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的小臉蛋,烏黑的齊耳短發,粉嘟嘟吹彈可破的肌膚,唇不點而朱,模樣十分可愛,因爲剛才的經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中仍帶有許多恐懼。
“嗯……我,我這次招工進的也是東方化肥廠。”
俞瑛子驚魂未定地說道,“沒想到……”
說到這,她回想起剛才被追殺的恐怖場景,哇地一聲撲進許繼常懷中,大聲哭了起來。
“哭吧,哭一會就好了。”
許繼常見到如此可愛的妹子哭得梨花帶雨,于是耐心安慰道,“你現在安全了,想這樣哭多久,就可以哭多久。”
像她這樣的萌妹,遇到剛才那種情況肯定是被吓蒙,連哭都忘記了,等這會子回過了神才想起來哭。
“嗚嗚,嗚嗚嗚……”
“……他,他憑什麽,憑什麽那我對我,嗚嗚嗚……”
俞瑛子邊哭邊将小粉拳用力揮在許繼常的胸口上,雖然不疼,可砸得他有點不知所措。
又不是自己拿刀在追殺她,她幹嘛這樣對自己。
這下輪到許繼常懵逼了。
“俞瑛子同志,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是不是砸錯人了。”
許繼常回過神,用手握住她又一次砸下的小粉拳,神情有些無語,“冤有頭債有主,我是救了伱的人,你怎麽說都不該這樣。”
“我,我……”
俞瑛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慚愧地低下頭,從許繼常懷中出來了,
“對不起,我剛才情緒激動了,沒有控制住自己……”
“真的很對不起,你是救了我的人,我不該這樣的。我,我内心是很,很感激你的……”
“嗚嗚嗚,謝謝你,非常謝謝你,還有,還有給你道歉。”
“把眼淚擦擦吧,待會公社肯定要問你一些情況。”
見俞瑛子連聲道歉,況且她的力氣确實很小,砸在身上也不疼,所以許繼常沒再說什麽。
這時杜小京走到兩人身旁,給俞瑛子遞上手絹:“把臉擦擦吧,公社會處理那種人的。”
俞瑛子接過手絹,擦幹了剛才留下的淚珠,可後續的淚水仍是不斷,隻不過由放聲大哭變爲默默垂淚。
杜小京見到這一幕隻覺得心疼,内心對俞瑛子對象更加痛恨。
這時,老張已經帶着一衆幹事,把俞瑛子對象押向了公社大院,并表示要向俞瑛子了解情況,讓她一塊進去。
“人家女同志現在狀态不太好,單獨一個人是沒法正常接受問話的。”
杜小京憐惜地用手扶在俞瑛子後背上,向老張說道,“我和許科長一起陪她吧。”
老張想了想,點點頭答應了:“好啊杜幹事,反正她現在也算是半個東方化肥廠的人了。”
俞瑛子目光中浮現詫異,低聲向杜小京說了聲謝謝,接着看向許繼常:“許大哥,你……是廠裏的領導?”
“是的,他是我的科長,全科室二三十号人,全歸他管。”
還沒等許繼常回答,杜小京搶先點點頭道,“一塊進去吧,别讓公社的人等着。”
于是三人一起進了公社大院,來到值班辦公室坐下。
俞瑛子對象已經被治保幹事們押到另一間屋,接受訊問去了。
所以屋裏隻剩許繼常、杜小京,俞瑛子以及老張。
問話進行得很不容易,因爲俞瑛子一提到剛才的場面就是哭,還是沒有緩過來。
好在有許繼常和杜小京不停地安慰她,外加老張文化的語氣比較溫和,所以最後她還是磕磕巴巴地将情況說了出來。
事情并不複雜,俞瑛子對象在回生産隊的路上反悔了,再次要求她放棄招工。
俞瑛子當時非常害怕,不過還是拒絕了他的要求。
于是俞瑛子對象拔出早已藏好的刀,對她進行威脅,再到後邊就是許繼常及時出手,拔槍救人。
老張聽完神情嚴肅,“那俞瑛子同志,請問你打算怎樣處理呢?”
俞瑛子臉色茫然地搖搖頭,她現在仍沒有走出來,心裏一點主意也沒有。
老張不急不躁,給她解釋起來,“如果你不諒解,那我們就按法律辦,像他這種情況肯定要被送去勞改。”
“諒解的話,那就把他送到最爲偏遠的地方插隊,保證他一輩子都找不着你。”
“不諒解,這樣的人怎麽能諒解呢!”
還沒等俞瑛子開口,杜小京先義憤填膺地說道。
許繼常則沒吭聲。
男女對象鬧出矛盾,絕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不了了之。
他犯不着插俞瑛子的嘴。
老張見杜小京情緒激動,露出尴尬的笑容:“杜幹事你很有正義感。”
“不過這事兒還得俞瑛子同志自己說了算。”
杜小京隻好低下頭,用胳膊肘推了推身旁呆若木雞的俞瑛子:“你在這想啥呢,快表态呀。”
“這樣的人不送他去勞改,難道還能讓他繼續好好呆着?”
