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鳴乍起。
孤問槍在沈煉手中顫動起來,如洞箫,似箜篌,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驟雨初歇,冷落清秋,最是傷離别。
槍芒如雲如霧,缥缈無定,比江南煙雨更連綿,比秋風秋雨更凄厲,無論敵人如何閃避,槍芒總是如影随形。
最讓人感到驚恐的是,槍鳴之聲符合宮商角徵羽,又好似索命梵音,能在不知不覺間,把人帶入無邊的幻境。
老者出身高貴,家學淵源,精通百家武學,尤其擅長槍法,但從未見過如此哀婉,好似癡男怨女的古怪奇招。
你這身材魁梧、虎背狼腰、心狠手辣的莽夫,怎麽會用這種槍法?
心中雖然震驚,出手分毫不慢。
“叮叮當當”一陣脆響,兩杆長槍刹那間交鋒數十次,輕音清脆,如間關莺語花底滑,似大珠小珠落玉盤。
驟然之間,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纏綿悱恻的槍法刹那間變得好似長城萬裏,燃起烽火狼煙。
雍容千騎。
羽觞飛急。
琴裏新聲風響佩。
筆端醉墨鴉栖壁。
槍鋒劃過寒芒,槍鳴之聲如銅琵琶鐵綽闆,奏響重重疊疊的龍吟虎嘯。
高手對敵,全神貫注,所有感官無不全心全意投入,往往不用目視,隻從兵刃破空的聲響便可判斷敵人蹤迹。
戰鬥經驗越是豐富,對于感官的掌控便越強,如果遇到幹擾,可以把對應的感官封閉,以其餘感官判斷位置。
最爲尋常的,便是聽聲辨位,最頂尖的高手,甚至能夠封閉耳目,憑借玄之又玄的靈覺,把握精氣神的變化。
老者自幼苦修武功,寒暑不辍,雄心勃勃,身經百戰,經驗無比豐富。
按理來說,沈煉的槍鳴之聲,很難對他造成幹擾,大不了封閉住耳竅。
但他偏偏做不到。
沈煉的槍法,既不幹擾視覺,也不幹擾聽覺,而是直接震顫敵人心神。
就好似禅宗著名的“風幡之議”,既非風動,亦非幡動,仁者心動耳。
交戰僅僅兩招,老者便不由自主的落入到沈煉的節奏中,潛藏在内心深處的執念,不知不覺間充盈于腦海。
他看到了千軍萬馬的馳騁,看到了血腥拼殺,看到了恥辱慘敗,看到了東山再起,看到了輝煌之後的覆滅。
上一秒花遮柳護,鳳樓龍閣,眼前是三秋桂子,十裏荷花,下一秒關河冷落,殘照當樓,雄途霸業化塵土。
“嗤!”
孤問長槍淩空揮灑,老者手中長槍被一擊挑開,虎口震裂,鮮血橫流,胸前亦被劃出傷口,流下斑斑鮮血。
“好槍法,好槍法,好槍法!”
老者雖然受創,但卻連連稱贊,沒有一絲半點恐懼,仍舊是信心十足。
身上的損傷隻是皮肉傷,些許痛楚正好能夠讓他擺脫幻境,右手一抓,長槍逆旋而起,刺向沈煉的小腹。
“沈煉,我承認方才小觑了你,你現在有資格知道我的名字,吾名
——燕龍淵!”
……
淩退思快速趕往天甯寺。
很早很早的時候,淩退思便認爲自己絕非常人,必然會有一番大成就。
即便父親被殺,幫派近乎覆滅,淩退思也絲毫沒有沮喪,他覺得這是上天給予的磨煉,證明他必然大有作爲。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寒窗苦讀,考中進士,能說淩退思不夠刻苦努力麽?
在金陵等候這麽多年,升官的機會盡數放棄,能說淩退思不隐忍麽?
把親生女兒作爲籌碼,直接扔到棺材裏面,能說淩退思不夠陰狠麽?
一個人兼具努力、隐忍、陰狠,即便他的運氣不是那麽好,即便他的武功不是那麽強,也能開創一番事業。
現在就是淩退思收獲的時候。
雖然舍棄了官職,舍棄了女兒,但隻要能得到寶藏,一切都能賺回來。
官職?
