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秀才,名爲宋黎。
他考取秀才功名,可有些年歲了。
但這些年,一直未能參加鄉試。
其一是家中貧苦,拿不出來錢财,讓他參加鄉試。
其二是他老母染了重疾,需要人照顧。
平日裏大多給富貴人家寫字爲生,有時也上街賣畫。
但由于他老母得常年抓藥,即便宋秀才努力賺錢,也隻能勉強混個溫飽。
鮮少時候,更會出現入不敷出的窘境。
如今,這宋秀才家中的日子更加難過了。
隻因他也病倒了,卧在床上,難以動彈。
這些天,全靠一些善信的左鄰右舍在接濟。
是日。
宋秀才趟在床上,隻覺渾身肌肉酸痛,喉嚨吞咽如刀,大抵是發燒了。
但他無錢抓藥,隻能咬牙裹緊身上破絮強撐。
到了夜裏,宋秀才整個人人燒得厲害。
正迷迷糊糊之際,門外卻有人牽了匹白馬,來到柴扉前。
那人扣響了柴門,對裏問道:
“宋秀才在家嗎?”
“在…在家。”
宋秀才虛弱地回了句。
“我家老爺請你去應試,還望宋秀才快些準備。”那人言道。
緊接着,便催促起來。
但如今的宋秀才哪裏起得來,聞說請自己參加考試,他更是一頭霧水。
不明白要應什麽試?
正疑惑之際,宋秀才忽覺得頭也不疼了,整個人似乎輕盈了許多。
身體有些不受控制的往外走出,幾息時間,就坐到了那白馬上。
随即,那一身衙差打扮的人,便牽着白馬,向薊州行去。
……
且說。
這幾日,薊州城隍已出手爲餘姝塑魂聚魄,并傳了她一些鬼道之法,用以修行。
餘姝先前本就是桃妖,還有修爲在身。
如今轉修鬼道,倒也得心應手,進展頗大。
按照薊州城隍的估計,怕是不出十年,她便可将其修爲提升到道門之中三花一境。
到時,再進一步,便是鬼仙了。
鬼仙雖然趕不上人間那赫赫有名的道家仙真,但好歹也與仙在沾邊。
邁入此境,也就意味着此後不用受六道輪回之苦。
……
解決了餘姝一事後,那薊州城隍便喚來了麾下諸司,告知城隍之試在即,叮囑諸陰吏鬼差要好生準備。
尤其是恰逢關聖帝君巡牧人間,難保不會來薊州一瞧。
爲此,确保城隍之試順利舉辦乃是薊州城隍廟裏的頭等大事。
命令吩咐下去之後,這薊州城隍各司倒也效率頗快。
先是陰律司的人,僅僅花費半日時間,便拟好了名冊。
請那些人前來參考。
而那蕭縣宋黎,因有扇枕溫席之孝,加之平日裏常施善舉,雖處境艱難,依舊未曾荒廢學業。
如此之人,自是有資格來參加城隍之試。
薊州下轄八縣。
其中,有五縣缺少城隍。
共計十九家鄉社,缺少社神。
故而,此番考試,要選舉縣城隍五位,社神十九位。
但拟定的名冊,足有半百之多。
其中,夠資格赴考城隍一試的有二十四人。
赴考社神一試,共計四十人。
出題乃是陰陽司。
此番,所考之題,以策論申辯爲主。
至于引領考生這些麻煩事,就交給了速報司去辦。
是夜。
諸如宋黎之情形之人頗多。
大多半夜睡得恍惚之際,有人牽馬而來,喚其去應考。
應考之人,不乏像宋黎這般出生貧苦,但依舊奮發向上之輩。
當然,還有郎中、學究、扈從、鄉紳之流。
能應考之人,無不品性出衆,陰德盈滿。
是日。
既望之夜。
韓湘子受邀來此,一走進這城隍大殿之中,發現早已來了不少人。
放眼望去,一個個身着鬼袍陰服,氣質出衆。
“韓道長,快些過來。”
“我與你介紹一下。”
忽得,那喬兆昔看見韓湘子進門,便朝他招了招手。
随即上前,拉着他與其介紹身邊這一衆薊州城隍的幹吏來。
“這位是陰陽司的馬司主。”
“那位燕颔虎須的是速報司的蘇司主……”
“……”
今夜城隍大考,來此之人,一應是八品陰神。
能前來的,大多是城隍麾下各司的正副司主。
見喬兆昔爲自己耐心介紹,韓湘子不得不與在場之人,一一問好。
對于韓湘子此人,幾位司主早有耳聞。
得見之後,便紛紛與他行禮。
畢竟,那喬判官與餘姝的事情已經在薊州城隍廟裏傳開了。
說那日韓道長,拿着斌山公的福德珠,領着一桃妖來此,拜見城隍大人。
這斌山公的名諱,衆人時常聽薊州城隍提起,哪能不知?
