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修道之人,還鮮少見過他這般縱酒的?
可偏偏此人從儀态神容之上,看上去又像有道高人。
衆人心中生疑,不由得小聲低語議論。
對此,呂洞賓渾不在意。
略等半燭香的功夫,先前那跑堂的夥計,便端來幾盤色香俱全的的菜肴,放到桌上,道:
“道長,請慢用。”
見狀,呂洞賓微微颔首。
随即,便大快朵頤吃将起來。
他斟酒自飲,遙望洞庭青翠白螺之景,倒也快意。
酒足飯飽之後,呂洞賓便付了錢,往洞庭湖畔走去。
先前在嶽陽樓上,不覺這水波浩蕩,真要走了下來,那碧濤翻湧之際,一股茫無邊際,濃渾水天一景,蔚爲壯觀。
呂洞賓伫立岸邊,正觀望之際,忽得困意來襲,讓他難以站立。
呂洞賓自認自己未曾喝醉,但眼前之象,卻真假虛幻,難以辨認。
不多時,他便踉踉跄跄往那洞庭湖畔一棵老樹走去。
到了跟前,竟是直接醉倒在那老樹上。
……
“上仙。”
呂洞賓朦胧之際,正睡得香甜,但耳邊卻傳來呼喚聲。
不由得,呂洞賓睜開了眼睛。
四下望去,自己竟睡在一綠蓬傘上,仔細一瞧,乃是萬千細柳編織成的一華蓋。
“這?!”
見此情形,呂洞賓面色一怔。
不多時,他早已頓然。
便站了起來,開口問道:
“是何人引貧道來此?”
呂洞賓自知以如今真人修爲,哪怕未用法力,也不是喝了兩三壇酒便醉了。
這其中,必有蹊跷。
話落,這綠蓬之上,便湧出一抹白煙來。
有一鶴發童顔的老者,從中走出,對呂洞賓施禮告罪道:
“上仙,勿惱。”
“恕老朽鬥膽,引真人來此。”
見着此人,呂洞賓心中頗驚。
眼前老朽修爲,竟連他也看不出深淺了。
“老丈是何人,引貧道來此所謂何事?”
呂洞賓皺着眉,試探開口。
“不瞞上仙,老朽是柳樹成精,修道千餘年,前些日子得蒙那洞庭龍君指點,讓我在此靜等一位上仙,好讓他度老朽成仙。”
那老者對呂洞賓恭敬言道。
“哦,莫非洞庭龍君口中那位上仙,便是貧道了?”
聞言,呂洞賓訝然出聲,有些自我懷疑。
話音落下,他便哭笑不得道:
“老丈莫要玩笑了,貧道尚未成仙,想來不是度你之人。”
“非也,上仙有龍章鳳姿之貌,神采迥于常人,龍君之言,不會有假。”
聽到此話,老者搖了搖頭,一臉笃信。
“這……”
呂洞賓一愣。
想起當日虞山師尊之言,他心中多了些明悟。
随即,複看了老者之眼,便正色問道:
“那洞庭龍君,可說該如何度你?”
“并沒有……”
老者歎道。
“那貧道又如何度你?”
對此,呂洞賓頗感無奈。
思忖了一二,便取下頭上那法巾,對那老者道:
“若貧道真的爲度伱之人,你戴上此巾,言念老君寶诰三聲,便可羽化飛升。”
言罷。
這老者急忙接過那法巾戴在頭上,凝神靜氣,誦念道:
“至心皈命禮,随方設教,曆劫度人……言握陰陽,命雷霆用九五之數。大悲大願,大聖大慈,太上老君,道德天尊。”
如此這般,言念三遍。
那老者忽覺身子一輕,不多時便體生霞光,腳底之下祥雲作團。
看這架勢,宛若要乘風而去。
見此情形,呂洞賓目光一呆,頗感吃驚。
沒想到,這老者等的度化之人竟然真的是自己!
“多謝上仙度化之恩!”
