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陽城,一靜室内。
薛丁山盤腿坐在卧榻之上,雙目時不時凝視手腕上那鸾鳳镯,臉上似有牽挂之色。
他已給樊梨花發出訊息多時,可這眼看天快黑了,仍不見她回信。
薛丁山難免有些憂慮。
不知道寒江關情形如何?
按理來說,樊梨花是樊洪之女,今又學了一身本領在身,想來在樊家是能說上話的。
此前,在雲夢山樊梨花曾與他言明其母樊老夫人,贊成樊家歸順大唐。
至于樊龍、樊虎二人,雖然武藝勇猛,但城府并不深,應該好勸。
唯一讓樊梨花拿捏不準之人,就是樊洪。
除此之外,薛丁山也聽樊梨花說了,她與那當今白虎關守将楊藩曾指腹爲婚過。
其父樊洪雖然忠義有加,但難免迂腐頑固。
要勸動他,不是那般容易的。
薛丁山正心系此事時。
門外卻有侍衛急匆匆,禀道:
“世子,窦仙師回來了!”
聞言,薛丁山雙眸一瞪,愣道:
“你說什麽?!”
話音落下,他趕緊下了卧榻,走出房門。
另一邊。
窦仙童也聽到了風聲,忙現身前去相見。
甚至,薛仁貴、程老千歲等人也被驚動了,得知窦一虎逃回來了,一掃愁容,滿心歡喜。
那薛丁山等人到了城牆之上,向下望去,果真見到一位短松身材,頭挽空心髻,手持短棍之人。
看其外形,與窦一虎極爲相似。
但薛丁山定眼一瞧,發現其樣貌與窦一虎卻大相徑庭。
窦一虎容貌較爲粗狂些,膚色有些黝黑,但來人比他白淨,眉宇之中,有股英武之氣。
“他不是窦師兄!”
薛丁山搖了搖頭,道。
“那此人是誰?守城的将士說他也是從土裏蹦出來的,莫非夜色之下,認錯人了?”
一旁羅章開口,滿是困惑。
“還真是奇了怪了!”
“此人是何來曆,怎這打扮與窦兄弟幾乎一模一樣的?”
“沒聽說,他有什麽孿生兄弟?”
“……”
衆将得知鬧了烏龍,俱是一惑,交頭接耳道。
“城上站的可是王敖老祖的弟子丁山師兄?”
不多時,下方那人,朝薛丁山高喝了聲。
居然一開口,就認出了薛丁山。
“貧道正是,不知是哪方道友到了鎖陽城?”
聽到此話,薛丁山心知來人是玄門之輩,心中一慰,客氣問道。
“我乃王婵老祖座下秦漢是也。”
“日前聽師尊說,師兄遭了難,特來此相助。”
那人言道。
“竟是秦漢大哥?”
“薛大哥,快開城門,他是我兄長!”
話音落下。
秦英聞得真切,得知此人身份後,大爲振奮,忙對薛丁山言道。
同一時間。
站在薛仁貴身邊的秦懷玉也恍惚了下,目光死死望向城下那道人影,心潮一下子澎湃起來。
臉上滿是激動,愣是半響張不了口:
“漢…漢哥,來……來了!”
彼時,薛仁貴、程老千歲、羅通、尉遲寶林等人也心有所觸,湧出一抹暖意來。
“父親!”
下方,秦漢聽到此話,直接騰空而起,一下子飛到城牆上,對那秦懷玉喊道。
“是我家漢哥!”
瞧見此人,秦懷玉開懷一笑,招手讓他下來。
秦懷玉與秦漢快有好幾載不曾見了,如今再見到他,若非秦漢親自開口相認,恐怕秦懷玉也認不得他!
“孩兒見過父親!”
