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烈日如爐,曬得黃塵滾滾的路面上,蒸騰出灼熱的煙霧。
拉車辦貨的、騎馬趕路的、牽驢賣菜的,全都在這熱霧中變得模糊,一截一扭的,像被烈火炙烤的羊肉卷。
比烈日更加熾熱的,是金九齡躁動難耐的心,他的貪婪、暴虐、殺意,好似火山熔岩,随時可能爆發出來。
金九齡是六扇門六大管事之一,也是六扇門管事中,門生弟子最多的。
江湖人給六大管事排行,大多把劉獨峰排在第一,把金九齡排第二,也有些人把他排第一,劉獨峰是第二。
反正不管怎麽排,就算是與金九齡有仇的江洋大盜,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咬死他,至少也能排在前三。
若論在六扇門的權力,金九齡比之劉獨峰、朱月明,絲毫不遜半分。
他今年四十三歲,入公門卻足足三十年,大明王朝還未建立,他便是名傳州府的神捕,足見其能力之強悍。
三十年捕快生涯,金九齡辦過不知多少大案要案,但卻從未出過差錯。
更讓人感到驚奇的是,金九齡辦案最多需要九天,九天之内必然破案。
因此,江湖尊稱他爲金九爺。
金九爺不僅辦案利落,别的方面更加利落,雖然已經四十三歲,但卻越發的有魅力,穿着打扮也很新潮。
他什麽都需要是一流的。
不是一流的衣服他不可能穿;
不是一流的美酒他喝不進嘴;
不是一流的歌姬他看不上眼;
不是一流的馬車他絕不去坐。
就連手中的檀木折扇,也是價值千金的精品,可以用于點穴打穴。
一流的東西,當然非常昂貴。
所以金九齡非常缺錢。
很多人都覺得,金九齡靠着容顔和智慧,在最需要花錢的秦樓楚館,往往可以不花錢,實際上絕對不可能。
青樓是最肮髒、最現實的地方。
有錢,醜如惡鬼,那也是大爺。
沒錢,貌比潘安,那也是窮鬼。
金九齡可以靠着身份,強迫不願接客的花魁接客,但必須要爲此付錢。
否則過三五天,茶館酒肆傳出什麽樣的傳聞,那就不是他能夠控制的。
金九齡精通相馬和辨别古董,這兩個方面都能賺錢,平日辦案的時候,還能撈點好處,但随着年紀增長,他的貪心越來越大,花錢也越來越多。
他快窮瘋了!
不僅窮,而且嫉妒心極強。
十三歲進入公門,奮鬥三十年,他得到了什麽?有權力還是有名氣?
論權勢,六扇門捕神是郭不敬,他隻是六大管事之一,下一任捕神多半是郭不敬的弟子,佟林呼聲相對最高。
論名聲,六扇門名氣最大的,是郭不敬的弟子沈煉,尤其是最近兩年,沈煉連連辦理大案,名氣直追郭不敬。
展紅绫的名聲是吹出來的,金九齡全不在意,沈煉的名聲卻是真的。
十足真金的戰績!
威猛無敵的沖拳!
越戰越勇的豪氣!
死戰不退的決心!
就連鎮守滇南的沐侯爺,對沈煉也是大加稱贊,江湖中那些江洋大盜,聞聽沈煉至此,吓得夾着尾巴跑路。
比不過郭不敬,金九齡咬咬牙也就認下了,兩人的差距确實比較大。
比不過沈煉,金九齡就算被轟下阿鼻地獄,嘴上服,内心絕對不服。
金九齡需要撈錢。
不僅要撈錢,還要作案。
做一件完美無瑕的案件。
不僅要借機獲取無數錢财,還要把負責辦案的佟林拉下水。
沈煉爲人最是講義氣,肯定會幫佟林分擔責任,若是再拉下沈煉,然後聯合朱俠武等人,彈劾郭不敬……
金九齡設計了很多計劃。
不僅有六扇門,還有紅鞋子,甚至還布局江湖,隻要計劃成功,他不僅能獲得十輩子花不完的金錢,還能借機掌握六扇門,強占數個絕色美人。
郭不敬、佟林、沈煉、陸小鳳,統統都會被他踩在腳下、不得翻身!
金九齡眼中閃過火光!
心髒好似躁動的火山,把灼熱的熔岩灌注到每一條血管、每一個細胞。
計劃要一步步的進行。
下面要做的是——劫镖!
