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長是遇到了麻煩事?”
這土地公公說完之後,見韓湘子一直沉眉凝思,便忍不住關切問道。
“福德爺說的不假,是遇到了麻煩事。”
“原以爲那禾音會在喬府,可貧道一連在喬府探尋多日,就連城中也是八方走動,卻依舊沒什麽收獲。”
韓湘子有些郁然,與土地公公訴起苦水來。
“你先前與老頭子問起那喬家先祖的事情,想來是心中有了猜測,既如此,那爲何不去南矶山走一趟?”
土地公公心思一動,提議道。
“貧道也正有此意。”
韓湘子聞言,微微點頭。
緊接着,就對土地公公彎身一拜。
随即,便走出了土地廟。
縱身入了雲霄,往南矶山去了。
如今,雖說快到了深夜,但韓湘子仍想去南矶山碰一碰運氣。
他法眼有成,晝夜于他而言,并無區别。
南矶山距離黛州城不算遠,韓湘子駕雲而行,一炷香時間便趕到了。
夜幕之下,晚風拂面。
韓湘子站在虛空之中,可見南矶山巒之上,雲霧變幻。
加之明月灑下的清輝,遠望之下,那南矶山如披了層薄紗,朦胧微茫。
而山下人煙稀少,燈火如燈,别有詩意。
“這南矶山,果真是幽靜绮麗。”
看到這一幕,韓湘子心中暗忖道。
很快,他按下了雲頭,飛身落在南矶山一處山坳中。
韓湘子徒步其中,心系其他,倒沒什麽心思欣賞這美景。
而是神念放空,來尋找當年那喬兆昔避雨時所在的草廬。
隻可惜,春去秋來,已過去了兩百多年。
那草廬已不複存在,韓湘子難以尋覓。
想着南矶山裏曾有桃妖,韓湘子便換了個思路,神念再次呼嘯而出,浮光掠影般覆蓋了整個南矶山。
經過他這麽一探,果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之處。
一棵爛桃樹裏,居然傳出了一絲精魄的波動。
若不是韓湘子早已修持正陽子所傳的《左岐内丹經》,神念與同境之人相比要更爲洞幽些。
否則的話,今夜換個其他降龍伏虎一境的道人,也難以察覺。
隻見,那韓湘子忽得身形一裹,化作一虹光,往那爛桃樹而去。
瞬息之内,已來到近前。
這棵爛桃樹,看上去年歲不小。
足有三尺來高,三個合攏那般出,樹幹烏黑如墨。
整個樹枝光秃秃的,既不生葉,也不抽芽。
奇怪的是,這桃樹爛成了這般,也還沒有倒下去。
且生長之地,在一岩石之上,難怪多年來無人砍伐。
望着這棵爛桃樹,韓湘子再度以神念探查了下,仍然可以察覺到那絲精魄。
如今,他要做的便是喚醒這精魄。
但是,那縷精魄氣息太過微弱。
韓湘子不敢以真言震出,怕用力過猛,直接給震碎了。
用法力的話,除非将這絲精魄給攝出。
但這絲精魄,一直藏在這爛桃樹下,且爛桃樹經年不倒,其中難保不好有着某種微妙的聯系。
若是直接切斷,恐怕會得不償失。
“或許唯有此招了……”
韓湘子站在爛桃樹跟前,思來想去,最終長長一歎。
不多時,他從袖裏拿出了那支那仙瑤笛來。
随後,雙手持笛橫放在唇間,心蘊法力,輕輕吹奏起來。
韓湘子在青雲觀住的那些時日,除了修行那《法阙仙章》外,自然對蕭樂一道有所涉獵。
要不然,那紅瑛陰師也不會贈他仙笛。
如今,韓湘子吹奏的箫曲,乃是《春發萬物》。
道門之中,以青陽、朱明、白藏、玄英喻指春夏秋冬。
春有春陽撫照,萬物滋榮之意。
自然而然代表活力與生機。
伴随韓湘子吹奏此曲,天地間音符樂章紛飛,其聲細暖,如随風入夜,潤物無聲,似蘊有蓬勃盎然之趣。
同一時間。
在這箫音之下,眼前這棵明明已死的桃樹,居然渾身被一股綠霞之光所籠罩。
漸漸地,這桃樹之上,開始抽芽長葉,最終綻放滿枝嫣紅妖豔的花來。
而在韓湘子感知之下,那絲精魄也有了複蘇的迹象。
見狀,韓湘子不敢怠慢,又是吹奏了一曲。
待曲罷,那絲精魄最終也從桃樹之中冒了出來。
随後,化作一位娉婷袅娜的女子來。
此女子妍姿豔質,竟跟喬兆昔畫中的仙子十分相似。
“竟是仙音?!”
