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爲何?”
韓湘子面色一動,對山神牤蝮此話來了興趣。
他并非地府之人,如何知曉那盧芸的今生?
另外,得知盧芸轉世去了範陽盧氏,韓湘子心中還是頗爲吃驚的。
要知道。
這範陽盧氏,可是當今大唐之中鼎鼎有名的名門望族!
之前那威州戚氏宗族,在範陽盧氏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
毫不客氣的話,哪怕是公主嫁去了盧氏宗族,也有些高攀了!
眼下,大唐豪門貴胄不少,但真正稱得上高門大族,世代簪纓的,唯有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範陽盧氏、荥陽鄭氏以及隴西李氏等幾大宗族。
其中就有範陽盧氏。
那盧芸能投胎去了範陽盧氏,這輩子怕是吃喝不愁,可享盡一世富貴。
也算彌補了前世之憾。
“上仙,且聽小神細細道來。”
牤蝮并未急着解釋,而是先賣了關子。
話落,他旋即開口問道:
“不知上仙可記得那何家的何書修?”
韓湘子微微點頭,自顧自言道:
“本仙自然記得。”
“他本是盧芸的未婚夫,與她感情甚笃,還是這隆山縣遠近聞名的才子。”
“來居英村之前,本仙去了隆山縣張府一趟,聽張昌文說,那何書修如今成了景州刺史,想他一介布衣,可居封疆大吏,也算光宗耀祖。”
牤蝮接過話來,道:
“既如此,相必上仙也從張昌文口中聽說了那何書修每逢盧芸忌日時,都要回居英村來拜祭她一番。”
“不錯。”韓湘子應了句。
牤蝮忽話鋒一轉,意味深長道:
“可去歲時,他來了兩趟居英村。”
韓湘子不解其意,眉頭一挑,道:
“這是何故?”
“何書修第一趟來居英村,自然是吊念盧芸;但第二趟來居英村,卻是爲了拜祭小神。”
韓湘子面露思索之色,很快想通了一切,他恍然一笑:
“他無事不登三寶殿,來你這裏,多半是有事相求,可是與何盧芸有關?”
“上仙果真明察秋毫。”
山神牤蝮不禁贊了句,而後才一五一十言道:
“去歲暮秋,這何書修無端來了居英村,當時他并沒有帶什麽随從,深夜孤身來此,跑到小神廟裏,是求小神幫她佐證一人。”
“此人,名爲盧栀瑤,是範陽盧氏三老太爺膝下長子之女。”
“說這何書修出任景州刺史時,盧氏宗族有一子弟,名爲盧行胥。這盧行胥是範陽盧氏三老太爺的二子,添爲景州長史。”
“那日,何書修上任景州,是這盧行胥召集一州同僚爲其接風洗塵,晚宴之上,湊巧遇到了那盧行胥的侄女,也就是盧栀瑤。”
“何書修與小神說,這盧栀瑤樣貌與那盧芸有七分相似,且玉頸上俱有一小痣,懷疑她爲盧芸轉世之身,特來請小神去往景州一趟,幫他辨認。”
“小神念着此前,與他也是舊識,再則還有上仙這層關系在,便應下了。後經小神辨認,那盧栀瑤果真爲盧芸轉世之身!”
其實,山神牤蝮哪怕不講此番話,韓湘子也大緻猜到了七七八八。
誰能想到,這何書修居然可以結識那盧芸的轉世之身。
此二人緣分,當真難斷。
念及此處,韓湘子當即背地裏掐算了一陣,片刻之後,霍然臉色微凜。
他心中在隆山縣未斷的那份因果,竟真的和這二人有所牽連!
壓下心中這份雜念,韓湘子與牤蝮說道:
“那何書修對盧芸情深意切,得知那盧栀瑤爲其轉世,怕不會輕易放棄。”
牤蝮點了點頭,道:
“上仙所言不假,自從得知那盧栀瑤爲盧芸轉世,那何書修沒少往範陽盧氏跑,甚至還去盧家提親了,隻可惜那範陽盧氏并未把他放在眼裏,直接拒絕了。”
得知範陽盧氏拒絕了何書修的提親,韓湘子并不覺得意外。
這何書修固然是景州刺史,封疆大吏,但在範陽盧氏眼裏,也僅是有些“成就”罷了。
入不了範陽盧氏的眼。
哪怕後者是皇親國戚,王伯侯爵同樣如此!
