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繼常倒也不意外：密山縣本身就位于山區，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擱在眼下年代還沒通公交也很正常。
“行，我知道了。”
說完，他挂掉了電話。
次日一早，許繼常前往東方化肥廠，找到武主任：“廠裏搞後勤運輸的卡車，有沒有哪輛的線路經過密山縣？”
武主任略一思索，給出答複：“有一輛運糧食的要經過密山縣，你有事？”
“搭個順風車，去那邊辦事。”
許繼常說道。
“好的，給你安排上。”
武主任說完臉一揚，看向屋内另一張辦公桌上的處室文書，“小王，你去跟六号車的司機說一聲，告訴他經銷公司的許經理要去密山縣辦事，讓他捎許經理一程。”
“好嘞主任。”
文書立即起身往外邊走去。
……
半小時後，許繼常登上東方化肥廠運送糧食的後勤卡車，在副駕駛位上坐下。
“同志，伱這車什麽時候返程啊？”
坐穩後，許繼常朝旁邊的司機扔了半包煙，對他問道。
司機接過煙，有些誠惶誠恐：“領導不用，是下午三點的返程。”
說話時，他試圖将煙還給許繼常。
“拿着吧。”
許繼常擋住司機的手，“我回來還跟你的車。你記得在下車的地方等我會就行。”
司機唯唯諾諾：“是，領導。”
他知道面前這個人曾經是東方化肥廠最爲年輕的部門領導。
雖然前些日子聽消息說對方不在東方化肥廠幹了，調到某個經銷公司去當了經理。
可在他眼中，對方仍然是比自己高出許多個階層的人物。
隆冬時節，車窗上結了一層白霧。司機在說話時摁下雨刮器按鈕，待視野完全清晰後發動東風汽車，駛出東方化肥廠大門上了馬路。
從京城市中心到密山縣有很長一段距離。
許繼常坐在副駕駛位上，看着車窗外的風景由城區變成郊區、礦區，最後變成白茫茫一大片的原野。
天很冷，地上覆有一層白霜，途徑村落時偶爾可以看到在外邊嬉戲的小孩。
“許經理，還有5公裏就到密山縣了。”
經曆漫長的行駛後，司機提醒許繼常道，“你告訴我你要去哪兒吧，我把你送過去。”
“不然這密山縣也怪大的，你下車後還得費一番周折。”
許繼常也沒客氣：“勞駕你了，我去牡丹公社。”
“哦哦，牡丹公社啊？就是那個賣花草苗木的地方，對吧。”
司機信口道。
許繼常見司機這副模樣，覺得他可能熟悉這個地方，于是多問了一句：“你也聽說過那兒？”
“那可不。我們四九城的人都知道，以前那兒是專門給皇宮種花、種樹的，可有名了。”
司機興緻勃勃道，“聽說牡丹公社的苗木質量特别好，成活率高顔色好看。”
“城内的各大國有苗圃都是由他們公社供貨。”
嘶，看來自己這會真是找對地方了。
許繼常不再言語，隻是在心裏高興道。
卡車七拐八拐，駛上一條鄉村小道，又過一會停了下來。
“這就是牡丹公社。”
司機手指車窗前方道。
許繼常向司機道一聲謝，打開車門跳了下來。
密山縣明顯比城區要冷不少，許繼常剛從車裏出來，就感到一陣刺骨寒意。
腳踩在地面枯草上，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是尚未化掉的霜凍。
隔着白茫茫的霧氣，許繼常隐約看到前方有一排瓦房，于是小跑了過去。
随着距離縮短，許繼常清楚看到有人影在瓦房中進出，看打扮不像是一般社員，像是吃公家飯的。
走到跟前，許繼常攔住一個穿棉襖的中年人：“同志你好，我是來這買苗木的。”
“我該去找哪位？”
“去那屋找苗木辦主任，他姓胡。”
中年人手指向斜對面，許繼常說一聲謝了，快步朝他手指方向走去。