“你這小道士好高深的造詣。”
那女子現身後,見到這一幕,先是一愣。
随後對韓湘子笑着稱贊道。
“姑娘是?”
此刻,韓湘子放下了手中仙瑤笛,對這女子微微皺眉。
但心中多半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
這女子極有可能便是土地公公與他說的桃妖。
“我名餘姝,是這南矶山的桃妖。”
心知是韓湘子喚醒了自己,這女子倒沒有隐瞞,而是直接答道。
“貧道聽此方土地說南矶山那位桃妖,兩百年前便是半仙之身,你如今怎落得如此田地?”
得知這桃妖身份,韓湘子顯得十分淡定。
但她如今這個情形,卻讓人感到奇怪。
聞言,餘姝面色微怔,姣容之上閃過一絲追憶之色:
“沒想到,彈指間已過去這麽長時間……”
随後,她沉默了半響,開口道:
“因爲情。”
“這是何故?”韓湘子不解。
“小道士,那黛州喬家還在否?”餘姝忽得問起。
“黛州喬家已快成了世家,如今正是鼎盛之際。”韓湘子答道。
“那就好,小道士可曾聽過那喬兆昔此人?”
聽到這裏,餘姝臉上沒了傷感之色,而是漾起了一抹笑容。
“聽過,他乃一代丹青大家。”
“實不相瞞,這喬兆昔便是我的相公。”
“伱說什麽?!”
此話一出,韓湘子倏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看向這餘姝。
她……她竟然是喬兆昔的妻子?
這怎麽可能?!
望到韓湘子那吃驚的神情,餘姝解釋道:
“小道士不必驚訝,聽我慢慢道來。”
“我本是這南矶山得了道的桃妖,苦修了三百餘年,才修成了半仙之體。”
“修爲放到你們道門裏,也是半隻腳邁入了真人一境。”
“隻可惜,我終究是仙緣匪淺,餘下半步,無論是如何也邁不過去,哪怕遊曆了十餘載紅塵,對于最後半步依舊是力不從心。”
“萬般無奈之下,隻能回到南矶山裏潛修,恰在這裏,遇見了喬郎。”
“彼時的喬郎,一手丹青已是名躁黛州,我雖是妖邪,卻也聽到過他的名字。那日,他遊玩南矶山,天降大雨,躲到一草廬避雨,我見他生得儀表堂堂,且才貌雙全,便芳心暗動。”
“又見他畫了一幅《南矶雨後圖》,徹底被其才華折服,便決定現身一見。”
“隻可惜,他人卻奉我爲仙子,我自覺不好表明身份,便消失了。”
“打那之後,我便常去喬府瞧他,一來二去,便愛上了他。”
“一次,看他在那幅畫上把我添在了上面,才知喬郎心中已是有了我。”
“事後,我尋出時機,與他相見,也吐露了自己身份,誰知喬郎并沒有嫌棄我,于是乎我們便順理成章在一起了。”
“他生性散漫,不拘世俗,與我在一起時,對我極好。”
“後來爲了他,我甘願放棄仙緣,隻可惜,在化凡過程之中失敗了,未能變成凡人,還多出了一縷執念化作的妄身。”
餘姝與韓湘子低訴道。
“妄身?”
前面的内容韓湘子已大緻明白了,唯獨她最後說的化凡一事,有些模糊不清。
“是妄身,那妄身是我執念所化。”
“不瞞你這個小道士,我本體是一朵并蒂桃花,所謂化凡,無外乎是将自身妖魂,轉移到另一花蒂,空出一花蒂,來孕養人身。”
“結果中途卻失敗了,有十之三四的妖魂未曾轉移到另一花蒂,這才多了具妄身。”
餘姝解釋道。
“原來如此。”
話落,韓湘子最終恍然過來。
他作爲一個聽客,對于喬兆昔與餘姝人妖相戀一事,頗感動容。
一是喬兆昔願意放下心中成見,不顧世俗眼光,毅然決然與餘姝走到了一起。
另一方面,是餘姝爲了與喬兆昔在一起,不惜放棄仙緣,甚至甘願冒着大險,隻求化凡,與喬兆昔能夠過完一生。
真是情字何解?