自古婚姻嫁娶,講究的就是一個門當戶對。
這盧栀瑤要嫁,也得嫁清河崔氏、荥陽鄭氏這般豪門望族。
豈會下嫁給何書修?
若真的嫁了,那可把範陽盧氏的臉給丢盡了!
“這盧栀瑤早已過了及笄之齡,小神曾托人打聽過了,再有半月,此女就會嫁給清河崔氏五少爺崔言晏爲妻。”
“怕過不了幾天,那何書修就會到小神此處,求小神爲他拆散這樁姻緣……”
那山神牤蝮見韓湘子臉色微斂,似在思忖什麽,也不多問,隻是繼續說道。
話到最後,牤蝮的語氣已經是頗爲無奈了。
他是神祗不假,但也隻管山川河澗,以及此地的一應鬼怪魑妖。
替何書修一辨盧栀瑤的的前世,已是壞了規矩。
若再幹預,一旦事情敗露,遲早難逃上峰問責。
“看來此次本仙來的正是時候……”
聞言,韓湘子灑然一笑。
“難道上仙要插手此事?”
牤蝮臉色一惑,詫然望向韓湘子。
韓湘子正色道:
“不得不管,那盧芸之魂,是本仙所超度,何書修也爲本仙所點化,況且這二人實有一姻緣在身……”
牤蝮則言道:“有上仙爲這二人做主,想來那範陽盧氏也不會爲難。”
要知道。
今時這韓道長,已是天庭四品正神!
如此身份,要促成何書修與盧栀瑤這段姻緣,實在再簡單不過。
當然,若牤蝮知道這韓湘子還是大唐國師,隻會更加震撼。
“牤蝮兄,這幾日,本仙要在此叨擾了。”
何書修還沒有來居英村,韓湘子自是不會前去景州尋他。
而是決定留在居英村,等他前來。
“上仙在此下榻,小神可求之不得,何來叨擾之說。”
山神牤蝮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喜不勝收。
接下來,韓湘子在居英村一待,就是五六日。
期間,倒指點了這牤蝮修行上的困境。
又傳了他一些神道修行的法門。
對此,山神牤蝮可對韓湘子感恩戴德。
不經意的交談之中,山神牤蝮才知這韓湘子竟是太上門人!
幸虧當時他慧眼識炬,在韓湘子登廟來有求自己時,并未驅趕。
若如不然,怎會結了這麽大一善緣。
再反哺自身,得一場難以言說的福報。
……
……
是夜,暮色沉沉。
韓湘子在這山神廟裏,正盤膝而坐,修行那太乙琉璃身。
不多時,他臉色一動。
似察覺到了什麽。
很快,手掌一揮,面前虛空之中就蕩開一陣漣漪,緊接着一幅畫卷就鋪展開來。
其中所呈之景,乃是一人騎着快馬,正朝居英村奔來。
望着這道人影,韓湘子微微一笑。
“終是來了……”
……
這廂。
去往居英村的山道旁,那何書修正騎着一頭良駒,揮鞭急行。
二十餘載過去了,如今何書修年紀也到了不惑之際。
臉龐比過去堅毅了許多,神色更加沉穩,鬓角也染上了幾絲霜白,那是歲月的痕迹。
“快些!”
“再快些!”
何書修駕馬奔來,心中不斷念叨道。
神情也不免有些倉皇。
前日,他得到消息,說清河崔氏的五少爺崔言宴要在此月十八迎娶盧栀瑤。
這對何書修而言,可是毀滅性的打擊。
自從得知盧栀瑤是他未婚妻盧芸轉世之身後,何書修原本死寂的心再度沸騰起來。
那日,宴會罷了,他拼命搜集有關盧栀瑤的一切消息。
會在閑暇之餘,約她見面,一同遊山玩水。
也會偶爾爲她講述一些,當年居英山的事情。
就這樣,二人慢慢開始交往起來。
直到半載之前,二人終是确定了關系。
而何書修也決定前去範陽盧家提親。
提親之前,他準備頗足,自認竭盡所能做到了禮節。
可即便如此,依舊被盧家給趕了出來。
他終究是小觑了這尊龐然大物!
