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時,韓湘子與蒲瓒二人自慶州離去,月上柳梢之後,就已飛至陽亭府。
把雲頭一按,二人就落到了府衙院中。
同一時間。
龐府長以及蒲典農等陽亭大小官員聽到動靜,就匆忙走了出來。
一見是韓湘子與蒲瓒二人回來了,不由得大喜過望。
“韓仙師,一路辛苦了,可籌集到了糧食?”
龐府長上前熱情問道。
“已籌了萬擔。”
韓湘子說道。
“夠青江縣百姓撐上一些時日了。”
聞言,龐府長松了口氣。
“韓仙師,那萬擔糧食何在?”
忽得,蒲典農一臉古怪看向他,詫異問道。
“在貧道這袖袍裏。”
韓湘子微微一笑。
接着又道:
“明日天亮,貧道會親自去趟青江縣,把這萬擔糧食送與青江縣衙,就不勞你們派人去送了。”
“如此甚好,隻是又要麻煩韓仙師了。”
蒲典農點了點頭,十分贊成。
萬擔糧食,要送往青江縣的話,僅靠馬車的腳力也得一日光景。
更何況,萬擔之數,可不是簡單的一兩輛馬車就能拉走的。
韓湘子此舉,可爲他解決了很大的麻煩。
“舉手之勞罷了。”
韓湘子擺了擺手。
又與衆人問了下陽亭災情,得知一切照舊後,他便回屋去了。
翌日醒來,韓湘子就去了青江縣,把那萬擔糧食放到了縣衙。
随後,傳了龐府長的旨意給那青江縣令,要其好生赈濟災民,不得從中謀私。
那青江縣令看到韓湘子竟從袖袍之中,倒出了這萬擔糧食來,險些驚掉了下巴。
聽到他最後的交待,青江縣令連忙答應,不敢違背。
在他看來,這韓湘子完全就是仙家一流了。
他若是從中中飽私囊,肯定會被察覺。
值此抗旱時刻,若有失職渎職之處,一旦發現定要嚴懲不貸,弄不好還得掉腦袋。
所以,糧食一到之後,那青江縣令就請來了師爺,與縣令衆多鄉紳大戶,共同主持發糧一事。
……
說韓湘子與蒲瓒二人在慶州籌糧之際。
那龍女敖皎,便返回了雷部。
一到雷部,她就與風雷神吏請示,要查證人間陽亭府一載司雨之量。
對此,風雷神吏自然沒有拒絕。
調查沱江水神,本就是他的旨意。
于是乎。
與雷部掌管法旨仙冊的天官知會了聲,敖皎就得以翻看雷部下達沱江水神的禦令金章。
她詳細翻閱了一番,發現這一載裏,雷部曾與敖睚下了七條禦令。
其中,有三條律令在半載之中。
這些律令,皆是讓敖睚每過旬月有餘,便要行雲緻雨,得保五谷。
其中,還寫有了布雨的時辰、雨數,雨量。
此外,敖皎還留心看了眼這沱江今時水量幾何。
如今,天下大旱,若沱江水量本就不足,即便是雷部下了禦令,該有的雨量也落不了那麽多。
可等翻閱完後,敖皎才發現這其中大有問題。
半載内,雷部讓敖睚布雨三次,可敖睚卻一次也沒有下。
隻是向上奏禀水量不足,難以維系。
于是乎,雷部隻得讓她就放小了雨量。
但即便如此,敖皎此前詢問敖睚時,他卻說大旱至今,滴雨未下。
唯一一次降雨,還是在韓湘子逼迫的情況下。
想到這裏,敖皎不由得心中生疑。
她看過了沱江的水量,雖說旱災之年,水系不豐,比之常年少了些,但多多少少還是能夠下些雨水的。
可敖睚卻不曾下。
此外,韓湘子也與她說過,大旱之際,他未到陽亭府時,此地已是許久不見雨落。
如此比較,看來恰逢此旱災之歲,敖睚未有在陽亭府司雨。
他爲何不下?
思慮于此,敖皎心中又多一絲困惑。
當下,敖皎心事重重離開了雷部。
重新回到人間之後,她便來到陽亭府,化作過路之人,與百姓打聽陽亭府的災情。
這一打聽,她才知道這陽亭府究竟旱成何等模樣了!