“或許,我與喬郎相戀,本就有違天道,這才沒有化凡成功。”
隻見餘姝望天一歎,眸泛淚花。
韓湘子倒是知道那喬兆昔的下落,望到餘姝如此模樣,他未能忍住。
語氣頓了頓,忽得與餘姝開口道:
“貧道知道如今那喬兆昔的下落。”
“知道又何妨?”
“兩百年過去,他至少轉世三次了,即便今生再見到他,終究不複往昔。”
餘姝搖了搖頭,遺憾道。
“不!”
“喬兆昔并沒有轉世,他去了薊州城隍當了判官。”
韓湘子否決了餘姝,開口道。
“這是真的?”
餘姝不可思議看向韓湘子,美眸多了絲愕然。
“本方土地親口所說,自然是真的。”韓湘子笑道。
“可我也見不了他。”
想着如今自己凄慘的樣子,餘姝又不敢前去。
“他是你心心念念的喬郎,若得知你尚有一縷精魄在世,必會想方設法來見你。”
韓湘子勸道。
聽到這裏,餘姝真的有些動心了。
念及此處,對韓湘子感念地問了句:
“小道士,你叫什麽名字?”
“貧道韓湘子。”
韓湘子笑道。
“韓道長,若我果真能再見到喬郎,必定謝你今日之恩。”
餘姝朝韓湘子誠心一拜,開口道。
她這一拜,倒讓韓湘子神魂之中那九色寶蓮輕顫。
察覺于此,韓湘子心中微喜。
看來,這餘姝倒是他的“有緣人”了。
一念及此,韓湘子覺得自己更應該促成此事。
“對了,你那妄身如今在何處?”
“那妄身既有了你的妖魂,且沒靈台爲主,一旦放任下去,勢必要禍害蒼生。”
忽然間,韓湘子似乎想到了什麽,趕緊對餘姝問道。
“韓道長的大可放心,當年爲了防止那妄身造孽,我費盡心神已把它封印在了喬郎的《南矶雨後圖》裏,隻要圖還在,就無妨。”
餘姝并未慌亂,而是一臉平靜開口。
“竟封印在此圖裏,貧道當時見到此畫,就覺得怪異,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明其根由。”
聽到此話,韓湘子現在是徹底想通了。
但是下一刻。
韓湘子心中一震,猛地臉色大變,随即緊緊盯着那餘姝,試探問道:
“你口中妄身的執念,可否是成仙的執念?”
“韓道長怎知?”餘姝疑惑擡起美目來,頗感詫然。
話落,韓湘子瞬間心中一喜,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而後大笑道:
“原來竟是這般!”
“貧道明白了!”
殊不知。
那餘姝瞧見韓湘子這般灑然大笑,早已是滿臉古怪。
“韓道長,你怎麽了?”她情不自禁問。
“告訴你也無妨。”
“你可知,貧道爲何如此深夜會出現在這裏?”
韓湘子回過身來,道。
“不知。”
餘姝搖了搖頭。
她哪裏知道這韓湘子爲何來這南矶山?
還從這爛桃樹裏發現了自己,并喚醒了自己。
這一切,着實讓人費解。
“說起此事,就不得不提一句那喬阊了。”
“這喬阊是喬兆昔的子孫,他與……”
當下,韓湘子便事無巨細與餘姝言明了這喬阊與百花派弟子禾音相戀一事。
這其中,還包括禾音爲了喬阊叛出百花派。
事後殺了授業恩師靜芊。
當然,他也與餘姝說了,自己爲何要來此處尋禾音了?
隻不過,卻省略了青雲觀一事。
一番聽完,這餘姝也恍然大悟起來,情不自禁感慨道:
“沒想到,兩百年以後這喬郎的子孫,會與百花派的人相戀,那禾音姑娘同樣的爲愛,抛棄了仙緣?”
聞言,韓湘子點了點頭:
“不錯,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到現在,貧道也弄明白了,那殺死靜芊之人,乃是你的妄身,并非那禾音。”
“如今的禾音,多半是被封印在了那《南矶雨後圖》裏。”
因爲這一切太好解釋了。
餘姝那具妄身的執念是成仙。
而百花派恰有素花還真這一神術,可讓人三花聚頂,修成仙真!
定然是那具妄身生了貪念……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