即便他現今坐上了封疆大吏的位置,這範陽盧氏眼裏,依舊上不了什麽台面。
此事過後,盧栀瑤就被族裏人接走了。
何書修再想聯系上她,更是難上加難。
不久前,他從一位友人口中得知那清河崔氏家的五公子要迎娶範陽盧氏女,心中略感不妙。
費盡手段才打聽到,原來那位嫁去崔家的盧家女,正是盧栀瑤。
聽到此事,何書修憤懑難平,恨天不公。
明明這一世,他有幸再度碰見了心愛之人,老天爺卻又将二人拆散。
萬般無奈之下,何書修想到了居英山神。
當年,因畫皮鬼一事,那居英山神受韓道長所托,對他照顧有加。
想着自己與這尊神祗終有些交情,還出自一鄉,何書修隻好厚着臉皮,再次回到居英村,請他出手相助。
何書修隻求山神能施法把盧栀瑤從範陽盧氏家裏救出,而他已然決定,自此辭官歸隐,與她雙宿雙飛!
……
……
不知不覺間,半個時辰即過。
何書修終是趕到了居英村這座山神廟。
望着廟裏那通亮的燈火,何書修迫不及待翻身下馬,二話沒說就徑直走了進去。
隻不過,他進去之後,卻頓覺四周景象大變。
廟裏神龛、法幡、金身、玄器、紅綢等俱已不見,所見之處,隻是一座肅穆且莊嚴的大堂。
“山神公何在?”
“在下何書修,前來求見!”
何書修環顧大堂一眼,隻見陳擺俱在,卻不見人影。
他心裏莫名發毛,但還是壯着膽子,沉聲問道。
“何公子,咱們又見面了。”
話音落下,回答的卻不是牤蝮那雄渾有力的聲音,而是極具疏朗清雅。
聞言,何書修心中好奇,他尋聲望去,見其堂前不知何時,站有一位仙風道骨,昳容濯然的道士來。
隻望了其面容一眼,何書修登時臉色大變,大呼道:
“韓…韓仙師!”
旋即,他直接跪了下來,叩道:
“書修拜見韓仙師!”
“何公子,不必多禮。”
韓湘子擺了擺手。
言罷,何書修就覺身體不受控制般,直接站了起來。
想着此刻處境,何書修立馬就向下跪去,面露悲戚之色,哀求道:
“韓仙師,在下有一事相求,若韓仙師能答應,我願來生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來報答仙師!”
韓湘子淡然道:
“何公子,你的來意,貧道早已知曉,你且起身回話。”
“是,韓仙師。”
何書修重重應了句,才站起身來。
剛一站起,就見地上多了一尊高大威猛的身影,擡起頭來,驟然望到山神公與他含笑對視。
“何書修,貧道問你,你當真喜歡那範陽盧家女,盧栀瑤?”
忽得,韓湘子對何書修沉聲喝問。
“喜歡!”
何書修回答的斬釘截鐵!
韓湘子又道:
“若那盧栀瑤并非盧芸轉世呢?”
“你是否還喜歡她?”
話音落下。
何書修臉色一變,冷不防心頭劇震。
他之所以喜歡盧栀瑤,正是因爲她是盧芸轉世。
可此刻,韓仙師說她并不是,自己還愛她嗎?
思慮間,何書修臉上出現了一抹遲疑。
若說不愛,那他豈不是成了風流浪子之輩?
若說愛,又把盧芸置于何地?
片刻之後,何書修臉上恢複了鎮定之上,他十分平靜開口:
“韓仙師,在下覺得盧栀瑤就是我妻盧芸轉世,她們二人身上有太多相似了,若不是,那在下願意就此孤老一生;若是,此後巫山常伴雲,恩愛兩不疑。”
聽到此話,韓湘子欣然,道:
“看來你心中已有了答案……”
“還望韓仙師搭救!”
何書修長身作揖。
見狀,韓湘子輕歎一聲,道:
“走吧,貧道就随你去範陽盧氏一趟。”
話落,就率先走出了這山神廟。
“怎麽,牤蝮兄不去?”
片刻後,韓湘子轉身對牤蝮問。
“小神乃此地山神,貿然離去,怕是不妥。”
牤蝮搖了搖頭。
“那上次不也去了嗎?”韓湘子笑了笑。
剛一言罷,他興起随手一揮,這殿中便多了一尊與牤蝮一模一樣的的人影來。
“難得出隆山一趟,自是要去瞧瞧人間的景色,若如不然,餘下兩神,又怎可拜祭?牤蝮兄,你修神之術,以香火爲根,紅塵不去,又怎見五髒衆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