秦漢落在城牆上,對那秦懷玉跪拜道。
“漢哥,無需與爲父客氣,我與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你薛伯伯,那位是羅伯伯,還有你程爺爺、徐爺爺……”
秦懷玉将秦漢攙扶起,朗笑了聲,爲他介紹其薛仁貴、羅通等人來。
望到這一幕,秦漢一一問好,舉止之間,極爲周到。
薛仁貴、羅通這些長輩見狀,也微微一笑。
覺得這秦漢樣貌頗好,就是個頭差了些。
但之前聽薛丁山說過,似窦一虎此等人物之所以個頭不高,是修行了土遁之術所緻,日後修爲上去了,自可恢複原本身量。
爲此,衆人也就沒放在心上了。
由于漢剛至鎖陽城,要與家人團聚,薛仁貴等人便不好叨擾,寒暄了一陣,就各自散去。
……
……
人間,芮山。
全真門庭。
一靜室内,韓湘子正端坐在一玉蒲之上,心神沉浸在九色寶蓮之中,修行那太乙十方陣時,忽得心有所感,身軀微顫。
那九色寶蓮也多了一抹氲光霞彩。
見此情形,韓湘子心神一凝,念頭一動,那九色寶蓮之上,霎時暈開一道翠幕綠影來。
韓湘子不疑有他,望了過去,才見着那畫面之上,是骊山老母座下徒兒樊梨花,在一閨房之中,誦念自己寶诰。
“貧道怕是閉關有些時日了,沒想到梨花道友也入了劫……”
韓湘子心思一轉,暗忖道。
神念退出,韓湘子又掐指一算,那薛丁山目前處境,隻是須臾,就明了一切來龍去脈。
甚至,已推算出北海之中,也有人去相助那蘇寶同。
思慮間,韓湘子謂然歎道:
“還真是風雨欲來……”
既知那薛丁山等人眼下遭了難,韓湘子斷然不會袖手旁觀。
他已然決定,明日去那鎖陽城,再會蘇寶同等人。
不過,此一去,怕是難再回芮山了。
想到這裏,韓湘子當即走出屋門,與他師兄呂洞賓辭别。
不曾想,還未到呂祖殿。
韓湘子隻覺腰上那紫金玉箫一顫,霎時光彩一閃,有幾道音符飛出,眨眼間沖天而起。
竟是這紫金玉箫不吹自鳴起來!
韓湘子正生疑時,忽心有所感,擡起頭來,就聞遠處虛空之上,濤然作響,似有水浪潺動之聲傳來。
不多時,一道碧色虹光就朝他飛來。
待到跟前,虹光一退,現出一碧衣人影來。
來人無雲鬓挽發,隻是珞貝寶珠綴在發上,光可鑒人,着一綠帔素衫,将其身姿映襯的曼妙綽約。
“公主,許久未見了。”
見着眼前這蛾眉皓齒的女子,韓湘子溫聲一笑。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敖皎。
韓湘子記得,上次在瑤池仙境藏真宮分别時,敖皎曾與自己說過,會下來尋自己。
不曾想,這過去還不到一載,她居然真的來了。
雖然韓湘子不知她用了何等辦法?
但這其中過程艱辛,怕不足爲外人道哉。
念及此處,再望到跟前巧笑嫣然的少女來,韓湘子覺得苦了這平日裏素來嬌俏活潑的東海三公主。
“虧你這個小道士還記着我,不枉我千裏迢迢趕來。”
敖皎瞧出韓湘子眉眼之中的心疼之意,心中不免有些歡躍,展顔笑道。
“隻可惜公主來的不巧,明日貧道沒空閑與你遊覽這芮山風景。”
韓湘子歎了口氣。
敖皎笑容一頓,問:
“可是要忙散教一劫的事?”
“不錯,先前那骊山老母之徒樊梨花向貧道求援,多半是遇到了麻煩,故而貧道不得不去一趟寒江關。”韓湘子微微點頭。
在敖皎面前,他無需隐瞞。
韓湘子話音剛落,似想起了什麽,轉頭對敖皎似笑非笑道:
“對了,貧道已算出那蘇寶同背後有北海的影子,公主此番來尋貧道,可不會是叙舊這般簡單?”
