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空子是大器晚成的鑄劍師。
他精湛的鑄造技藝,主要在于持之以恒的練習,在于堅持不懈的努力。
邵空子的天賦并不算好,學徒的時候屬于中等水平,出師的時候隻能給三流江湖人鑄劍,二流的看不上他。
人到中年的時候,鑄造技藝才逐步大成,在江湖中闖出名号,鑄造出神兵利器的時候,已經到了生涯晚期。
詭異的是,邵空子鑄造的第一把神兵和最後一把神兵,全部都是兇兵。
第一把神兵名爲“靈空”,材料來自于萬君武,是一把至兇至煞的劍。
長期佩戴此劍,必定招緻不祥,甚至會有滅門慘禍,邵空子立刻毀掉那把兇劍,用餘下材料鑄造兩把神兵。
兩把有影無蹤、有形無質、其快如電、其薄如紙、柔如發絲的短刀。
殺人的時候,沒有任何痛苦,反而非常的舒适,就好似情人溫暖的、輕柔的擁抱,因此寶刀名爲——溫柔!
一把刀被“瞽目神劍”應無物用半本殘缺劍譜換走,送給了狄青麟。
一把刀送給萬君武,不過萬君武自知留不住寶刀,早就已經送人,如今刀在誰手中,連萬君武也不知曉。
“神目神劍”藍一塵,偶然得到一塊寒鐵精英,請邵空子鑄造寶劍。
以邵空子的技藝,鑄劍原本絕無任何問題,但不巧的是,邵空子當時得了癫痫病,越是激動,越容易發作。
對于鑄劍師而言,寶劍成型的刹那最爲激動,最爲心神震蕩,邵空子在那時發病,鑄劍在最終時刻失敗。
既不像刀,也不像劍,前鋒雖彎曲如鈎,卻又不是鈎,簡直是四不像。
藍一塵大怒,讓邵空子用這把彎鈎自殺,這把彎鈎本就是失敗之作,傾注着鑄劍師的悔恨和兵主的憤怒,又用鑄劍師鮮血淬火,是天生的兇兵。
藍一塵自然不會要這種兵刃,扔在了鑄造作坊,被一個學徒工撿走。
那個學徒工名爲楊恨,靠着四不像的彎鈎,以及應無物的半冊劍譜,闖出不俗的名号,闖出離别鈎的威名。
還是那句話,兇兵克主,楊恨這一生充滿了不幸,充滿了生死離别。
該珍惜的沒有珍惜,該教養的沒有教養,在江湖中殺得痛快,午夜夢回卻隻有悔恨,一直到死,不得解脫。
現在,當年的親曆者,那些親曆者的後人,邵空子鑄造的神兵,全都聚在這座小縣城,這可真是時也命也。
淩大師歎了口氣,其實他還有最後一句話沒說,沈煉知道他有所隐瞞,但沒有逼問,因爲沈煉不喜歡用劍。
事實上,邵空子最完美的作品,既不是溫柔刀,也不是離别鈎,他是鑄劍大師,最完美的作品當然是寶劍。
那是一把兇戾的劍,劍身上的紋路亂如蠶絲,劍尖上的光紋四射如火,劍剛出爐時,天地震怒,雷聲怒吼。
所以那把劍名爲“怒”!
由于是在早春鑄造的寶劍,春雨爲此提前半月,也被稱爲“春怒”。
沒有人知道怒劍在哪裏,可能在六扇門總部,可能在錦衣衛衙門,也可能在少林達摩洞、慈航靜齋聽雨閣。
沈煉不知道,不在乎。
非攻比怒劍更有價值。
……
“這就是非攻?”
風四娘好奇的看着非攻,想要拿過去把玩,但她不懂機關術,擔心被非攻的機關反傷,少見的縮手縮腳。
沈煉把非攻塞到風四娘手中:“非攻是墨家嫡傳的神兵,鑄造的目的是平息紛争,而不是爲了克敵制勝。
即便變化出刀槍劍戟,也是爲了守護一方太平,因此,即便操控過程中出現了失誤,也不會傷到自己。”
風四娘把玩了一會兒,發現自己不懂如何操控,撇了撇嘴,扔給沈煉。
沈煉笑了笑,十指飛速變化,好似在變戲法一般,轉瞬間,非攻便先後變化爲刀槍劍戟、斧钺鈎叉等兵刃。
變化到了最後,非攻甚至組合成一把精緻的手弩,讓風四娘啧啧稱奇。
“這東西竟然能變化爲弩箭?弩箭總不可能是爲了守護吧?這東西如果彈射出去,至少可以射穿五個人。”
“弩箭可以是爲了進攻,當然也能是爲了防守,發揮出什麽樣的效果,不在于弩箭,而在于用弩箭的人。”
弩箭不僅是進攻的利器,同時也是守城的利器,既是進攻,也是防守。
風四娘問道:“非攻不能自動變化出箭矢麽?還需要你拈弓搭箭?”
沈煉苦笑道:“如果非攻能變化出箭矢,那就不是武器,而是仙器,無中生有這種手段,可不就是神仙?”