披着“繡花大盜”的馬甲劫镖。
金九齡就是繡花大盜。
繡花大盜卻不是金九齡。
這是最讓金九齡感到無奈的事。
繡花大盜是爲了算計紅鞋子,故意做出來的裝扮,穿着大紅棉襖,腳上穿着紅鞋子,繡一朵黑色的牡丹花。
萬沒想到,這個裝扮,由于實在是太過于好用,引得無數盜匪模仿。
隻要戴上易容面具,沾上大胡子,穿上紅棉襖、紅鞋子,拿一幅繡着黑牡丹花的紅緞帕,就算是繡花大盜。
短短時間,江湖中已經出現十幾位繡花大盜,還有繼續擴張的趨勢。
金九齡先是覺得無奈,轉而覺得非常憤怒,後來又覺得,有這些盜匪魚目混珠,或許能更好的執行計劃。
讓模仿來的更多些吧!
風浪越大,機會越多!
渾水才好摸魚!
借助職務之便,金九齡探知佟林的計劃,最近有兩家镖局押送珍寶,一家是大王镖局,佟林潛藏在镖局内。
一家是即将到來的鎮遠镖局,由副總镖頭常漫天押镖,佟林的師弟追風藏在镖師隊伍,負責釣出繡花大盜。
常漫天在江湖中頗有些名号,但在金九齡眼中,不過是土雞瓦狗。
就算是鎮遠镖局總镖頭,神拳小諸葛鄧定侯,金九齡也不放在眼裏。
至于追風,隻是輕功高明,武功卻不怎麽樣,隻要暴起突襲,廢掉追風的雙腿,他便會成爲案闆上的魚肉。
偷襲追風的辦法?
這不是已經送上門了麽?
金九齡坐在大路中間,很悠閑的拆着黑絲線,他不會繡花,緞帕上面的黑牡丹是兩層,他隻是在拆線而已。
鎮遠镖局趟子手老趙,心知镖局車隊藏着高手,大大咧咧站了出來。
“朋友繡的這朵花實在不錯,隻可惜這裏不是繡花的地方。”
“我還會繡别的。”
“繡什麽?”
“繡瞎子。”
“瞎子隻怕不好繡。”
“瞎子最好繡,隻要兩針就能繡出個瞎子來,中原镖局就是教訓。”
“你是繡花大盜?”
“我隻想繡瞎了的追風神捕,再繡三十六個瞎了的镖師,還有價值八十萬兩的珍珠寶貝,你說好不好?”
一個悠揚的聲音從車隊傳來。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不知朋友手中的繡花針,能不能繡一個瞎了的燕南天,再繡一個瞎了的沈煉!”
燕南天邁着大步走了出來。
讓他動腦或許有些問題,但如果讓他動武,他就是最勇悍的戰神。
說話的瞬間,他的氣機便已經鎖定金九齡,隻要金九齡有半分異動,分川斷海的劍氣,立刻就能淩空轟出。
以燕南天的絕世武功、絕強劍術,三五丈的距離,和在眼前沒區别。
沈煉則是趁着閑扯的時間,繞了一個大圈,從背後堵住金九齡退路。
“燕南天,沈煉,你們……”
金九齡感覺到了羞辱。
金九齡向來認爲,被捕快抓住的賊都是蠢豬,他想做出完美的犯罪。
得到金錢、美人、權力的同時,把那些名氣極大,自诩聰明人的家夥送入地獄,讓他們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萬沒想到,被他看不起的佟林,在他的計劃中隻是誘餌的佟林,随便設計一個計劃,便把他送到無底深淵。
呃……
金九齡想的太多了。
佟林原本的計劃,确實完完本本的告訴了他,隻不過在半途,被沈煉請去幫忙講道理,順便結識了燕南天。
如果要怪,或許應該怪……
怪個狗屁!
他有這個資格麽?
多行不義必自斃!
金九齡跳出來之前,沈煉沒有證據對付他,現在他主動跳出來,沈煉當然是帶人圍殺,把他徹底轟成齑粉。
天才的完美犯罪?
去地府和閻羅王說吧!
前有燕南天,後有沈煉,金九齡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是必死無疑。
“沈煉,好本事!”
“多虧大師兄佟林神機妙算,如果伱覺得死不瞑目,到了陰曹地府,可以告他的狀,讓閻羅王做出公斷。”
閻羅王當然會做出公斷。
公斷的是誰,那就很難說了!
