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車裏，夏櫻雪的丈夫聽到呼喊，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在客車停穩後下車了。
夏櫻雪深吸一口氣，快步走了上去。
……
東方化肥廠，經銷處辦公室内，許繼常坐在桌子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文件。
旁邊的小辦公桌上，俞瑛子完成了一些數字統計，起身将報表交給許繼常。
許繼常接過她遞來的表格，草草看了一眼，就放在了桌子上。
俞瑛子見他這幅樣子，心中有些奇怪：“領導，怎麽今天沒去找夏工對接工作啊？”
“她不在。”
許繼常頭也不擡地說道，“有事去了。”
“什麽事還能比修鐵路更重要呀？”
俞瑛子一臉不解道。
“那就不清楚了，她說是家事。”
“我也隻有等着了。”
許繼常一聳肩道。
雖說他和俞瑛子在公開場合一般是以上下級相稱，不過兩人間的相處還是要比一般的領導下屬間輕松得多。
畢竟，許繼常和她之間可是建立過管仲和鮑叔牙一般的友誼。
“家事？”
俞瑛子聽到這，眼神眨了眨，悄悄壓低聲音湊到了許繼常耳邊，“不會是她和丈夫間感情出了問題吧？”
“那就不清楚了。”
許繼常搖搖頭道，“别瞎猜。”
“好吧。”
俞瑛子本以爲許繼常知道一些内幕，結果八卦之心遭到澆滅，隻好回到位置上繼續幹活兒。
許繼常則将目光投向窗外，内心猜測不定。
夏櫻雪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個非常注重事業的女人。
她家究竟是出了怎樣的大事，才會讓她放下對接工作，消失整整一個上午呢？
老人生病？不可能的。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就直接回去了，沒個十天半個月的都回不來。
那就隻有像俞瑛子所猜測的那樣，是她和丈夫間的感情出了問題，而且必然是她丈夫找過來了。
哎，希望不要因此影響運輸專線的開通啊。
許繼常心裏祈禱道，倒沒怎麽想着挖牆腳。
因爲他覺得像夏櫻雪這樣的女人，心思全部都撲在了事業上，就算她跟丈夫離婚了，别人都未必有機會。
不過話說回來……
如果真有機會一親芳澤，那許繼常當然也不會拒絕。
遇到一個漂亮，身材這麽好的女人，再拒絕的話就是暴餮天物了。
中午時分，許繼常吃完飯又去了趟招待所，發現夏櫻雪還是不在。
他隻好囑咐服務員：“等夏工什麽時候來了，你去經銷處告訴我。”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她對接。”
“好的許處長，她回來了我會第一時間告訴您的。”
服務員答應道。
囑咐完對方，許繼常轉身離開了廠招待所，打算回辦公室眯一會。
今天就不回去午休了，也許夏櫻雪在下午上班前就過來了呢。
“領導，這是什麽床呀？”
當許繼常回到辦公室，拿出自己的行軍床時，俞瑛子好奇地問道。
“這叫行軍床，你也可以買一個。”
許繼常邊往床上躺，邊對俞瑛子說道，“後邊值班了可以睡上邊。”
“啊，值班嗎？”
俞瑛子聽到這兩個字，露出害怕的神情。
她先前在車間工作，車間晚上都有夜班，所以不需要預留值班人員。
如今聽到以後可能要一個人值班，她心裏有點害怕。
“對啊，值班。”
“不過你放心吧，廠裏值班非常安全，不會出什麽事的。”
許繼常寬慰道，“真害怕的話，我到時候也可以陪你。”
“啊？真的嗎。謝謝你，你對我可真好。”
“有你陪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俞瑛子一聽到許繼常願陪她值班，立刻高興起來，剛才的那一點擔憂已煙消雲散。
安慰完俞瑛子，許繼常在行軍床上躺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因爲腦子裏裝的都是工作。