一定程度上而言,那斌山公就是薊州城隍的伯樂!
加之薊州城隍如此禮遇韓湘子,這些人又豈敢怠慢?
衆人一陣寒暄過後。
韓湘子就來到薊州城隍身邊,與他打起招呼。
看他正襟危坐的神色,韓湘子不由得問道:
“城隍大人,今夜那關聖帝君真的要來嗎?”
另一邊。
韓湘子言罷。
殿内衆人悉數看向了薊州城隍。
說實在話,關聖帝君乃是堂堂天庭上神?
東嶽大帝座下護法,神威赫赫。
以他的身份地位,似乎不太可能降貴纡尊來此薊州?
“這個本城隍也說不準,似關聖帝君那等天庭上神,修爲高深已到了不可捉摸的地步,即便來此,也不會顯露真身,多半是一縷分身前來。”
迎着衆人目光,薊州城隍隻得攤手說道。
話音落下,衆人一臉悻悻之色。
薊州城隍見衆人興緻不高,便沒在此事多提,隻是過問了那速報司的蘇司主迎接考生一事辦得如何了?
聞言,那蘇司主急忙道:
“城隍大人放心便是,小神已派人去接了。”
“想來用不了多久,便可悉數趕來。”
“那就好。”
薊州城隍微微颔首。
就在這時。
忽得,這薊州城隍大殿之中,不知何時,飛來了幾道仙光。
待那仙光退去,幾道人影,卻現身殿内。
爲首一人,身披青章天衣,面如重棗,丹鳳眼,卧蠶眉。
他一現身,場上瞬間氣息凝固下來。
這偌大的城隍廟也在他呼吸之間,地動山搖,好在倏爾之際,便沒了這股動靜。
見到這一幕。
在場薊州城隍一應陰神鬼差,無不心神一凜,壓力大增,不敢再看。
哪怕是薊州城隍此刻也雙股微顫。
來人有此等威壓,加之神容不凡,定是關聖帝君無疑!
一念及此,這薊州城隍一應陰神鬼差哪還坐得住,紛紛忐忑不安起來。
即便是薊州城隍也難以保持泰然之态,有些戰戰兢兢。
場上,唯有韓湘子可以淡然處之。
“某乃東嶽大帝坐下關聖帝君,你這小道是何人?”
那關聖帝君先是環顧了整個大殿一應,随後頗有些詫異看向韓湘子,饒有興趣問道。
“小道韓湘子,拜見關聖帝君!”
聞言,韓湘子急忙恭敬一拜。
說來也怪,他見着了這關聖帝君内心之中卻沒有感到絲毫緊張。
反倒是平靜極了。
恐怕是受了神魂之中九色寶蓮的影響。
“韓湘子?”
關聖帝君低念了聲這個名字,同一時間他早已動用法力暗中推演韓湘子的跟腳來曆。
此子,能不懼帝威,從容不迫與自己交談,着實有些不可思議。
畢竟,關聖帝君看得出來,這韓湘子怕是連真人一境也未到。
隻不過,讓關聖帝君難以置信的是,這韓湘子的跟腳來曆,他雖可算出一二,但始終難得明透。
有時還有霧裏看花之感。
但即便如此,關聖帝君也猜到了他與那天庭上神正陽開悟傳道真君有些幹系。
“有趣,人世間竟還有本君也看不透的道人,看來隻有天齊仁聖大帝來了才行……”
關聖帝君一時半會兒弄不清那韓湘子的底細,不由得暗忖道。
但片刻之後,關聖帝君便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不多時,那關聖帝君近前一金袍神将對薊州城隍沉聲道:
“我家帝君奉了大帝法旨,巡視人間,得知伱薊州有城隍之試在即,特來一觀。”
“有勞帝君親來一趟了。”
“還請帝君入上座,應考之人,須臾便到。”
薊州城隍頂住壓力,小心翼翼道。
這邊,薊州城隍也暗中與韓湘子對視了一眼。
适才那韓湘子鎮定自若之貌,薊州城隍看在心裏,也終于明白了爲何那斌山公會把自己的福德珠贈予他了?