老者即将飛升而去時,他滿臉笑容,一臉激動之色。
随後,趕忙拿下那法巾,呈給了呂洞賓。
“順勢而爲罷了,不必言謝。”
呂洞賓戴好法巾之後,朝老者微微一笑。
“還有一事,或許得麻煩上仙了。”
“老朽先前承了那辛家酒肆不少恩情,今時成仙,實在倉促,未能報答,若上仙得空,勞煩上仙替老朽了卻這份因果。”
那老者懇求道。
“無妨,貧道自會出手。”
呂洞賓毫不猶豫應下。
畢竟,他能夠度這老樹妖成仙,與他也算頗有緣分。
“多謝上仙。”
老者朝呂洞賓恭敬一拜,其身影也在那祥雲托舉之下,越發升得高闊。
不到幾息,就入了青冥之上。
那老樹妖成仙去後,呂洞賓便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醉卧在老樹之上。
想着那老樹妖臨走之前的囑托,呂洞賓就起身,欲尋那辛家酒肆。
結果還沒出洞庭湖畔,便在不遠處,看見了辛家酒肆所在。
爲此,他朗笑一聲,快步走去。
……
辛家酒肆,是一對夫婦所開。
那辛氏夫婦平日裏待人寬厚,樂善好施。
所售賣之酒,也是童叟無欺,價格公道。
雖說每日裏來辛家酒肆的食客遊人不少,但夫婦二人并不富裕,僅夠活口罷了。
呂洞賓來到辛家酒肆裏,也不客氣,徑直選了一方空桌,随即對後堂叫道:
“店家,上酒來!”
話罷,便有一漢子走出,他衣着褐衣,眉闊臉方,一臉樸厚之相。
此人,名爲辛桂,正是此家酒肆的主人。
“這位道長,且稍後。”
“容我爲你打一壺。”
辛桂沖呂洞賓一笑道,便忙打一壺美酒過來。
“再燒些小菜。”
呂洞賓又随口吩咐了句。
對此,辛桂就去後廚,與她媳婦知會了聲。
那辛氏倒也手快,不消片刻功夫,就燒好了幾樣小菜端了上來。
呂洞賓嘗了幾口,雖說味道略不及先前那家,但勝在新鮮,菜量頗足。
就着美酒,呂洞賓吃了小半時辰。
他吃完之後,也不結賬,大搖大擺徑直出了酒肆。
“汰!”
“你這道人往哪裏去?”
“如此青天白日,想吃白食不成,快些與店家付錢!”
“店家,那道士沒給錢就溜走了,你快些将其追來!”
“……”
同一時間。
尚在辛家酒肆的食客們見狀,不由得紛紛仗義開口。
有人早已起身,将呂洞賓攔了下來。
也有人急忙把此事告知了辛桂。
被人攔下,呂洞賓倒也不惱,也不走了,而是徑直坐回了原桌。
彼時,那辛桂也從後堂走了出來,再弄清楚了狀況後,他并未生氣,隻是對呂洞賓和氣問道:
“道長,近來可遇到了難處?”
聞言,呂洞賓胡謅了句:
“實不相瞞,貧道來此之前,遭遇了歹人,身子銀兩全沒了。”
此話一出。
便惹來了衆人一片譴責之聲:
“好個不知羞的道士,沒錢還來這裏吃白食,這不是擺明看店家好欺負嗎?”
“店家,你抓此人去報官好了。”
“依小可見,這道士身上衣物倒值些銀錢,店家可将其當了。”
“……”
當然,也有人爲辛桂出主意。
要知道,這辛氏酒肆在嶽陽樓這一塊,是出了名的樂善好施。
尋常酷暑時節,若是口渴了,大可來酒肆裏喝碗涼茶。
隆冬之際,也能喝碗熱湯。
涼茶也好,熱湯也罷,全是不收錢的。
附近之人得知辛氏夫婦如此善舉,自然對其尊重有加。
豈料今日被這道長借機鑽了空子,也難怪惹了衆怒。
“既然道士不方便,那在下也不收錢了。”
“日後若在沒個吃飯的地,大可來我這裏吃上一頓。”
得知了呂洞賓的窘境後,那辛桂并沒有爲難他,反倒是盛意勸道。
“那就多謝店家美意了。”
對此,呂洞賓稽首言謝。
說完,就徑直走出了辛氏酒肆。
衆人看到店家這般,也是無奈歎道:
“辛店主,你也太心善了,那道士就是來吃白食的,對于這種惡人,何必與他方便?”
“那道長若非餓極了,也不會來我這裏。”
辛桂與衆人笑道,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呂洞賓雖然早已走出了辛氏酒肆,但以他的修爲,自然可以聽到這些。
爲此,他暗忖道:
“這辛氏夫婦确如傳聞那般宅心寬厚,且讓貧道多試幾日。”
眼下,呂洞賓還不急着離開嶽陽城,準備試探這辛氏夫婦幾日。
畢竟,當年他爲了跟在師尊身邊學道,後者可試了十次!
