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這一天的到來早有心理準備。
可真事到臨頭時，許繼常還是在内心感歎太快了。
“嗯，到時候一起領證去。”
許繼常答應道，“領完證就辦婚禮。”
“嘿，那你結婚後住進我家，我家挺大的。”
杜小京提議道。
許繼常果斷搖頭：“不，我不入贅。”
“哈，這怎麽能叫入贅呢？”
杜小京有些委屈地解釋道，“單位進京，你到時候肯定沒房子。”
“咱們都結婚了，總不能住集體宿舍呀。”
“這你不用擔心。我會弄到房子的。”
許繼常信心十足地說道。
這年頭想在京城弄到一套房，難度不見得比後世小。
可許繼常有錢啊，有錢還怕沒房子住嗎？
眼下商品房交易還沒有放開，不過民間仍然有私下買賣住宅的。
而且這些買賣後來都得到了國家認證，能順利辦下産證。
……
冬去春來，過完年許繼常和跟随高廠長去了幾次京城，拜會各路負責領導，将進京事宜陸續辦妥。
上頭給的進京指标數量還算大方，能将東方化肥廠的大部分機關人員随遷過去。
事情到了這一步，就可以将進京事宜在廠内公開了。
春夏之交，廠機關即将前往京城一事被打印成布告，張貼在廠宣傳欄内。
消息發布當天，全廠皆驚。
從縣城到京城，除了預先知道消息的許繼常、杜小京外，沒人能料到自家單位會産生這麽大的跨越。
工人們倒還好，大部分隻是看個熱鬧。因爲這一次搬遷不涉及到生産車間。
畢竟全場上下數萬名工人，真一下全挪到京城，單是住房就夠叫人頭痛的。
機關幹部們則各懷心思，畢竟這涉及到他們的實際生活。
年輕的、或是雄心勃勃的，自然願意前往京城，去見識更大的世界。
年齡大已成家，對自身前途不再抱希望的，基本都願意留在縣城，不願再折騰。
這年頭不少人還是安土重遷的，人口流動意願遠不及後世。
最先找到高廠長的是錢勁松。
隻見他進了廠長辦公室後支支吾吾，神情非常爲難。
“高廠長，我知道搬往京城對咱們廠的發展，有着很大的好處，是咱們廠的重大戰略。”
錢勁松縮肩拱背地坐在高廠長跟前，讪笑着說道，“隻是……”
“你不想去，對吧。”
高廠長望着他，神情冷靜言簡意赅道。
“不不，我個人是想去的。隻是實際情況不允許。”
錢勁松急忙解釋道，“我自個一把年紀的，兒子都在這邊成家生孩子了。”
“而且我老伴身體也不好，我不想再折騰她了。”
“好，我知道了。”
高廠長點點頭道，“也怪我，平常對你關心不夠，沒能提前了解到情況。”
錢勁松受寵若驚，連忙擺手：“不不，這些都是私事。按理說我不該說這些事占用您的時間。”
高廠長沒再接腔，坐在位置上思考了很久。
錢勁松屬于他用得比較順手的幹部，本來他想把錢勁松一起帶到京城。
可既然錢勁松都這麽說了，那高廠長也不好強行要求。
強扭的瓜不甜，人家不願走，總不好逼迫。
“這樣吧。咱們廠隻是機關進京，生産部門還是留在這兒。到時候得設立一個留守部管着，好幾萬工人呢。”
“你到時候就去留守部幹，把這邊的生産給管好。”
高廠長經過一番思量，緩緩對錢勁松說道，“這同樣是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
錢勁松大喜過望：他本以爲高廠長會斥責自己，沒想到對方如此理解。
“謝謝廠長。我一定會交出滿意答卷，不辜負您的期望。”
錢勁松感激涕零道，“您先在這忙吧。我就不打攪您了。”
“好的。回去後不要把你留下的事告訴别人。”
高廠長點點頭道。
“這是自然。放心我不會對外說。”
錢勁松滿臉笑容道。
高廠長坐在位置上目送錢勁松離開，最後淡淡歎了一口氣。
“叮鈴。”
他按響電鈴，叫來自己的秘書。
“記住，從現在開始，如果有人找我，就先問他是幹嘛的。”
“如果是爲了進京的事兒找我，那面談。讓他回去等候廠裏統一安排。”
高廠長斬釘截鐵地說道。
廠機關論規模也有兩三千号人。
如果每個人都爲了不想進京的事兒來找他，那他豈不是得疲于應付。
