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場大戲即将拉開帷幕。
花如令和宋問草,笑呵呵的看着陸小鳳,遞過去黑袍、面罩、鐵鞋,還有一件刀槍不入的天蠶銀絲護甲。
說是護甲,實際上就是一個中間有洞的大長條,把腦袋從洞伸過去,然後把長條對折,再把帶子給系好。
這樣做的好處是,無論穿護甲的人高矮胖瘦,都能夠穿這件護甲。
陸小鳳可以穿。
大歡喜女菩薩也可以穿。
如果是量身打造,就好比上官雲頓的金絲護甲,沈煉就穿不進去,隻能讓左詩改造,最終成了金絲肚兜。
宋問草笑着幫陸小鳳穿護甲,陸小鳳似乎想到了什麽,餘光一掃,發現宋問草系帶子的結,赫然是水手結。
想到沈煉和風四娘的分析,陸小鳳心中稍稍震驚,試探道:“我穿着鐵鞋就可以,面具是不是有些多餘?”
宋問草道:“戴着,做戲當然要做全套,或許花滿樓會摸你的臉呢?”
陸小鳳雙眼微微眯起。
大多數人隻知道,花滿樓的眼睛被鐵鞋大盜刺瞎,唯有三個人知道,花滿樓見過鐵鞋大盜的真容,那是鐵鞋大盜在動手之前,主動顯露出來的。
哪三個人?
花滿樓,陸小鳳,鐵鞋大盜。
或許花滿樓會摸你的臉……
這句話實在是太有趣了。
陸小鳳看着笑呵呵的宋問草,心說你這貨的嫌疑,簡直已經突破天際。
不過此事不能太張揚。
花如令設計這場大戲,目的是治好花滿樓的心病,所以,無論是真的鐵鞋還是假的鐵鞋,必須花滿樓動手。
所有的人,包括職責所在的沈煉,隻不過是輔助,花滿樓才是主力。
隻有讓花滿樓徹底戰勝鐵鞋大盜,才能消除他心中的陰影,這種心靈方面的問題,最忌諱的便是越俎代庖。
所以沈煉沒有動手抓賊。
所以沈玉門選擇做一個看客。
所以陸小鳳靜靜地觀察宋問草。
所以花滿樓在房間裏,輕輕地擦拭着寶劍,内心如潮水般奔流浪湧。
他該怎麽做?
他真的要殺死鐵鞋大盜麽?
鐵鞋大盜真的已經來了麽?
沈煉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沈玉門表現的爲何這麽奇怪?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房頂上猛然傳來脆響,那是鐵鞋落在瓦片的聲音。
這個聲音和記憶中有些不同,但來人腳上肯定穿着鐵鞋,就算不是昔年的鐵鞋大盜,也是與之相關的人。
花滿樓想都不想,破空而起。
他雙目雖然失明,但聽風辯位,速度奇快,陸小鳳心中暗暗叫苦。
如果腳上沒穿着鐵鞋,他的輕功比花滿樓稍好一點點,穿上鐵鞋,腳掌觸感非常别扭,輕功不可避免變慢。
武功到了陸小鳳這等地步,重量沒什麽大不了的,關鍵就是觸感。
腳底下踩着一塊鐵,和腳底下踩着千層底,感覺肯定不一樣,陸小鳳甯願光着腳,也不願意穿厚重的鐵鞋。
不管心中作何想法,花滿樓都已經持劍殺來,陸小鳳隻能全力閃避。
按照計劃,陸小鳳會先後經過苦智和尚、石鵲道長等人的房間,分别與這些人交手,然後被花滿樓擒獲。
計劃确實很好,不過就在他經過沈玉門房間時,熊熊烈火沖天而起。
沈玉門豎掌成刀,火焰刀氣斬向陸小鳳的胸腹,陸小鳳翻身閃避,想要以鐵鞋還擊,踢到半途才想到,鐵鞋或許能擋住刀氣,但擋不住灼熱啊!