看來牡丹公社的苗木生意規模相當可觀啊，都有專門的辦公室管這事兒了。
眼下年代，一些鄉村已發展起自身的集體經濟。
像東北的人參種植，南方的絲綢紡織，都是在這時候打下的基礎。
等到改開後，不少鄉鎮企業就是在60、70年代的農村集體經濟基礎上崛起的。
走到中年人手指的瓦房門口，許繼常敲了兩下門，發現門是虛掩的，于是順手推開。
隻見屋内光線昏暗，設施非常陳舊，一個約莫四十上下的男人正披着破棉襖，伏在辦公桌旁寫着什麽。
整座屋子裏唯一讓人眼前一亮的，就是辦公桌上擺着的兩座盆景，蒼翠欲滴奪人耳目。
“胡主任你好，我是海定區先鋒經銷公司的經理許繼常，今天找你是想……”
許繼常反手帶好門，上前問好道。
“哦哦，許經理是吧。你好，昨天就是我接的電話。”
胡主任放下筆，起身答應道，“你是要買盆景對吧，來坐着說。”
許繼常于是将自己的需求量全部告訴了胡主任。
“1000盆，這數量可不少哇……”
“是的，所以你看看能不能給我個優惠。”
“優惠？”
胡主任聽到這兩個字，一下眯起了眼，用手不停摸着下巴。
許繼常也不急，靜靜等待他給出答複。
“這樣吧，本來大盆景是三塊一盆，我給你兩塊八。小盆景一塊錢，我給你八毛。”
“這總可以了吧。”
胡主任用征詢的目光看向許繼常道。
“好，成交。給我來三百盆大盆景，七百盆小盆景。”
許繼常痛快答複道。
高廠長本來隻是交代要1000盆盆景，具體怎麽構成他沒跟許繼常說過。
許繼常根據他對東方化肥廠建築布局的了解，給出了這兩個數字。
“好的，你讓我算算。”
胡主任說完拿來算盤，噼裏啪啦扒拉了一會，“大盆景是840，小盆景560，總共1400塊。”
“另外按照規矩，再送你30盆大盆景，70盆小盆景，防止有沒成活的。”
“那就這麽定了。明天我帶人來提貨，你們提前把盆景包裝好。”
許繼常說完，從口袋裏拿出一疊紙片，從中抽出一張交給胡主任。
“這是……”
胡主任初次打交道，猶疑着不敢接。
許繼常的手懸在空中，一時有點尴尬。
不過他很快就化解了場面：“這是名片，上邊有我電話号碼。”
“哦哦，謝謝，謝謝。”
胡主任這才放下心，将名片接了過去，小心地放進口袋中。
一口氣訂購1000盆，對他們公社來說可是個大主顧。
第二天，許繼常從東方化肥廠租了卡車，将整整1000盆盆景運回。
若是從城區苗圃訂購，價格就得加10倍。
這一波許繼常着實節省了不少采購成本。
“高叔，我把盆景買回來了。”
“300盆大的，700盆小的。”
卸貨後，許繼常找到高廠長辦公室，向他彙報道。
“辦事麻利。”
高廠長擱下筆，停止批閱文件誇獎道，“你報個價格。”
“5000塊就行。”
許繼常爽快地說道。
“哦？這麽便宜。”
高廠長微微訝然。
市面上的盆景賣多少錢，他心裏還是有數的。
一般小盆景連盆賣是10塊，大盆景30多。
許繼常是從哪訂購的，居然這麽便宜。
“給廠裏辦事，當然能省則省。”
“賣給其他單位，肯定就不止這個價格了。”
許繼常看着高廠長道。
高廠長感受到了他的誠意：“不錯，有你這個經銷公司，廠裏不知道能省多少錢。”
“我給财務處打聲招呼，你去他們那領錢。”
說完，高廠長飛速批了張條子，遞給許繼常。
許繼常伸手接過紙條，正欲起身離開，又被高廠長叫住：“等等。”
許繼常坐回位置上：“高叔還有事？”
“沒啥大事。就是你呆過的經銷處要撤銷了。”
高廠長從案頭文件堆中抽出一張紙，推到許繼常面前，“這是撤銷的通知。”
許繼常接過文件看了一會，末了放回桌上：“哦哦，處裏也沒多少人了吧？”
“人都被你抽調到經銷公司了。”