聽到此話,敖皎螓首一低,眼波流轉之間,多了些顧盼之意,她道:
“小道士猜的不錯,我來此是奉了東海龍王之命,勸我那敖禹表兄回頭是岸的。”
“說起來,倒是能纏上你一陣。”
聞言,韓湘子笑而不語,一臉澄然。
“那明日公主就與小道一同前去寒江關。”
“今夜,就随貧道去與我那師兄辭别。”
說完,韓湘子直接拉上敖皎的玉手,與她一道去往呂祖殿。
……
呂祖殿中,呂洞賓正在指點孫履修行,見韓湘子來此,還帶了敖皎這麽一位東海三公主,他不禁臉色微怔,笑道:
“師弟今日破天荒來了我這呂祖殿,想來又要動身了……”
韓湘子莞爾開口:
“師兄,那骊山老母弟子樊梨花适才傳訊于我,師弟明日要去趟寒江關,特來辭别。”
“此去,怕是一時半會難以回來了。”
“若遇到麻煩,大可捏碎師兄贈你的劍符,到時我自會前去相助。”
呂洞賓走來,拍了拍韓湘子肩膀,道。
“師弟怎會與師兄客氣……”
韓湘子面露灑然之色,當即朝他與孫履起手一稽。
說完,就退出了呂祖殿。
敖皎見狀,也與呂洞賓、孫履二人行了一禮,跟随韓湘子離開了此處。
“掌門,洞箫真人身邊那女子是誰?望上去天真靈秀,頗具氣象。”
在二人走後,孫履對呂洞賓小聲問道。
以孫履這般人老成精的目光來看,不難瞧出,此女與洞箫真人的關系非比尋常!
要不然洞箫真人也不會帶他來見呂祖!
“呵呵,那位是東海三公主,我師弟那腰上的紫金玉箫,便是她所贈。”
“此事,你自個兒明白就成,無需多說。”
呂洞賓饒有興趣嘿然一笑。
聽到此話,孫履登時就明白了,忙保證道:
“這是自然。”
……
……
次日天亮,韓湘子把腰間玉箫一揚,清越昂揚之聲便在芮山響起。
下一刻,這芮山頭頂之上,便飛來一頭朱頂墨尾,羽發潔亮的仙鶴來。
這頭仙鶴一現身,韓湘子就拉起敖皎,于她一道飛縱而起,落在仙鶴背上。
敖皎認得這仙鶴,此刻站在韓湘子身邊,呆着螓首,問道:
“小道士,你每次靠這箫音來喚它?”
“怎麽,有何不妥?”
韓湘子回了句。
“你這頭仙鶴,可不是尋常凡禽,該有個名字才是。”
敖皎盯着韓湘子,認真說道。
“那公主覺得起什麽爲好?”韓湘子接過話來。
隻不過,他話音剛落,冷不防二人腳下那頭仙鶴,卻口吐人言,脆聲道:
“回三公主的話,小鶴有名字,叫沐衿。”
聽到這頭仙鶴開口說話,韓湘子與敖皎豁地對視了眼,有些愣住。
“你…你會說話?”
韓湘子一怔,喃喃道。
但話一開口,韓湘子就見敖皎美眸一翻,明顯對他感到了無語。
對此,韓湘子一下子恍然過來,瞬間有些哭笑不得,爲自己蠢到了。
這頭仙鶴,其實力怕早已堪比道家真人了。
如何不能口吐人言,怕是幻化成人形也不在話下。
“沐矜,我倒是好奇,你當初在瑤池仙境見到小道士,怎麽就不肯走了,非要纏着他?”
這頭仙鶴能言語,也在敖皎意料之中。
畢竟,她也非人。
“真人氣息與我父母相似,我這才留了下來,選擇跟随他。”
沐矜過了片刻,方才回道。
“哦,還有這等事?”
聽到這裏,敖皎面容微呆,有些古怪望了眼韓湘子。
但此話落在韓湘子耳中,卻無疑是一道轟天雷電在其耳畔炸開!
他忽得想起,後世八仙典故之中,說韓湘子是一頭白鶴轉世!
難道這其中淵源在此處?
韓湘子思忖不已。
“也許是小鶴弄錯了,但真人跟腳非比尋常,跟在你身邊,也是一場造化。”
沐矜又道。
“你倒也機敏……”
聞言,敖皎會心一笑。
随即,他見韓湘子杵在原地,便不再多談。
沐矜對此也乖巧閉口,雙翅一展,奮力一揮,就化作一虹光疾馳開來,尾翎如梭,直接劃破天際,向寒江關趕去!