以沈玉門的功力,完全可以把鐵鞋燒的通紅,把他的腳變成烤豬蹄。
陸小鳳的武功,并非名門大派完整的套路體系,而是在市井厮混,東學一招西學一招,武功可謂亂七八糟。
這些亂七八糟的招式,他從來沒有主動修行過,甚至已經忘記了,因爲所有武道精要,盡在靈犀一指之内。
當他遇到危險的時候,會在最合适的時候,發出最合适的招法。
神而明之,渾然天成。
火焰刀氣襲來,爲了防止右腳變成烤豬蹄,陸小鳳猛地仰過身子,一個鐵闆橋向後躺倒,身子歪七扭八。
這是下五門中的“下三濫何家”的嫡傳絕技“四十一仰五十七伏”。
名字聽起來怪異無比,實際效果卻是頗爲不俗,就這麽輕輕一仰,不僅恰到好處避過危機,還能趁勢反擊。
最關鍵的是,這是下五門絕技,很符合鐵鞋大盜的盜賊身份,即便計劃出現了失誤,陸小鳳仍在認真演戲。
沈玉門雙手翻飛,火焰刀氣循環不斷的斬出,牢牢束縛住陸小鳳。
直到花滿樓飛掠而來,沈玉門才停止出招,把時間空間留給花滿樓,但他并未看戲,而是飛身沖上房頂。
房頂之上,還有數個鐵鞋大盜。
苦智等人陡然一驚,借着火光,定睛看去,發現牆頭密密麻麻,足有二三十個穿黑袍戴面具的鐵鞋大盜。
這些人顯然互有統屬,被沈玉門逼迫現身之後,立刻開始自相殘殺。
霎時間,劍影翻飛,鐵鞋亂砸,有心要出手拿賊,卻不知誰才是賊。
此等場面,無論是真鐵鞋大盜,還是假鐵鞋大盜,已然是全部懵逼。
這麽多的鐵鞋大盜,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假的來此有什麽目的?
就在衆人驚疑之時,隻見其中一位鐵鞋大盜揮劍橫掃,劍氣千幻,用出衡山派的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
這套劍法花裏胡哨,原本沒什麽淩厲劍氣,但此時打的激烈混亂,再加上沈玉門轟出的火焰,幻化出鏡花水月的獨特美感,身前三四人大驚失色。
“嗤!”
寶劍破空飛走,千般變化沖擊三人的腦海,讓人陷入刹那間的呆滞。
擲出寶劍的鐵鞋大盜,雙手飛速抓向三人的手腳關節,隻聽得“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的聲響,三個手腳被爪勁折斷的鐵鞋大盜,跌入到了地下。
苦智和尚驚道:“龍爪手!”
石鵲道長緊跟着說道:“此人對于劍法并不擅長,他擅長拳腳功夫。”
“怎麽辦?抓哪個?”
“全都擒下來再說!”
話音未落,諸多高手一擁而上,一陣噼裏啪啦的亂戰之後,隻有五六人成功逃離此地,餘下的盡數被擒獲。
花滿樓略有些失望,不必摸這些人的臉,他便知道這裏沒有鐵鞋大盜。
他已經聽出來了,這些被擒獲的人非常年輕,可能是鐵鞋大盜隐居江湖的十多年,辛苦訓練出來的弟子。
花如令除去這些人的面罩,發現他們并非漢人,大多有西域的特征。
尤其是被捏斷骨頭的三人,全都是黃頭發藍眼睛,皮膚也更加細膩,氣度嚣張,顯然比别的弟子更加重要。
鷹眼老七問道:“沈盟主,沈捕頭在何處?怎麽沒看到沈捕頭?”
沈玉門道:“守株待兔,他在花府外面守着,等着抓逃跑的人。”
苦智和尚歎道:“抓了這麽多的鐵鞋大盜,卻全都是假的,咱們演的這一出大戲,這次算是徹底失敗了!”
沈玉門道:“大師此言差矣,這些人雖然不是鐵鞋大盜,但顯然是鐵鞋大盜的弟子,這至少說明三件事。”
“哪三件事?”
“首先,鐵鞋大盜還活着,當年死的隻是其中之一,并不是全部。
其次,鐵鞋大盜武功不高,如果他的武功足夠高明,也不可能花費十多年的時間,隻訓練出這些廢柴。
最後,鐵鞋大盜觊觎寶物,即便知道花府有這麽多高手,他還是選擇冒險動手,所以他肯定不會走。”
沈玉門不擅長分析案情,不過在此之前,沈煉察覺到異樣,把猜測都告訴沈玉門,讓他根據形勢來講述。
沈玉門雖然不會斷案,但腦子轉的卻是極快,成功說服大部分人。
鷹眼老七不服的說道:“付出這麽多仍舊失敗,鐵鞋便是有豹子膽,怕也吓成老鼠膽,早就夾着尾巴跑路!”
沈玉門道:“我叔叔曾說過,有種東西叫做‘沉沒成本’,就是伱爲了完成某一件事,提前付出大量本金。
付出越多,便越難以舍棄。
舉個例子,鷹眼老七,你約了某個神匠鑄造寶劍,你到了之後,發現寶劍還沒有鑄成,你會不會等下去?”