俞瑛子害怕地往許繼常身邊縮了縮:“杜幹事,我,我……”
“嗚嗚嗚嗚……”
說到這,她又大聲哭了起來。
杜小京一陣洩氣:看這架勢,俞瑛子猶豫着猶豫着,弄不好就要放過她對象了。
不争氣啊,實在是太不争氣了。
人家都拿着刀子要捅她了,她居然還願意諒解?
心軟也不是這麽個軟法吧!
杜小京恨鐵不成鋼地想道,目光焦慮地看向許繼常,想讓他勸勸俞瑛子。
許繼常察覺到杜小京的目光,在心裏想了想,向老張開口了:“我跟杜幹事出去說會話。”
“你先在這忙。”
“嗯嗯,好的許科長。”
老張忙不疊道。
一陣起身時碰到闆凳的聲音,許繼常領着杜小京出了公社值班室。
“你很想讓俞瑛子她男朋友坐牢,對吧。”
許繼常問道。
杜小京點點頭:“是的,我不想讓惡人逍遙法外。”
“一想到俞瑛子會心軟,我就着急。”
“你想個辦法,讓她别諒解好嗎?就當是幫我吧。”
“好吧,既然你這麽想,我就幫幫你吧。”
“怎麽幫?”
“待會你就知道了。”
短短一番對話後,許繼常和杜小京重新回到公社值班室坐下。
值班室内,俞瑛子正在不斷抽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老張則看着她一臉無可奈何。
“老張,俞瑛子同志這事兒,不能光征求她自個意見。”
“還得問問她爸媽。”
許繼常坐下後開門見山,“說到底,她也是個半大孩子,很多事兒自己拿不了主意。”
“更何況遇上了這麽大的事兒,怎麽着也得讓她父母知道,問問家裏長輩想怎麽處理。”
俞瑛子聽完止住抽泣,擦了擦流到下巴上的眼淚。
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在爸爸媽媽呵護下長大的,遇到猶豫的事,都是問他們。
怎麽今天遇到這麽大的事兒,偏偏就忘了呢。
想到這俞瑛子擡起頭,可憐巴巴地看向許繼常:“嗯嗯……我要問爸爸媽媽。”
“他們說了算。”
“好,按許科長說的辦。”
老張也是被這件事兒困擾得焦頭爛額,一旦得到答複,頓時有種解脫的感覺,
“既然俞瑛子同志自己拿不定主意。”
“那就征詢她父母地意見,由她們決定是否諒解。”
“好,我們回去睡覺了,瑛子同志這麽晚也回不去了,就和小京同志住一個屋吧。”
許繼常從椅子上起身道,末了轉向杜小京,“你沒意見吧?”
“沒意見,隻要她别諒解就行。”
杜小京說道,一想起俞瑛子剛才差點原諒就感到悶悶不樂。
不過再低頭一看俞瑛子哭唧唧的樣子,她也不好再說什麽,甚至還有點心軟了。
男人見不得萌妹哭哭啼啼的樣子,女人也是。
回到屋中,杜小京給俞瑛子倒了盆洗臉水,給她擦了臉。
俞瑛子低聲道了謝謝,自己倒好了洗腳水,洗完腳和杜小京一塊去裏屋了。
外屋,許繼常躺到燒得暖暖和和的炕上,聽着裏屋傳來的聲音,無聲笑了笑。
杜小京,也真是夠執着,夠嫉惡如仇的。
都折騰到這麽晚了,還在苦口婆心地教育俞瑛子,讓她性格别太面了。
俞瑛子想來應該是一言不發,因爲自己一直聽不到她的聲音。
罷了,杜小京願意做思想工作,就讓她做去吧。
自己先睡了。
許繼常裹緊被子,在炕上翻個身,香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許繼常了起床,和杜小京、俞瑛子一塊出門,打算去公社食堂吃早飯。
去的路上,一行人碰到主任李育林,李育林立刻熱情地邀請他一起吃。
許繼常推辭不過,于是讓兩個妹子去食堂,自己前往主任辦公室。
李育林說到底,也是管着周遭十裏八鄉的人,自己帶着杜小京一起和他吃飯沒問題。可讓還沒有被正式錄用,名義上仍是普通知青的俞瑛子一起跟過去,就不太合适,說不定他吃到一半就要跟自己談招工工作,而有些内容不适合讓她聽到的呢?