爲了求雨,百姓沒少拜祭那沱江水神。
可沱江水神一直未曾應驗。
爲此,黎民們是怨聲載道。
說那沱江水神吃喝照拿,收了香火、财寶卻不肯下雨。
最後,還是那韓湘子的到來,改變了一些局勢。
他到了此處後,先是爲百姓求來了雨。
其次,救死扶傷,治好了橫行一時的瘧疾。
一說起這韓湘子來,百姓們可謂是贊不絕口,紛紛說他是天上仙人,來到凡間救苦救難。
聽到此話,敖皎頗有感觸。
看來,那韓湘子果真是心懷慈悲之人,單論品性而言,沒什麽可挑剔的。
事情查到這裏,敖皎幾乎可以斷定,沱江水神敖睚有失職渎職之過。
但如今,又多出一個問題來。
那就是韓湘子拿什麽逼迫沱江水神了?
這韓湘子是老君門徒,以他的身份,若是想的話,有資格奏表雷部,讓其來此下雨。
可他卻大吃一驚,脅迫敖睚。
敖皎無論怎麽想,始終覺得這其中必有隐情。
衡慮再三,敖皎還是決定再找韓湘子問個清楚。
……
那日,韓湘子從青江縣令返回陽亭府後,就一直未曾出門。
昨天那龐府長又來拜訪韓湘子了,問他幾時還能再下些雨。
上次籌糧,已買了些稻種。
如今,百姓們都已種下,就盼望着再下場雨來,好讓莊稼生長。
何時下雨,韓湘子也說不準。
上次那敖睚先行一軍,竟把自己告上了雷部。
而雷部又派了雷霆督河使敖皎來調查此事。
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怕是韓湘子發了文檄,也不頂用。
得知韓湘子也不知道,龐府長隻得無奈離開。
他心情頗爲低落,不是因爲韓湘子,而是因爲百姓種在地裏的莊稼。
……
是日。
驕陽正毒,火辣酷烈。
地闆曬的直滾腳,空氣裏,熱浪滾滾,叫人汗流浃背。
這種天氣,壓根不能出去。
走上一盞茶的功夫,怕是要中暑。
府衙一些官員們,隻得在屋中搖扇避暑,長籲短歎。
韓湘子是修行之人,早已寒暑不侵。
但他有些不放心百姓地裏的莊稼,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先施法降些下雨。
隻不過,就在他動身之際,忽得察覺到陽亭府上空之中,多了一道熟悉的氣息。
須臾間,韓湘子把身體一晃,施了個騰雲法,就來到了虛空之上。
他一來此,果真看見了前些時日,見過的那位俏麗靈動的碧衣少女。
“敖仙子,是又來尋貧道了?”
韓湘子望着她,臉上挂着燦然的笑容,溫言問道。
聞言,敖皎暗想這道人臉皮真厚。
上次攀談不到幾句,就沒給自己好臉色,還先行離開了。
如今,瞧見自己,還能與她說笑。
但敖皎也不是小肚雞腸之人,她美眸一眨,道:
“不是尋你,還能尋誰?”
“敖仙子,尋我何事?”
韓湘子早就料到她會再來找自己。
故而,如今瞧見龍女了,他并不意外。
聽到此話,敖皎神容一凝,說道:
“我想問問韓道長,爲何要脅迫那沱江水神敖睚降雨?”
“以你的身份,跟雷部求雨,想來那些雷王仙使會賣與伱個面子。”
韓湘子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直視眼前這眉黛青颦少女問道:
“那不知敖仙子是如何想的?”
敖皎想了想,脫口言道:
“我這幾日,先是去了雷部,看了雷部與敖睚下達的布雨禦令金章,發現他的确違抗的旨意。”
“随後還在陽亭府走訪了一陣,果如韓道長當日所言那般,這陽亭府已旱了半載多了。”
“你要脅迫敖睚,無非他有什麽把柄在你身上,或者韓道長知道些他犯了那些罪過?”
“是不是與沱江水脈有關?”
此話一出,敖皎便發現韓湘子面色微變。
對此,她笑了笑,俏皮問道:
“韓道長,你說我想的對不對?”
聞言,韓湘子笑而不語。
敢情這龍女已猜出了什麽,今日來此是爲了找自己求證的。
能猜出問題症結在沱江水脈,這敖皎聰慧可見一斑。
事實上。
敖皎這幾日,一直在思慮這個問題。
那敖睚爲何不肯降雨?
與陽亭府百姓有仇,并非如此。
降雨要用到沱江水脈這一神器,他不肯下,多半是此物有了問題。
故而,敖皎才想到了這一方面。
韓湘子換了話題,望向下方那幹涸的大地,與敖皎說道:
“敖仙子出自東海,相必興風布雨一術了得,如今酷暑難耐,貧道想請仙子爲陽亭府下一場甘露?”