鷹眼老七道:“我立刻就走。”
“你知道離别鈎的故事麽?你沒有半點擔憂?你願不願等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當然可以。”
“如果寶劍還沒鑄成呢?你願不願意繼續等半個時辰?等了一個時辰,能不能等兩個時辰,直到等一整天?
等了一天,能不能等兩天?
如果在此期間,神匠安慰你,說寶劍很快就會出爐,你願不願繼續等?
你付出了玄鐵,付出了金錢,付出了時間,付出了精力,怎麽可能遇到困難就放棄呢?至少也要等等吧?
爐子不爆炸,你就不會走!
鐵鞋大盜爲了花府的寶物,前前後後策劃十多年,精心培養的弟子幾乎盡數搭進去,你覺得他會放棄麽?
你上了賭桌,輸了九成家産,你是選擇把餘下的押上去,還是走人?”
沈玉門聲音顯得有些陰冷:“如今的鐵鞋大盜,就是陷入泥淖的野獸,上了賭桌的賭狗,不徹底陷入泥潭,不輸的傾家蕩産,絕不可能離開!”
聽到這話,衆人忍不住打個哆嗦。
尤其是宋問草,爲了瀚海玉佛,他已經把一切都押了上去,如果此次沒能成功盜寶,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甯可死,也絕不可能離開。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泥潭,知道自己是上了賭桌的賭狗,知道孤注一擲的後果九成是輸,但他就是不願放棄。
……
“你們兩個不要再跑了,那不過是白費力氣,不如在這停下來,咱們幾個喝喝茶,聊聊天,談談合作?”
“你想怎麽合作?”
“如果你們主動交代,我可以給你們安排舒适的牢房,如果你們兩個不主動交代,我就讓你們試試,錦衣衛诏獄裏面二百九十三種歹毒刑具。”
話音未落,沈煉破空飛起,好似一朵濃厚的黑雲,沉甸甸碾壓而下。
黑雲下落之時,烏龍騰龍飛起。
烏龍探爪,雙龍出水。
隻聽“咔嚓”兩聲,跑在最前方的兩個假鐵鞋大盜,被沈煉抓住肩膀,硬生生按壓下來,直接按的跪倒在地。
兩人想要起身,卻覺得肩膀之上壓了一座巨山,如何能夠動彈半分?
想要反抗,卻覺得沈煉的利爪比鐵鉗更堅固、更強勁,肩骨被利爪捏的咯吱作響,随時可能被捏成碎塊。
風四娘飛身而至,摘下兩人面罩。
一個是西域人,火紅色大胡子,雙目寒光閃爍,看起來非常嚣張。
一個是中原人,容貌普通,皮膚有長期被水浸泡的蒼白,顯然是鐵鞋的親傳弟子,得到鐵鞋真正的傳承。
大胡子怒道:“我們是西域瀚海國的使者,我們國王和花家交情良好,我們來給他祝壽,你不能抓我們!”
風四娘揮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
“呸!有這麽祝壽的麽?你以爲六扇門的捕快,都是傻子不成!”
“六扇門捕快?你們兩個大膽,小小的捕快,竟敢抓捕瀚海國使者,不怕引起兩國誤會,發生戰争麽?
你們這是向瀚海國挑釁,我要上奏給你們皇帝,讓他來懲罰你們!”
聽到這話,沈煉立刻松手。
“怎麽,怕了?趕緊跪下!”
大胡子得意洋洋的說道。
沈煉冷哼道:“要不要我把你送到金陵皇宮?你把剛才的話,當着皇帝的面說一遍,我就敬你是條漢子!”
“你……”
“西域小國,内亂十餘年,國力衰微到了極緻,兵馬不足四千,我天朝想要滅掉你們,就像踩死一隻螞蟻。”
“你敢小看我們!”
“哦,你這話說錯了,我并沒有小看你們,因爲我不屑于看你們!”
風四娘附和道:“識相的趕緊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可以把你們作爲盜匪流寇處理,否則此事如實上報,你們瀚海國的城池,擋得住常大将軍麽?”
鄭國公常茂,自從與瓦剌休戰,便在邊關駐守,武功高強,性格霸道,手中禹王神槊無堅不摧,無所不破。
在西域之地的威名,甚至足以比肩他爹常遇春,瀚海國那種小地方,常茂單槍匹馬,就能把整座城變成廢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