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機關要搬走，你得跟着一塊進京。”
許繼常一進屋還沒坐下，就言簡意赅地對黎琬如說道，“你的錢收回來沒有？”
黎琬如的錢都是民間借貸。如果她人走了錢卻沒能及時收回，還真就挺危險。
“早就收回來了。”
黎琬如說道，“我兩個月前就知道消息，把借出去的錢全部清理了。”
啥？兩個月前就打聽到消息了？
許繼常有點驚訝：按理說在那個時點，全廠知道消息的隻有他、高廠長還有杜小京。
黎琬如能提前打聽到這一秘密，實在是不簡單。
“消息還怪靈通的。”
許繼常感慨之餘，微微一笑道，“去京城後怎麽辦，還放貸嗎？”
“我早就想好了。”
黎琬如被他這麽一問，立刻興奮起來，“聽說京城那邊賣老物件、郵票的多。用心找找就能尋着好東西。”
“我覺得這是條發财的道路，你想跟我合夥不？”
哈，這女人還真是有眼光。
居然能在七零年代，就敏銳意識到今後的發财道路。
許繼常現在真心有點佩服黎琬如。
“不了。我看看有沒有别的機會。”
許繼常搖搖頭道，“反正伱自個本錢也夠了。”
販古董，賣郵票，的确是條發财的好路子，隻是不太符合許繼常性格。
如果真有一天離開國有單位去外邊幹，他還是更願意選擇其他方向。
“好吧。”
黎琬如看起來有點失望，“去京城找到房子了，記得跟我挨得近點兒。”
“一定。”
許繼常抓住黎琬如的一隻玉手道。
……
進京消息公布後，東方化肥廠對機關人員進京意願進行了統計。
很快，進京名單公布。
許繼常在上邊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
丁夏薇作爲廠後勤部副部長，自願調回廠工會，在保留職級的基礎上擔任科長職務。
沈青蕊、藍七妹、尤青霞等人也全部在名單上。
許繼常見此長舒一口氣。
能全員進京，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說起來，尤青霞還是站了女兒尤雨晴的光。
本來文工團除了家在京城的朱綝外，其他人都得留在縣裏。
結果尤青霞以自己女兒年紀還小，不能單獨去京城爲由，硬生生把自己名字也添了進去。
遇到這麽大的調整，東方化肥廠内部自然人心浮動，許多人沒有心思工作。
好在生産部門仍是有條不紊，畢竟進京和一線工人們也沒有啥關系。
在高廠長領銜下，廠内成立了搬遷工作指揮小組，許繼常也是成員之一。
這麽大的廠子，除了人以外，要搬到京城的東西更多。
家具什麽的倒是次要，除了少量貴重物品外，其他的可以進京後向上級要求支援，或是自己去買。
重要的是各類文件、檔案，不能出現任何閃失。
大熱天裏，許繼常忙前忙後，先是率領經銷處，将所有曆史文件、穩當進行整理裝箱，後邊又前往保衛處，指導他們進行文件整理。
在保衛處整理文件時，跟許繼常合作的人是錢勁松。
許繼常明顯發現，和幾個月前相比，錢勁松老了不少。
隻見他的頭發已然花白，臉上也增添了不少皺紋。
許繼常對他變化的原因心知肚明。
單位主體部分即将前往京城，而錢勁松因爲種種原因無法跟随，隻能留在縣裏。
哪怕他能在後邊成立的廠留守部擔任一把手，也注定會被邊緣化。
能做到這個位置的人，必然是事業心極強者，面對這麽大的落差勢必會出現變化。
許繼常對此充滿同情，隻是不便安慰錢勁松。
他能看得出，高廠長前期應該很想把錢勁松帶到京城。
如今錢勁松要求留在縣城，高廠長心裏想必很不高興。
自己如果安慰着安慰着，他開始對自己大倒苦水，那到時候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考慮到這一層，許繼常沒有對錢勁松多說什麽，隻是默默多分擔一些工作，替他減輕強度。
錢勁松好幾次想找許繼常訴苦，不過見他态度回避，也不好再強行開口。