剛才那回算是破例，此風斷不可長。
……
經銷處辦公室，許繼常正在和陳曉恩讨論剛才的公告。
“咱們廠居然要搬到京城哎。”
陳曉恩驚歎道，“事先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
“是啊，我也今兒才知道。”
許繼常裝起了糊塗，“不知道啥時候能搬成呢。”
要保密就保密到底。
既然當初對此事保密，那麽今天就要裝得跟個局外人一樣。
陳曉恩并沒有發覺什麽，還在進行自己的分析，
“我覺得快了。”
“如果拖到冬天，到時候一場大雪就有可能中斷交通，會增添意外因素。”
“最遲深秋，咱們廠就得完成搬遷。”
“嗯，很有道理……”
許繼常故作沉吟道，心思卻飄到了别處。
搬往京城的一天終于到來，自己應該怎麽跟妹子們談起此事呢。
有些人必然跟着自己一起過去，而有些人就不好說了。
下班後，許繼常第一時間找到丁夏薇，和她交流了搬遷進京一事，并試探她的态度。
“我們後勤部内部交流過進京的事兒。”
丁夏薇家的小院子中，她和許繼常相對坐在小石桌邊，侃侃而談道，“按照廠裏的精神，大部分幹部職工都得留下來。”
“确實。在廠機關中就數你們特殊。”
許繼常微微皺眉道，“你們的服務對象是全廠數萬職工。既然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得留下來，你們就沒有全搬走的道理。”
“那你到了京城會想我不？”
丁夏薇微微歎一口氣，看着許繼常道。
“怎麽會不想呢。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
許繼常主動拉住丁夏薇的小手道，“隻是我想，事情是不是還有轉圜餘地。”
“怎麽說，找廠領導求情？”
丁夏薇面露疑惑道，“這樣容易被發覺什麽，怕是……”
話雖未說完，意思已到。
許繼常和丁夏薇二人再親近，也隻是地下關系。
在這個年代一旦被發現，可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不是你想的那樣。”
許繼常搖頭，“其他部門難免有幹部出于照顧家庭的考慮，選擇留守。”
“如此一來就有位置空出來。”
丁夏薇頓悟：“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頂替他們進京？”
“是的。隻不過這意味着你要做出犧牲。所以我勸你得好好考慮，我不強求。”
許繼常誠懇地看着丁夏薇道。
丁夏薇從許繼常的目光中感受到了真摯。
誠然，廠後勤部是大家都公認的優質部門，自己在這邊幹得更是得心應手，還有很大上升空間。
要是按許繼常說的調往其他部門，那可就一切難說了。
甚至其他部門，都未必有對等的位置，弄不好還得自降一級。
這可真是個艱難的選擇。
哪怕丁夏薇一門心思撲在許繼常身上，此時也略微有點猶豫。
“我先回去，後邊有機會再聊這事兒。”
許繼常不想給丁夏薇增添太多壓力，遂起身告辭。
丁夏薇跟着起身，拉住他的胳膊：“我過兩天就去廠裏打聽。”
“看機關有沒有人不願意去，選擇留下來。”
“到時候我跟他換，我當個科員都行。”
許繼常在心裏笑了。
果然，丁姐還是放不下自己啊。
“倒也不必那麽極端，差個一點可以換換。差得多還是算了。”
許繼常回頭，緩緩說道。
離開丁夏薇這裏，回到家中。
許繼常看見妹子們正圍在院裏平常用來納涼的桌子旁，叽叽喳喳讨論搬遷的事兒。
最興奮的當屬杜小京，她在一遍又一遍向大夥描繪京城的富麗繁華，高興的樣子就跟恨不得立刻飛回去一樣。
朱綝也是從京城過來的。不過她的神情要比杜小京含蓄很多，隻是默默笑着，和其餘姑娘一起聽杜小京說話。
“都在盼着去京城，是吧？”
許繼常進了門，隔着數米遠對姑娘們說道。
“可不是嘛。”
杜小京看到他，立即起身道，“誰不想去大城市呀。”
