而是在報仇之前，自己需要留着這條命。
人在江湖，哪能一味的強硬。
當初哄騙何紅藥的時候，靠的不僅是英俊容貌，也有溫言軟語，那個時候的夏雪宜，才是真正的夏雪宜。
夏雪宜不是良善之人。
從來都不是！
……
夜！
袁承志正在賞月。
今晚月色雖然不是很好，但相比袁承志的内心，仍舊顯得明媚很多。
袁承志是華山派弟子，修成華山派混元功、破玉拳、混元掌等絕學，下山曆練的時候做了捕快，已經有數年。
山下和江湖和山上是不同的。
袁承志仁心俠骨，熱血激昂，見慣了江湖仇殺，分分合合，内心覺得有幾分疲憊，對于正邪很有幾分迷茫。
什麽是正？
名門正派難道就是正道麽？
什麽是邪？
邪魔外道難道就是邪祟麽？
尤其是最近幾日，接觸到沈玉門夏雪宜等人，更是讓袁承志迷茫。
他聽過夏雪宜的經曆，也聽過沈玉門的忽悠，内心越發的迷惑，尤其是沈玉門的怪話，實在是無法形容。
既離經叛道，又很有道理。
“小夥子，你很迷茫啊？”
沈煉悄然出現在袁承志身後。
涉及到這件事的所有人，沈煉最爲在乎的，就是袁承志這個同行。
溫老大之類的，全都該死。
沈玉門，這貨無需自己擔心。
唯獨袁承志，既有仁義之心，也有丹心碧血，是非常優秀的捕快，必須要正确引導，成爲六扇門棟梁之材。
看着背後的沈煉，袁承志内心的迷茫更重了，因爲根據沈玉門的說法，沈煉比他更擅長忽悠……講道理。
“見過沈捕頭。”
雖然都是捕快，但沈煉是六扇門神捕，袁承志是小縣城的捕頭，雙方差了好幾個級别，沈煉屬于他的上司。
“不必客套，我覺得你似乎非常的迷茫，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啊？”
“讓我爲你開導一二。”
你可能不知道，我之所以迷茫，就是你大哥忽悠的，你大哥那些怪話，都是和你學的，根源全在于你啊！
“是不是覺得正邪難辨？”
“确實如此。”
“這有什麽？名門正派有敗類，歪門邪道有好漢，好人有缺點，惡人也有自己的閃光，本就是正常的事！”
“這個我自然知曉，我華山派，就有鮮于通那種敗類，隻不過我現在是朝廷捕快，對此該如何處置呢？”
沈煉道：“遵守捕快的職責，保護本地百姓平安，江湖争鬥，如果不涉及到無辜百姓，那就不要管閑事。”
袁承志笑道：“既然如此，沈盟主爲何管閑事？他目前就在爛柯山。”
“他是荊襄武林盟主，從裏到外全都是江湖人，和朝堂沒什麽關系。”
“沈捕頭也在此地。”
“我聽說棋仙派請了個供奉，真實的身份是滿清探子，我來抓探子。”
“沈捕頭總是能找到理由。”
“這樣内心會覺得舒服很多，自欺欺人并非好事，但在某些特殊情況，自欺欺人很有用，就比如現在。”
袁承志打趣道：“沈捕頭，您這似乎是假公濟私，不是自欺欺人。”
沈煉無所謂的說道：“人總是會有私心的，不違背自身底線即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