“領導，夏工她過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耳旁傳來了招待所服務員的聲音。
“哦。”
許繼常答應了一聲，立刻從行軍床上起來，“她啥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
服務員壓低聲音道，“眼睛都哭腫了呢。”
啥？眼睛哭腫了？
許繼常聽了一愣：看來這是真的家裏出事了。
那自己還要不要去找她？
許繼常在飛快地思考，很快就作出決定：“好的，我知道了。”
“我這就過去。”
鐵路建設不等人，别說是夏櫻雪眼睛哭腫了，就算是躺在了病床上，隻要沒病到說不出來話，自己也是要去找她的。
話音剛落，許繼常就和服務員一起，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他身後，俞瑛子看起來想說什麽，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啥也不說。
到了招待所，許繼常讓服務員上樓，去叫夏櫻雪下來。
不一會，夏櫻雪就抱着一大捧文件。跟着服務員來到前台，眼睛果然如服務員所說哭得腫腫的。
“夏工，咱們去會議室談工作吧。”
許繼常也沒有問夏櫻雪具體爲啥哭得這麽厲害，直接對她說道。
當着别人的面，兩人間又并不算熟悉，何必多問呢。
夏櫻雪沉默着點點頭，和他一起出了招待所，往廠辦方向走去。
來到廠辦，許繼常拿出會議室鑰匙，擰開門鎖和夏櫻雪一起進去了。
“咱們對一下測量數據，還有施工要求吧。”
進了門，夏櫻雪竟主動對許繼常說道，隻是聲音有些嘶啞。
“好的。”
許繼常簡練地說道。
……
一個下午過去，兩人又對了不少數字，眼看着到了太陽下山的點。
這時，許繼常才開始關心她的狀況：“櫻雪同志，你應該沒什麽事吧？”
“如果真的家那邊有事情要忙，你就跟單位彙報一下，可以換個人來跟我們對接。”
夏櫻雪低頭沉默不語，好半天才低低地回了聲我沒事。
好吧，既然你自己都說沒事，那我也不好多問了。
許繼常心裏嘀咕道，率先起身出了會議室大門。
就在轉身時，他看到夏櫻雪仍呆呆坐在桌邊一動不動，眼睛又紅了起來，看着有點心酸。
“我請你吃些咱們縣裏的特色菜吧。”
許繼常于心不忍，發起邀請到，“今晚不吃食堂了。”
夏櫻雪意識到自己的模樣受到了注意，趕緊收起淚水看向他：“好……好啊。”
等夏櫻雪起身來到門口，許繼常和她一起往樓梯走去，下了樓出了工廠大門直奔縣城裏的飯店。
路上，許繼常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我們縣離山區近，有很多山貨。像什麽菌子啊，狍子肉啊，你在省城不一定能吃得到。”
“啊啊這樣嗎，讓我來嘗嘗……”
夏櫻雪依舊低聲道，聲音中透出七分低落三分疲憊。
許繼常見狀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
到了飯店，許繼常點了個小雞炖蘑菇、清炒牛肝菌，還點了個爆炒狍子肉。
夏櫻雪一開始沒心情點菜，不過在許繼常的勸說下還是點了個地三鮮。
四個菜，總共三塊錢，兩個人的飯總共是七兩糧票。
許繼常主動掏了腰包，沒有給夏櫻雪掏錢的機會。
付完錢，他領着夏櫻雪來到一處靠裏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沒有吭聲。
今天請夏櫻雪吃這頓飯，主要是怕她一個人呆着情緒過于低沉，影響後續的工作。
至于勸說、安慰啥的，許繼常可沒有太多興趣。
真要安慰的話，也得是她主動開口尋求。
不一會，服務員将清炒牛肝菌端了上來，這時窗外的天也黑了。
許繼常先行開動，夾了一塊牛肝菌，同時勸夏櫻雪動筷子。
夏櫻雪并未像他一樣舉箸向桌，而是呆呆的将手放在桌上，過了一會才遲疑地拿起筷子。
“你說，這夫妻間生不了孩子，就一定過不下去嗎？”
她冷不丁地問了一句道。
許繼常慢條斯理地嚼完牛肝菌，放下筷子看向了她：“這個嘛，得分理論上和實際上。”
“理論上是怎樣的，實際上呢？”
夏櫻雪窮追不舍道，一副認真的表情。