許繼常将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有了思考。
留在縣城，是錢勁松自己選的路，可他仍然爲此感到極度苦惱。
都說甘蔗沒有兩頭甜，可世人還是經常想着兼得魚與熊掌，并爲此産生煩擾。
隻能說是人性如此啊。
結束保衛處的檔案文件整理工作，許繼常回頭向高廠長複命。
高廠長對他的效率還算滿意。
“不錯。指揮小組那麽多人，你是第一個把活幹完的。”
辦公室内，他贊許地對許繼常說道，“對了，老錢跟你說了什麽沒有。”
“我跟他隻是一塊工作，沒怎麽說話。”
許繼常神色平靜地說道。
“哦。看來他挺安分。”
高廠長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将目光移向窗外道，“希望他能真正做到内心平靜，别自個跟自個過不去。”
“路是自己選的，又何必爲此白了頭發呢。”
很明顯，高廠長話語中對錢勁松含有褒貶之意。
許繼常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好默默閉嘴。
歸根結底，錢勁松是他的老領導。
他不能在高廠長面前說錢勁松壞話。
非但如此，許繼常還得稍稍回護錢勁松一下。
“可能隻是咱們走了，錢廠長覺着一個人留在這邊寂寞吧。”
許繼常試探性地說道，“過兩天他就想通了。”
“嗯，但願如此。”
高廠長微微一笑道，内心對許繼常感到非常滿意。
關鍵時刻還願替錢勁松辯解一下，說明他是個念舊的人，不會落井下石。
這樣的人才可靠。
“那高叔你繼續在這忙吧，我出去了。”
許繼常起身道。
“别急着走，我還有事兒。”
高廠長擡起手，往下壓了一壓，示意許繼常留下。
“高叔您吩咐。”
許繼常重新回到位置上道。
“廠裏進京，得有人打前站，沒人比你更合适。”
高廠長語重心長地交代道，“半個月後你出發進京，替廠裏做一些對接工作。”
“我連個部門一把手都不是，去對接合适嗎？”
許繼常猶疑道。
“這你不用擔心。我自然會提前打好招呼。”
“我現在把對接工作中需要注意的方面告訴你……”
高廠長嘩啦一聲打開抽屜，從裏邊拿出筆記本，邊在上邊寫着，邊向許繼常交代。
許繼常不斷點頭，最終從高廠長手中接過筆記本，離開辦公室。
能提前前往京城，挺好的。
這樣自己能更好地熟悉環境，多認識一些人。
當然最重要的事還是将高廠長交代的事情辦好，保證廠裏後邊進京順利。
許繼常心想道。
……
數日後，進京的日子到了。
許繼常向高廠長申請，将杜小京一起帶上火車，往京城而去。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杜小京家也在京城，正好她能借機看一趟父母。
好幾個白天黑夜的旅程後，火車抵達京城。
許繼常領着杜小京，按照高廠長筆記本上交代的，對接了一名區裏的領導。
按照搬遷計劃，東方化肥廠即将坐落在該區，大家的糧油關系需要通過他們解決。
廠裏已經和區裏事先通過氣，因此對接的還算順利，沒出什麽岔子。
惟一的分歧在于，對方認爲東方化肥廠的部分附屬單位并未坐落在他們區，他們沒有替這部分職工解決糧油供應的義務。
許繼常聽罷笑了笑：“話也不能完全這麽說。”
“我們廠整體還是在給您這邊貢獻産值，而沒了這些附屬單位，廠機關也無法正常運轉。”
“您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方沉默了一小會，沒有吭聲。
許繼常也不催，隻是靜靜等待對方給出答案。
這年月各地物資供應都不充裕，對方感到猶豫很正常，逼得太緊反而顯得自己沒道理。
“行吧。我替你們争取一下，有結果了再說。”
這名區領導眉頭緊鎖道，“先給你們打個預防針，就算能解決，供應标準也不會太高。”