金九齡緩緩摘下易容。
從燕南天現身開始,他便知道自己落入陷阱,能夠跑路都算是運氣。
待到沈煉出現,他的後路已經被徹底斷絕,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要麽把眼前所有人擊殺,要麽被人抓回去受審,以他犯下的罪孽,斬首都算是輕的,多半會被剝皮實草。
金九齡絕不允許這種事。
他不是好人。
他是陰險歹毒的惡佞小人。
但不可否認的是,即便在瀕臨絕境的情況下,他也有拼死一戰的決心。
要麽突圍。
要麽戰死。
沒有别的選擇!
“金九齡?”
“你似乎不覺得驚訝。”
“我爲什麽要感到驚訝?你日常的花銷那麽大,難道都是幹淨錢?
知道你爲何不能晉升麽?因爲你的那些秘密,并不算很隐秘,刑部大理寺的幾位高層,或多或少都知道。”
沈煉略有些得意的說道:“整個六扇門,随意花錢卻不被懷疑的,隻有我和朱月明,我是因爲家裏不缺錢,朱月明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家夥貪錢。”
“你是在炫耀麽?”
“你可以這麽理解。”
“沈煉,我畢竟是你的同僚,能不能給個面子,讓我能公平一戰。”
“如果你不卸下易容,我可以保住你的名聲,畢竟你的門生太多,如果出現大的波折,六扇門會非常麻煩。
你現在卸下易容,我明白,你想置之死地而後生,但做的太過了,實話告訴你,你已經失去活命的機會。”
“我本就沒有這個機會!”
“或許吧!燕老哥,金九齡交給你對付,他的那些門人弟子交給我。”
金九齡劫镖并非獨自行動。
那麽大的镖車,那麽多的寶貝,一個人全都帶走,簡直是在開玩笑。
他是有親信弟子的。
這些人負責搬運、轉移、銷贓。
每個部分都是不同的人負責,相互之間用“腳”來隔開,每個人都隻負責自己那部分,就算某處出現問題,也能斷掉聯系,以此保證自身安全。
這是金九齡捕快生涯中,從江湖黑道學到的手段,那是他遭遇過的最難纏的黑道大豪,他的記憶最是深刻。
雖然金九齡最終取得勝利,但不是抓到對方破綻,完全是因爲運氣。
他當初的運氣很好。
他現在沒有任何運氣。
燕南天已經拔出寶劍。
雖然沈煉并未出手,但隻是随意的站在那裏,就能給他強大的壓力。
威懾力最強的,當然還是
——燕南天!
燕南天的劍氣恍若十日橫空,灼熱的似乎能把人烤成焦炭,但在金九齡的感覺中,卻好似一盆冷水,把他畢生的驕傲和野心,一盆水徹底澆滅。
燕南天一步步向前,玄鐵寶劍閃過火紅色的劍芒,氣機如風如火,方圓數十丈空間,盡在劍氣的籠罩之下。
“金九齡,納命來!”
殺人不過頭點地。
混江湖的,誰都有死的那天,誰都可能被人殺死,這算不得什麽大事。
刺瞎别人眼睛,讓人永生永世處在黑暗中,讓他被仇敵落井下石,實在是太過狠辣,燕南天早已怒火欲狂!
“呼!”
烈火劍氣破空而至。
重如千斤,輕如鴻毛。
舉輕若重,舉重若輕,輕重随心。
燕南天高大威武,壯碩如神,内功心法是至陽至剛的嫁衣神功,但如果覺得他隻會硬拼,實在是大錯特錯。
燕南天的劍術,早就已經到了輕重随心的地步,重劍也好,木劍也罷,早已是手臂延伸,随心所欲的操控。
劍氣束縛在劍尖,卻又會在觸碰到敵人的刹那,一股腦的爆發出來。
快、慢、輕、重、剛、柔。
諸般變化彙聚在一劍之内,出手僅僅一招,金九齡便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勝過燕南天,武功差距實在太大。
武功到了這等地步,差一步就是天塹般的距離,不巧的是,燕南天多跨過兩步,金九齡出手前就已經輸了。
打人不過先下手!
他不該讓出先手優勢!
他不該想着後發先至!
即便是沈煉,和燕南天切磋,也不敢讓燕南天先出招。
一步之遙,卻已經是永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