許繼常對着她笑了笑，轉向藍七妹：“七妹，你那邊怎麽說。”
藍七妹露出無奈笑容：“我哪知道呀。我就一食堂炊事班的。誰能走，誰不能走，我都不知道。”
“七妹一定能跟着走。”
杜小京異常笃定道，“她廚藝好，誰都忘不掉她做的一手好菜。”
“廠機關肯定會把她帶上。”
許繼常點頭：“這倒也是。虧誰都不能虧自個肚子。”
由此一來，院子的形勢已經非常明顯。
杜小京、俞瑛子必然能進京，藍七妹也能進京。
朱綝從表面上來看屬于文工團，未必能回去。
但考慮到她本身是京城人氏，這回單位進京沒有單卡着她，不給她回去的道理。
顧芷君已被調入廠宣傳部，屬于機關幹部，沒有特殊情況會跟着走。
那末，就隻剩下沈丹蕊了。她不是東方化肥廠的人，這次搬遷與她無關。
許繼常對此有些煩惱。
他還是想争取一下，看看有沒有辦法将沈丹蕊帶到京城。
不過沈丹蕊目前還沒有下班，許繼常就坐在桌邊，跟杜小京她們說着話的同時，等沈丹蕊回來。
“吱呀……”
終于，夜幕降臨時分，沈丹蕊結束加班，回到院子裏。
杜小京等人早已回屋，隻剩下許繼常和藍七妹還在院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丹蕊，跟你說個事。”
許繼常開門見山，上前拉住沈丹蕊的手。
“嗯，進屋說。”
沈丹蕊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默契地點點頭。
許繼常拉着沈丹蕊進入她的屋子，在床邊坐下。
“我們單位要進京了。”
許繼常簡略交代道，“你願不願跟我走？”
進京？
面對突如其來的消息，沈丹蕊愣住了神：“你們什麽時候走？”
“最多半年。”
“院裏的人都會跟我走。”
“嗯……我想想。”
沈丹蕊陷入沉思。
沈丹蕊目前是全地區農資系統最年輕的縣站副站長，目前距離她參加工作還不到兩年。
若留在這裏，她想必能擁有不錯的前程。
若跟着許繼常離開，則意味着一切要從頭開始。
這個代價，真是太大了。
沈丹蕊在内心吸了一口氣。
許繼常也不催沈丹蕊。
這種時候，就讓她遵從内心的選擇吧。
屋子裏的空氣就跟凝固了一般，安靜到能聽清窗外的蟬鳴。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沈丹蕊成熟美麗的臉蛋上，顯得她肌膚格外白皙剔透。
“我跟你一塊去京城。”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沈丹蕊神色堅定地看向許繼常道，不過立即又笑了，“大不了當無業遊民。”
“那不至于。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工作。”
許繼常搖搖頭道，“那咱們就這樣說定了。”
“嗯。我妹妹會跟着過去嗎？”
沈丹蕊問道。
“不清楚。廠附屬單位的去留一直打着問号。”
許繼常搖頭道，“我估計會讓一部分教學水平出衆的教師跟着過去。”
“這樣就有活動的空間。”
“嗯。不過你也小心點……”
“我覺着這事盯着的人挺多，你不要被抓住把柄，你的前途最重要。”
沈丹蕊不放心地挽住許繼常胳膊道。
“這我知道。”
許繼常在沈丹蕊額頭上親了一口。
……
次日，東方化肥廠熱鬧依舊，進入單位大門的幹部職工都在讨論進京一事。
有興奮雀躍者，有不斷打聽者，更有郁郁寡歡神情凝重者。
說白了，這年頭大夥對進入大城市還沒那麽深的執念，眷戀故土才是主流。
東方化肥廠雖說最初是省屬企業，可大部分幹部職工也是從當地招的。
許多人在這座縣城生活了半輩子，如今叫他們離開，自然有諸多不舍。
許繼常可不管那麽多，從進入廠門口開始一直到中午，都在認真工作。
直到中午下班，他才找到黎琬如家裏，找她聊一些重要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