“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
“勞駕您了。”
許繼常連忙表示道。
對接完這頭，許繼常又拜訪了市建築公司。
東方化肥廠新辦公地點的主體建築已修建完畢，隻是水電還沒通。
許繼常這回主要是催建築公司的人加快進度，免得人進來了用不上水電，導緻無法辦公。
建築公司的經理沒露面，接待許繼常的是一位副經理。
許繼常倒也不認爲這是怠慢。
須知京城的建築公司與東方化肥廠平級，派出一位副經理從規格上來說絕對是夠了。
“東方化肥廠是吧？等着吧，還有十幾家單位等着我們施工呢。”
這名副經理聽完許繼常的訴求後，頭搖得跟破浪鼓一樣。
許繼常不急不惱：“那些單位在京城有下屬分支。就算一時無法解決水電，也可以去下屬單位分散辦公對付着。”
“而我們從東北大老遠的搬過來，沒有地方可投靠。”
“如果水電問題得不到解決，那我們就徹底沒法辦公了。”
這名副經理聽了面色稍有緩和，隻是仍一個勁地較難。
杜小京在一旁看了，心裏有些着急。
“不是，再難你也得想辦法給我們解決啊。”
她皺着眉頭道，“兩三千号人呢，沒水沒電的，你讓我們怎麽運行啊？”
“真耽誤生産了，你付得起責任嗎？”
副經理被杜小京說得心裏窩火，眉頭一下擰了起來。
不過正當他準備發作時，好像察覺到了什麽。
“這位同志，你叫什麽？”
“我叫杜小京，怎麽了。”
“哦哦，我知道了。”
副經理立即放低嗓門道，“我會跟下邊的施工隊打招呼，讓他們加快進度，保證不影響你們辦公。”
“你們就放心吧。”
對方态度轉變得如此之快，令許繼常和杜小京都沒有料到。
細細一想，兩人都明白了其中緣由。
“今天多虧把你帶上了。”
離開建築公司時，許繼常眼中帶笑，看着杜小京道。
“他剛才那下就跟變臉似的。”
杜小京無奈搖頭道，“什麽人啊這是。”
“走吧。下一家供熱公司，離這有十幾站公交呢。”
許繼常微微一笑催促道，和杜小京加快腳步一起奔向公交站台。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都是在這樣的節奏中度過。
一家一家單位地跑，協調解決單位搬過來後要面臨的問題。
每天都是太陽還沒出就離開招待所，忙起來連飯都顧不上吃。
最後跑完所有單位時，許繼常和杜小京都有種解脫的感覺。
“高叔那邊還在等着我回去，你可以先留在京城。”
“去看看爸媽。”
任務完成，許繼常在招待所裏摟着杜小京說道。
“咱倆一起去看嘛。”
杜小京倚在他肩膀上撒嬌道。
“不了，高叔那邊還在等着我回去。”
“我在這邊耽擱得久了，難免顯得不靠譜。”
許繼常想了想，最後還是選擇拒絕。
……
次日一早，杜小京回家，許繼常登上回東北的列車。
和來時相比，回時隻有他一個人，旅途未免顯得有些無聊。
好在廠裏這回給他想辦法弄到了軟卧票，一路上條件還算不錯。
抵達縣城，許繼常連家都沒回，徑直向高廠長彙報了結果。
“你完成得很漂亮。”
高廠長聽完，露出滿意神情道，“至于糧油關系問題，哪怕少一點也不要緊，少的我們廠裏自己給同志們補上就是。”
“對了，小京呢？她怎麽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小京她去看父母了。”
“我是先回來的。”
“這樣。你一路辛苦，回去好好歇息吧。我批你兩天的假。”
“五天後，廠裏的第一批人員就要去京城了。”
“這麽快？那我在裏邊不？”
“你别急。第一批是機關工勤人員，他們負責對辦公場地進行布置，購買辦公用品啥的。”
“這樣。是我心急了。”
許繼常摸着頭，不好意思地笑道。
他的身體現在很疲乏，内心卻充滿了期待。
前往京城，這一步比他當初計劃中的要快得多。
而大城市，意味着更多的機會，許繼常對此有些迫不及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