高廠長拿回文件道，“童國良準備提上來當廠長助理，其他人也各有安排。”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經銷處是被你們搶了飯碗。”
許繼常響起什麽，向高廠長問道：“計劃的化肥銷售部分，是不是也得交給我們？”
高廠長肯定了他的猜測：“這正是我的意思。你們人員更精簡，效率更高，且對外更能代表咱們廠的形象。”
“11個人，就能辦成這麽多業務，不簡單呐。”
“也許正是因爲人少，所以效率高？”
許繼常不失謹慎地說道，“有時人多了，反而互相掣肘。”
高廠長被他這麽一說，臉上頓時浮現凝重：“是啊……眼看着廠内人員一天天膨脹，我是憂心忡忡。”
“這不但沒能帶來工作效率的增長，反而導緻推诿扯皮的現象日益嚴重……”
“長此以往下去，可怎麽得了。”
許繼常沒有立即接過話茬，而是沉默故作思考狀，過了一會才盯着高廠長緩緩開口：“先等等吧。以後什麽時候機會成熟了，不如在廠裏實行事業部制度？”
高廠長聽到新的名詞，露出極感興趣的神情：“事業部制？你的意思是……”
“就是将廠内負責不同業務的部門分隔開，實行獨立核算。”
“哪個事業部幹得不好，活該沒獎金。”
許繼常緩緩介紹道，末了用手指節在桌上輕輕敲了一下。
高廠長渾身爲之一振：這個辦法好！
能通過内部競争，來減少吃大鍋飯、混日子的現象。
“嗯，等到時機成熟時，我會這麽幹的。”
高廠長将欣賞的目光投到許繼常身上道，“還是你看得遠，總能拿出好辦法。”
“高叔客氣。”
許繼常言簡意赅道，起身去财務處領貨款了。
……
又過數日，取消經銷處的公告下發。按照高廠長的意思，其職能被全部平行移交給先鋒經銷公司。
身爲當事人的童國良帶着數名得力幹部，前往公司和許繼常等人辦理了交接。
“恭喜高升，以後該叫你童廠長了。”
交接結束時，許繼常向童國良祝賀道。
童國良不好意思地笑了：“哪裏。叫我童助理就好。”
說完，他在許繼常的辦公室環顧一周，發出由衷感慨：“還是你有本事，短短時間，把這裏經營得有聲有色……”
“那也離不開咱們經銷處原先培養的人才。”
“裏邊也有你的功勞。”
許繼常客氣了兩句，接着招呼童國良他們一行人吃飯。
出于人員精簡考慮，先鋒經銷公司成立時沒有設立食堂，兩邊是在外頭館子吃的飯。
大夥都是熟人，這頓飯吃得是賓主盡歡，直到夜晚方散。
吃完飯，童國良已經喝得有些高了，全靠許繼常扶持着才沒有摔倒。
許繼常理解他今天爲啥喝得這麽高興：老老實實當了這麽久部門負責人，最後沒有前兆地被提拔爲廠領導。
換誰都得高興啊。
也不用計較實權不實權什麽的，能晉升一級就比沒晉升強。
再沒實權，那也是上級領導。
“繼常，我……我給你透露一個……消息啊。”
走出飯店時，童國良大着舌頭，結結巴巴地對許繼常說道。
“說呗，我聽着。”
許繼常隻當童國良是說醉話，沒有太認真。
“是這樣，我一個朋友，也……也是在國有廠子裏幹經銷的，在上頭認識一些人。”
“據他……他說，目前靈活銷售指标的計算方法，可能……得調整。”
“以後隻要完成計劃銷售額度，其他的産量就能……全部拿來自己賣。價格也……沒有限制。”
童國良說到這，用力拍了拍許繼常肩膀，“所以說兄弟……你們公司那是，大有前途哇！”
許繼常微微一愣：指标計算方式調整了？
那确實是件大事啊。
先鋒經銷公司最大的制約，不就是靈活銷售額度嗎？
如果童國良所說爲真，後邊按照新的方式給銷售額度，那先鋒經銷公司的天花闆就一下大大提高了。
饒是内心驚訝，許繼常神情依舊非常鎮定：“希望是真的吧。”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