“理論上，夫妻雙方的婚姻應該有感情來決定。隻要兩人間感情深厚，哪怕沒孩子也行。”
“實際上嘛……”
許繼常說到這看向夏櫻雪，心中将她目前的狀況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想必是因爲沒懷上孩子跟丈夫鬧矛盾了吧。
夏櫻雪聽了許繼常的話，臉蛋朝着桌面陷入沉默，良久才重新發聲：“沒有孩子，就很難過得下去是嗎？”
“是的……”
許繼常見她如此追問，索性坦誠道，“男女間的感情，終有一天會變淡。”
“隻有孩子，才是維護夫妻間關系的堅韌紐帶。”
“唉！”
夏櫻雪得到最不想聽到的答案，重重歎了口氣。
“怎麽，你和你愛人遇到情況了？”
許繼常不經意問道。
既然她願意和自己談心事了，那自己就問問吧。
能打開她的心扉就打開，打不開就拉倒。
夏櫻雪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往左右看了兩眼，确定旁邊桌子上沒有顧客，才将心底的話說了出來：“是的，我跟我丈夫沒孩子，他要跟我離婚。”
“怎麽會沒孩子呢？檢查沒有。”
許繼常心裏一樂，裝作關切道。
“沒有檢查。而且他這個人特别讨厭，居然想跟我睡一張床。”
夏櫻雪被許繼常這麽一引導，不經意間把心底的話給說漏嘴了，“我說這是耍流氓，拒絕了他。他還振振有詞，說什麽不這樣沒法懷孕。”
“你說這是不是爲耍流氓尋找借口嘛？男女間難道不是結了婚就會懷孕嗎？”
夏櫻雪起初說話時聲音很氣憤，最後又漸漸有點害羞了，
“現在倒好，他又要以沒有懷上孩子爲理由找我離婚……我覺得他明明就是耍流氓不成……惱羞成怒了……”
“你說對吧？”
許繼常早已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我猜中了開頭。
卻沒猜中結局……
本以爲，這隻是一個因爲懷不上孩子，導緻的婚姻悲劇。
誰知，背後竟藏着這樣的狗血故事。
而且看夏櫻雪的架勢，她根本就沒聽進去自己剛才的回答，仍活在自己的邏輯和世界中。
不過話說回來，這年頭學校是沒有生物課的，再加上社會風氣極度保守，确實會出現一些人，尤其是知識分子不了解男女之事。
實際上哪怕到了80年代，仍有小夫妻結婚後不知道該怎樣生孩子，結婚兩年了仍然沒真正同房過。
那麽問題來了，自己該不該告訴夏櫻雪真相呢？
許繼常陷入思考中。
他想了又想，最後還是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那就是……還是别說了吧。
他看得出來，夏櫻雪在這事上挺執拗的，自己如果告訴她究竟是怎麽回事兒，鬧不好她要把自己也當成流氓。
至于她的婚姻，那就由她去吧。
反正是跟她丈夫離婚，又不是跟自己離婚。
許繼常琢磨道。
桌子對面，夏櫻雪見許繼常半天不吱聲，頓時更加地不好意思。
“吃菜吧。”
許繼常打破沉默道，“今天的可都是好菜。”
“嗯嗯……”
夏櫻雪答應道，這次才舉起筷子，夾了些菜到碗裏。
雖然跟許繼常說的這些沒能解決問題，不過話一說出來心裏還是暢快多了。
吃了一口美味的牛肝菌，她的肚子反而更加餓了起來，咕咕叫了兩聲。
夏櫻雪覺得被許繼常聽到有點丢人，好在許繼常仍是一臉的無所謂。
“吃吧吃吧，别客氣。吃不完就浪費了。”
許繼常催促道。
“嗯嗯……确實很好吃。”
夏櫻雪點頭道，又夾了一筷子牛肝菌，就着菜吃了兩大口飯。
餓了，真的是餓了。
她中午傷心之下根本沒吃飯，後邊又忙了一個下午的工作。
何況許繼常現在又點了一桌的珍馐美味，很多都是她所沒吃過的。
“同志，麻煩再加一碗飯。”
夏櫻雪吃了一碗飯仍不滿足，還要添飯。
結果飯剛端上來，她發現許繼常正看着自己，頓時非常地不好意思。
“吃吧，我今天請客，就是想讓你吃個痛快。”
許繼常微微一笑道，實則心中開始了思考。
夏櫻雪跟她丈夫看樣子很可能是要離婚了。
那如果要真的離了，自己是不是就……
有機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