……
……
說這日,秦漢在鎖陽城歇息了一夜,覺得甚妙。
一夜之間,結識了不少好友。
可惜的是,他師兄眼下正處危難關頭,秦漢卻難以安下心來。
今早一起,與父親、兄弟用罷飯,就去尋薛丁山商議營救窦一虎的計策了。
卻說,昨夜薛丁山也沒有睡好覺。
隻因二更時分,樊梨花回了她消息。
言寒江之上,被那北海三太子敖禹布了一陣法。
此陣法,厲害非常,連她也要謹慎對待。
叮囑薛丁山等人不要妄動,得好生謀劃才是。
最後,還說了她已誦了洞箫真人的寶诰,想來若是收到訊息,會馬上趕來此地。
若如不然,光憑薛丁山等人,可救不了窦一虎。
畢竟,樊梨花可從其父樊洪那裏得知,這蘇寶同身邊已聚集了不少高人。
得知于此,薛丁山也覺得有些無力。
隻能把此事給予在洞箫真人身上。
等秦漢等人來尋自己時,薛丁山也趁此把此事與大家和盤言明。
秦漢此前在雙龍山,聽過那洞箫真人的名頭,知道他若肯來此,多半能救出窦一虎。
薛仁貴在得知那韓家之上,有仙家陣法,也吓得不輕。
幸虧這些時日,大軍沒在渡江,若如不然,非得全軍覆沒不成!
到時,他可就沒法與那唐皇交待了。
……
……
小半時辰過去。
韓湘子與敖皎二人已到了鎖陽城地界,不過他并未落下,而是直接選擇飛過寒江,去了寒江關。
他一來寒江關,還不待其放出神念,那樊府之中的樊梨花早有感應,忙親自現身來接,腳踩一彩雲,将其托舉到虛空之上。
“梨花道友,别來無恙。”
見着樊梨花,韓湘子攜着敖皎上前,稽首道。
“洞箫真人客氣了。”樊梨花同樣施禮回稽。
擡起頭來,望到韓湘子跟前這位女子膚如凝脂,嬌俏盈秀,氣質綽然,不禁問道:
“這位仙子是?”
“她名敖皎,是東海之人。”
韓湘子輕笑了句。
“原來是敖皎仙子,失敬。”
得知敖皎來頭,樊梨花也對敖皎略一微拜。
“不敢,梨花真人言重了。”
敖皎溫婉道。
這樊梨花是骊山老母的弟子,敖皎是知道的。
那骊山老母,在天庭女仙之中,可是除卻西王母之外最爲尊崇幾位元尊之一,能和碧霞元君娘娘平起平坐的存在!
當下,樊梨花與韓湘子、敖皎二人寒暄了幾句,就邀他二人去了樊府。
想着洞箫真人是修行中人,樊梨花也不沒把二人介紹家中親人認識。
而是将二人請到内閨之中一堂裏。
三人主賓落座後,樊梨花就直言道:
“此番請洞箫真人前來,一是救那王婵老祖徒弟窦一虎的性命,二是破那北海三太子敖禹的極寒玄煞陣。”
話到最後,樊梨花美目多望了眼敖皎。
她道這龍女出身東海,眼下來此多半是爲了那北海三太子。
“極寒玄煞陣,我那表兄居然擺出了此陣,看來與那散教還真是交情匪淺。”
敖皎聞言,驚呼了聲,有些吃驚。
“公主,這極寒玄煞陣是何來曆?”
聽其話,韓湘子覺得此陣恐怕有些棘手,當即與敖皎請教道。
“此陣是北海龍宮一門殺陣,曾經困殺過一位妖族大聖。”
敖皎語氣凝重道。
“妖族大聖,那豈不是可困住我道門真君?”
韓湘子訝然了一聲。
“小道士,不必着急,當初那大陣,乃北海龍王親自所布,請了雷部幾大雷王相助,用了三百二十四面陣旗,三十六張陣圖,内蘊雷部誅邪驅雷之箓,才可殺了那妖族大聖。”
“眼下,我那表兄修爲還不及我,手上弄不好沒有幾面陣旗,用不着慌亂。”
“不知梨花真人,可曾去那寒江瞧過?”
敖皎淺笑了句,與二人說道。
“我曾去看過應有五面陣旗,一張陣圖。”
樊梨花想了想,道。
“那就不足爲慮了。”
“此陣厲害之處隻是那玄幽海砂罷了,攔住此砂,再破持旗之人,料也不難。”
聞言,敖皎貝齒閃動光澤,說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