風四娘白了沈煉一眼:“我不是說無限裝填,而是自動裝填兩三根。”
“然後呢?激發出去射殺敵人,還要把箭矢收回來,如果收不回來,非攻就會少幾個零件,得不償失!”
沈煉從身後掏出十字弩,遞給了風四娘:“師姐,送你一件小禮物。”
十字弩是沈煉的随身兵刃。
沈煉不擅長遠程追逐,便以弩箭補足自身短闆,前番李延宗偷襲,被沈煉打退時,便被十字弩射了一箭。
風四娘道:“我用不慣。”
沈煉解釋道:“這東西不在于是否用的習慣,而是出其不意,狄青麟不可能坐以待斃,他肯定會請幫手。”
“他有很多幫手麽?”
“一個富貴閑散的侯爺,每天大把金銀撒出去,如果沒有幫手,那豈不是太過愚蠢,你覺得他是蠢人麽?
真正的聰明人,不在于賺錢,不在于花錢,而在于讓每一分錢,都能發揮出價值,讓所有花銷都有意義。”
風四娘不屑的說道:“你說的絕對不是聰明人,那是蠢貨,這麽做隻會讓人未老先衰,哪還有什麽快活?”
沈煉笑道:“讓自己覺得快活,不也是價值麽?我不和你争,但你必須把弩箭帶上,這可能發揮出奇效。”
“你看不起我的武功?你以爲我被人生擒過,武功就生疏了?你可知生擒我的是誰?你小子也打不過她!”
“打不過,死戰呢?”
“實話實說,生死決鬥,你有五分左右的勝算,我沒看過你的極限。”
“這次你可能會看到!”
“狄青麟能請來這等強人?”
“未雨綢缪。”
“最近來到此地的高手,隻有神眼神劍藍一塵,我聽人說,他那雙眼睛能看到微塵,任何破綻都瞞不過他。”
“首先,藍一塵不是敵人。
其次,他的眼睛已經半瞎。
最後,帶上弩箭,注意安全。”
沈煉起身離去。
風四娘擺弄着弩箭,罵道:“三根玄鐵箭頭都給我,遇到強敵怎麽辦?你以爲我會救你?我才不去救你!”
……
呂素文遭遇到了刺殺。
刺客是青龍會的精銳殺手,是一個眉清目秀的侏儒,剃掉胡子,可以僞裝成孩童,沒有人會防備孩童刺殺。
至少呂素文不會。
她很聰明,但她不懂江湖。
好在,楊铮在她身邊
看到侏儒的瞬間,楊铮便知道他是殺手,在他亮出匕首之前,一拳打斷他了的脖子,拉着呂素文飛速離開。
他們回到了鄉下。
那裏是他們的故鄉。
那裏藏着他們的童年。
那裏有最爲隐秘的安全屋。
安全屋是楊恨建造的,他晚年就生活在這裏,每日坐在木屋前,等着進樹林玩耍的兒子,直到生命的終結。
楊铮不想回到這裏。
楊铮别無選擇。
呂素文需要安全的居所,他需要取出父親的兵刃——離别鈎。
沒有離别鈎,他勝不過狄青麟。
至于找幫手,誰能幫他呢?
他沒去找沈煉,因爲他明白,沈煉即将遭遇的敵人,比他的敵人更強。
他要遭遇狄青麟。
沈煉要遭遇狄青麟的最終底牌。
“呼!!”
楊铮取出一個鐵箱子,長長的吹了口氣,吹去箱子上的塵土。
打開箱子,裏面正是離别鈎。
趕路的時候,楊铮對呂素文說過楊恨的故事,看着封存十餘年,仍舊寒光閃爍的彎鈎,呂素文打了個冷顫。
“這就是離别鈎?”
“這就是離别鈎!”
“我知道,你不喜歡别離,也不喜歡殺戮,爲何要取用這件武器?”
“因爲我不願與你離别。”
楊铮的聲音裏充滿了一種接近痛苦的柔情:“我使用這柄離别鈎,是因爲我要與你相聚,我要咱們生生世世永遠相聚在一起,永遠都不再離别。”
呂素文明白楊铮的意思,也明白楊铮對她的感情,她非常非常的明白。
逃避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她也沒必要逃避,這是她首次選擇接受,接受來楊铮内心真摯的、熱烈的愛意。
那是她的殷切期盼!
那是他的鐵漢柔情!
……
冷風吹入窗戶,窗外有了微光。
呂素文靜靜地躺在床上,楊铮已經離開了她,她想開口讓他留下,但她開不了口,她隻能把一切藏在心中。
哭泣和眼淚沒有任何意義,她要做的是默默支持,支持楊铮的決定。
……
應無物已經歸來,他完成了狄青麟的任務,請來了強力幫手。
他知道這很危險,也知道狄青麟唯一的破局辦法,就是殺死所有人,然後假死脫身,隐居苗疆,隐居海外。
應無物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會穿上狄青麟的衣服,僞裝成狄青麟的模樣,在烈焰中化爲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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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