……
翌日,響午。
呂洞賓又來到了這辛氏酒肆。
依舊開口要了壺美酒與幾盤小菜。
酒足飯飽之後,還是如昨日那般沒有結賬,便轉身走了。
對此,辛氏夫婦也沒有多說什麽。
第三日,呂洞賓同樣如此,來辛氏酒肆白吃白喝一頓。
走時,照樣未付飯錢。
另一邊。
這呂洞賓一連三次,在辛氏酒肆白吃白喝一事,也漸漸在城裏傳開了。
“從未見過如此厚顔無恥之人,那辛店主仁厚,想着那道人錢财被劫匪搶了去,這才第一次賴賬時,與他方便了。”
“沒想到,這道長如此不要臉面,一連三天,頓頓吃白食,這不明擺着欺人心善嗎?”
“……”
城中百姓聽到此事之後,無不爲辛氏夫婦打抱不平,痛罵那呂洞賓。
就在這時,有人站出來了,說那道人之前在嶽陽樓一家客棧吃飯時,是付了錢的。
此事一出,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指證,表示親眼目睹,确有此事。
這一下,呂洞賓欺壓辛氏酒肆一事确鑿無異了。
一時之間,呂洞賓簡直是嶽陽城是聲名狼藉。
“辛店主,你别傻了,那道士身上肯定有銀兩,就是欺你心善,才不肯給錢。”
“聽我說等明日他再來了,咱們直接将其抓了,送官嚴辦!”
“對付此等潑皮無賴,不能心軟!”
“……”
是日。
這辛氏酒肆之中,聚了不少人。
大部分是附近的左鄰右舍。
看到辛氏夫婦受到了欺負,這些人自然是要站出來,幫襯幫襯。
“諸位,不必再勸了。”
“那道長說不定也有苦衷,我見他不是什麽無恥奸佞之徒,興許最近遇到了麻煩。”
聽到衆人勸說,辛桂卻搖了搖頭,辯道。
“嫂子,你快說說辛店主,他這不明白在裝糊塗嗎?”
有鄰居看不下去了,不由得望向一旁的婦人,怒其不争道。
“随你辛大哥吧。”
聞言,那婦人看了眼辛桂,也不責罵,反倒是極爲賢惠的支持。
這一下,衆人沒折了。
隻能暗地裏痛罵呂洞賓投機取巧,欺善怕惡。
卻說。
不管那嶽陽城裏百姓如何看待他,他第四日依舊照常來到了辛氏酒肆。
一番吃幹抹淨之後,還是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竟也不開口提錢了。
瞧見這一幕,附近過路之人以及店裏食客可把呂洞賓罵個夠嗆。
對此,呂洞賓卻面不改色,依舊我行我素。
不到五日,此事就傳到了當地縣令耳中。
有人請求縣令,将那道人捉來嚴辦。
可縣令對此,也是無能爲力。
所謂民不舉官不究,那辛氏夫婦都不追究此事,他若管了,豈不是多此一舉。
種種之下,呂洞賓幾乎“逍遙法外”了大半月。
每次去辛氏酒肆,便會引來不少人的圍觀。
其中大多是對他指指點點,微詞不斷。
這日,呂洞賓自忖時候到了,便再來到了辛氏酒肆。
不出所料,如今這酒肆外可謂是人頭攢動,城裏百姓都想看看這個沒臉沒皮的道人。
可呂洞賓并未理會,自顧自的上了二樓。
前些時日,他在一樓不堪其擾,隻得換到了二樓,要清淨許多。
此番,呂洞賓照舊要了壺美酒與幾盤小菜。
待吃飽喝足後,他并未着急離開,而是喚來了了辛氏夫婦。
“麻煩店主與貧道送來幾個橘子。”
他對二人說道。
這辛氏夫婦本以爲呂洞賓喚二人是給結賬,沒想到卻是要橘子。
對此,二人雖然感到困惑,但想着橘子也不值幾個錢,就去了後廚,拿了幾個遞給了呂洞賓。
呂洞賓接過橘子後,隻是剝了一堆橘子皮,并未吃它。
他拿着那橘子皮,一個人走到了那二樓正對洞庭湖的一面白牆邊。
見狀,辛氏夫婦二人一頭霧水,連忙問道:
“道長,您這是?”
話落,呂洞賓不答。
隻是,用那橘子皮,在那白牆之上,飛速畫了起來。
眨眼功夫,一隻栩栩如生的黃鶴,便躍然于牆上。
這黃鶴,跟仙鶴一般大小,體态優雅,毛羽分明,雙足修長。
乍一看,仿佛真有一仙鶴栖居在牆上。
另一邊。
二樓之上,一些食客看到這道人能畫出如此神韻十足的仙鶴來,也是吃了一驚。
更不必說,還是用橘子皮所畫,那份神韻簡直傳神到了極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