不管怎麽說,能在天庭一上神面前,如此臨危不懼,他是自歎弗如。
話落,那關聖帝君便龍行虎步,走到那主位之人坐下。
其身旁幾位金袍神将,也跟了上去,分立兩旁。
“韓湘子,你且過來。”
不多時,關聖帝君坐定之後,便與韓湘子開口道。
此話一出,倒讓韓湘子臉色微變。
不止是他,場上衆人也露出了豔羨的神情。
如此情形,看上去那關聖帝君對韓湘子頗爲青睐。
“是,帝君。”
韓湘子急忙答道,便亦步亦趨來到了關聖帝君身邊。
……
說那宋黎坐在馬上,一路走來,他所見之景頗爲生疏。
尤其是進城的路,晦暗幽深,不由得讓他心生恐懼,十分不安。
期間,與那衙差問話,後者也是不答。
隻是專注帶路。
也不知行了多長時間,宋黎猛地發現自己到了一座宮殿前。
這宮殿富麗堂皇,華麗莊嚴。
“到了,宋秀才請下馬,一直往裏走便是。”
行到此處,那衙役便停了下來,擡頭對宋黎說道。
聞言,宋黎有些将信将疑下了馬。
随後,緩緩朝那宮殿深處走去。
同一時間。
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宮殿門前,下馬之後,在那些衙差的領路之下,紛紛走向了大殿之中。
“咦,這不是劉郎中嗎?”
“還有姚先生、鄒先生。”
“怎麽金員外也來了?”
“今夜,到底要考什麽試,是何人把我們領到此處?”
“……”
待這所有考生趕到之後,大家走在一起,未幾便有熟識的,互相認了出來,随即七嘴八舌議論道。
而當這些考生,走到大殿之後,忽得殿内白晝之光乍起,一道道儀容法正,氣息威嚴之人,或坐在殿中,或站在殿前。
看上去倒像主考官。
其中,爲首一人,與民間關帝廟裏的關二爺長的十分相似。
衆人心中納悶,但此刻誰也不敢開口。
場上氣氛,也很是沉凝肅穆,容不得大家無禮放肆。
“殿中有桌椅,已寫了各位名諱,請依次尋到位置坐下,以備考試。”
另一邊。
速報司的蘇司主見人來齊了,先是清點了一番。
見都來全了,便與薊州城隍禀道。
聽到此話,薊州城隍心這才安定了些。
随後,請示了一眼關聖帝君,便望向殿内一應考生,高聲道。
話落。
宋黎等人反應過來之後,便在大殿這幾十張桌椅之中尋找自己的位置。
待一切準備就緒之後,那試題便發了下來。
應試城隍的考試,那試題之上,隻有八個大字:“一人二人,有心無心。”
而應試社神的考試,那試題之上,也有八個大字:“一對二錯,熟正熟邪。”
試題發下,不少人已經懵了,不知道這該如何答題?
這邊,那陰律司的司長早已取來一根長香,放在場上,開口道:
“答題時間以此香爲準,香燃滅時,無論答完與否,皆要收卷。”
話落。
那長香頂端便冒起火星來,未幾縷縷白煙,便在殿中氤氲而起。
望到這一幕,衆考生不敢怠慢,急忙搜腸刮肚,苦思該如何答題。
這邊,宋黎在思慮了一盞茶的功夫後,便提筆作答了。
他選擇“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爲惡,雖惡不罰。”來破題。
幸虧這些年,他未曾荒廢學業,破題之後,他文思泉湧,書寫的愈加快了。
此時,場上已有十之二三的人在答題了。
其餘人,依舊一臉難色,不知如何破題?
眨眼間,半柱香的時間已經過。
此刻,仍然有人還沒有動筆?
在那裏抓耳撓腮!
顯然是對此試題,感到無從下手。
一應考官見此情形,并沒有多說什麽。
隻是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這些人,能被選取參加考試,肯定頗受幾位司長的看重。
結果,有的人來了之後,表現卻差強人意。
當然,也有人讓人眼前一亮。
“香燃盡了,諸位放下筆來。”
眨眼間,小半時辰過去。
那薊州城隍見長香已滅,便站起身來,與衆人說道。
話音落下。
他手掌一擡,那桌上一份份答卷,如同雪花般飛落到了關聖帝君所在的主案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