“自然能下。”
敖皎聞言,俏臉一喜,爽快答應道。
此話言外之意,分明佐證了自己的猜測。
“那就有勞了。”
韓湘子拱手道謝。
話落,他就見敖皎從懷裏拿出了一支短蕭來。
那短蕭,長短相宜,通體紫金之色,其上流光湧動,仙炁圍繞。
一經拿出,韓湘子居然在那紫金玉箫之上聽到了一絲衆佛梵唱之音。
“這…這是紫金玉箫?!”
此刻,韓湘子心中一怔。
相傳,那佛門四大菩薩之一的觀世音菩薩道場就在南海普陀山紫竹林中。
一念及此,韓湘子瞬間明白了這敖皎的真正身份。
原來,她就是東海公主。
命中注定會與自己有羁絆之人。
待回過神來,韓湘子再度看向敖皎時,目光多了幾分柔和,但也唐突了許多。
“韓道長,你盯着我看幹嘛?”
察覺到韓湘子那直勾勾的眼神後,敖皎臉上不由得升起一抹桃紅之色,她羞澀問道。
“額……”
“敖仙子,不是要司雨嗎?”
“拿這玉箫出來,是何故?”
聞言,韓湘子臉上一懵,發覺自己有些失态後,便強行找出了個理由,裝作納悶的神色問道。
“這是紫金玉箫,是佛門觀音大士贈予我一位長輩的。”
“那位長輩,又把此物送給了我。”
敖皎捋下額前的青絲,言道。
随即,解釋起來:
“我自幼修行音蕭之道,早已懂得以音蕭之力來興風布雨。”
說到這裏,敖皎又意味深長看了眼韓湘子,道:
“上次,我到湘江水府去做客,聽龍母說韓道長也修習了音蕭樂理。”
“不僅如此,還在雲夢山結識了毂河龍宮的夜磬太子,後者更把《湘妃》一曲贈予你了。”
“那《湘妃》乃是當年湘水之神湘妃所創,韓湘子能得夜磬看重,想來在音蕭一道上造詣匪淺?”
言罷。
韓湘子臉色一僵,大感冤枉。
隻得,無奈一笑:
“是夜磬強塞給貧道的。”
“不瞞龍女,音蕭樂理貧道懂得不多,大部分還是早年在長安跟宮中樂師學的,如今修道多年,鮮少溫習過。”
此話一出。
龍女難免有些暗自竊喜起來。
想不到自己多嘴一問,這韓湘子卻不打自招了。
她還以爲韓湘子會在音蕭樂理之上頗爲出重。
眼下,聽他這麽說,看來也是當日那夜磬太子因韓湘子是太上門徒的身份,這才竭力結交,割愛把《湘妃》一曲交給他。
想到這裏,敖皎對不久之後姑射山一行,更多了幾分信心。
對此,韓湘子卻不知敖皎這些小心思。
那敖皎在拿出紫金玉箫之後,就湊到玉唇之上,吹動起來。
彼時,韓湘子也留神細聽。
隻聽得在敖皎吹響的刹那間,天地忽得一蕩。
一道遼闊悠遠之音,似穿雲裂石而來,如萬重波濤,怒拍江雪。
未幾。
敖皎玉指一轉,那蕭聲猛地一變,變爲蒼茫幽怆之聲,聲調衰已,指變宮羽之聲,音韻悠長。
同一時間。
那韓湘子隻見敖皎身前似有萬千樂章音符盤旋飛舞,交織成片,華麗流幻。
一時之間,韓湘子宛若身處汪洋,獨踩江波之中,耳沐天籁,恣意肆縱,随時要登天而去。
而在敖皎此等吹奏之下,這陽亭府上空之中,不知何時聚攏了一團又一團烏雲,遮蓋了烈日,雷電漸現,大有雨勢潇潇之态。
那龐府長等人擡頭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大喜過望。
第一時間想着會是韓湘子又在弄法施雨。
到屋中一看,果真沒了人影。
……
另一邊。
沱江水府。
天暗風動,大雨将至。
如此動靜,自然也驚動了那敖睚。
爲此,他一頭霧水。
不知是誰又在爲陽亭府降雨?
于是乎,他出了水府大殿,分開水路,迎頭來到那水面上,擡頭就向天穹望去。
可一望,可把他給吓了一跳。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