他這些年爲了發展龍沙幫,再加上青龍會的命令,做了很多違禁的事,隻要朝廷徹查,他逃不過斬首一刀。
女兒?
這個不聽話的“逆女”,淩退思早就已經受夠了,若不是淩霜華能夠牽制住丁典,淩退思早就處理了她!
青龍會?
有關青龍會的線索,已經盡數暴露給錦衣衛、六扇門,青龍會還是先想想怎麽面對朝廷接下來的圍剿吧!
所有人都是棋子!
所有人都是棄子!
什麽血刀老祖,什麽青龍會,什麽盧劍星、沈煉,全都是老子的棋子。
淩退思滿臉都是冰寒,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大開殺戒,奪取寶藏,把這麽多年的憋屈,盡數都爆發出來。
“寶藏,我的寶藏……”
淩退思的心越來越冷,鮮血卻好似沸騰起來,冷肅的面容變得通紅,雙手微微顫抖,甚至有了幾分尿意。
他已經按捺不住興奮!
“如來賜福,往生極樂,現在就是我接受如來賜福,送别人往生……”
話音未落,一把血色彎刀從左側飛射而來,淩退思心中激動,全部心思都在于連城寶藏,如何防得住偷襲?
好在淩退思麾下有兩隊保镖。
一隊來自于赤尊信,是他花費重金雇傭來的,隻不過這些人心思同樣在于連城寶藏,對淩退思不怎麽關注。
一隊來自于青龍會,湘西言家早已投靠青龍會,奉命保護淩退思。
一方面是保護,一方面是監視。
青龍會大龍頭胸懷大志,需要各式各樣的人才,淩退思有治理能力,是急需的人才,自然要保障他的安全。
此次讓淩退思假死脫身,也有讓他去青龍會總舵,治理地盤的想法。
血色彎刀飛射來,言家家主言大諾飛身而起,身形僵硬,好似僵屍,倏地出手,中指“铛”地彈在刀身上。
一個黃袍老僧從一旁掠而出,抓住彈飛的彎刀,冷冷的看向淩退思,厲聲喝道:“淩退思,給我納命來!”
淩退思驚呼道:“血刀老祖,你不去搶奪寶藏,爲何要在這裏……”
血刀老祖揮刀打斷了他的話,兩人之間沒什麽好說,他現在隻想送淩退思下地獄,隻想揮刀把他切成八塊。
淩退思麾下高手不算少,但“矮殺”向惡、“毒蠍”崔毒、“大力神”褚期三人,均是出工不出力,很顯然,他們打算留着力氣去争搶連城寶藏。
言家父子中,言大諾對于青龍會頗爲忠誠,言有信、言有義兩兄弟卻毫無半分信義,不僅想去争寶藏,還想借血刀老祖的刀,殺死父親言大諾。
此等情況下,淩退思一方人數雖然更多,卻被血刀老祖殺得連連後退。
看着越來越近的血刀老祖,淩退思心中大恨,他還有最後一重暗手,但那個所謂的暗手,顯然把他抛棄了。
淩退思把别人作爲棄子,别人當然也能把他作爲棄子,這非常公平。
天甯寺外的戰鬥越來越激烈,血腥氣越來越濃郁,荊襄之地的武林人士已經殺紅了眼,刀光劍影片刻不停。
而在天甯寺五裏之外,一老一少靜靜地看着這些武林人士厮殺。
老人手中提着魚簍,眼中滿是慈祥和仁愛,好似在看自己的孫兒。
少女手中提着花籃,明媚的大眼睛充滿了好奇,還有淡淡的狠厲。
老人冷笑道:“自古人爲财死,鳥爲食亡,可算是見識到了。”
少女擡起青蔥玉指,捋了捋瀑布般的秀發,笑道:“随他們去吧,這些烏合之衆,死多少我都不在乎。”
“我不在乎這些人,我隻是覺得有些奇怪,據說沈玉門想要入主荊襄,怎麽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現身?”
“因爲沈玉門剛剛到達江陵!”
一個俊公子悄然出現在兩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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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