可問題是俞瑛子剛遭遇劫難,正是心理敏感脆弱的時候,讓她一個人去食堂,可能她又會感到失落。
于是許繼常就作出了這樣的安排。
進了辦公室,許繼常和李育林一番寒暄。
言談中,他得知李育林爲了給蓮花鄉公社的社員們增收,成立了一個小型收購站,以略高于縣城收購站的價格收山貨。
當然,這些山貨最後還是賣給了縣城收購站,隻不過價格比對個人的要上浮一些,算是通過抱團擁有了議價能力。
許繼常聽完直誇這個辦法好,心中則若有所思。
片刻後,公社通訊員端來早飯,李育林給了通訊員糧票和錢,許繼常也想給,卻被他攔住了:“你是我們公社的貴客,怎麽好意思讓你掏腰包呢。”
“啥貴客不貴客的。”
許繼常笑道,“新社會人人不分貴賤,一律平等。”
說完,他把自己還有杜小京、俞瑛子的那份糧票和錢一并塞到了通訊員手中:“喏,收着吧。”
基層經費本來就緊張,自己何必讓他們難上加難。
通訊員手裏拿着糧票和錢不知所措,李育林趕緊讓他把錢還給許繼常,許繼常則堅決不收。
一番推讓無果後,李育林沉默良久,最後向許繼常豎起大拇指:“許科長好作風,實在讓人佩服。”
這年頭哪怕是城裏工廠的一個放映員,來到鄉下放場電影,都會順手打個秋風,帶走兩隻肥雞大鴨子。
像許繼常這樣的,李育林覺得着實是難能可貴。
許繼常笑笑沒吭聲,目光不經意地王李育林那看了一眼。
隻見李育林自己吃的是棒子面,給他和杜小京、俞瑛子吃的則是白面條,每人還卧了個雞蛋。
怪不得他這麽瘦呢。
管着上萬口人,還是這個營養水平,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李主任,咱倆換一個。”
許繼常将自己那碗推給李育林,伸手想把他的棒子面拿過來。
反正他在城裏天天能吃上好的,今天換一回也無妨。
李育林眼疾手快,捂住自己的碗,“使不得,許科長使不得。”
“讓你吃棒子面,就是怠慢人了。傳出去其他幹部要說我不會待客的。”
“我不說你不說,誰知道。要不我請你吃一份雞蛋面吧。”
許繼常說完看向門口,準備喊通訊員。
“别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吃棒子面吃習慣了。你今天請我吃雞蛋面,以後我就吃不慣這玩意兒了,到時候反而難受。”
李育林阻攔道,說完刷刷吃起了棒子面。
許繼常見他如此堅定,隻得作罷,吃起了自己的雞蛋面,同時内心好奇他堂堂一個公社主任,爲何生活如此拮據。
桌子對面,李育林邊吃早飯,邊跟他聊起了自己的生活情況,等他一說完許繼常就明白了。
原來李育林是苦出身,來自本鄉一個非常貧困的家庭,小時候常受親戚們接濟。
等到他讀完師專參加工作,自然少不得回饋親戚,再加上自己父母身體也不好需要吃藥,于是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哪怕當上了公社主任,一個月也沒有幾個能自由支配的錢。
許繼常聽完頗有感觸,李育林則無奈地搖搖頭,
“嗨,其實說起來,那些接濟我的親戚,也沒比我家富多少,隻是孩子們都沒怎麽上學,能早點下地幹活幫家裏的忙,多掙點兒工分,給我家勻出一口吃的。”
“沒有他們從牙縫裏擠出的糧食,我估計小學畢業就要回隊裏下地幹活了,哪有機會進公社當幹部。”
說完自家的事,李育林又放寬眼界,擡高格局,和許繼常聊起治下的這一片區域,
“當然,我們一大家子的情況,在蓮花鄉是常态。有些人家甚至過得比我們還苦哩。”
“我當初向上級打報告,要求成立收購站,也正是想改善鄉親們的生活。”
“目前來看改善得是有限,對此我認爲主要是銷路沒打開,還是隻能和縣裏的收購站對接。”
“如果能找到更好的銷路,賣出更好的價格,那鄉親們的生活水平,肯定就能獲得一個更大的躍進。”
許繼常看到李育林說到最後充滿希望的樣子,贊同地點點頭,
“李主任說得是,啥都得找到個銷路。猴頭菇在公社大集上賣是一個價,拿到地區去賣,就是另一個價。”
“隻不過路途遙遠,大家沒有那個精力和時間去幹這件事兒罷了。”
大集,即鄉鎮地區按照約定俗成的時間,召開的集市。人們常說的趕集,說的就是這種大集。
大集是農村千百年下來的遺留,哪怕在這個明面上不允許私人做生意的年代,鄉鎮地區也是照樣舉行集市。
桌子對面,李育林聽了許繼常的話,表示非常贊同,
“可不是嘛。”
“有些事兒确實是理論上那樣,真做起來,還是得費很大的勁兒。我最近一直都在思考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嗯,很明顯,他是個一心改善社員生活,并且很有想法,願意積極主動去做事的人。
可以試着向他提出一些做山貨買賣的事兒。
許繼常心想道,覺得時機已然成熟,往椅子上一靠,看着李育林笑了,
“也不一定,有時候做成事的機會,還真就離你不遠。”
“你把收購過來的山貨賣給我,你看怎樣?”
李育林聽了面露詫異,“賣給你?你是做的私人山貨買賣嗎?”
“私人不私人,不重要。社員們在大集上賣山貨,不也是私人買賣嗎?”
許繼常反問道。
嘶……
李育林被許繼常問得不吭聲,最後點點頭:“其實,自打收購站辦了起來,也曾有人找過我,說要成批收購山貨。”
“我覺得他們不大靠譜,就沒有答應。”
“不過,你跟他們看起來不一樣,你是個靠得住的。”
“所以,咱們就來談談,具體該怎麽賣吧。”
“你們提前标好幹濕、品相,由我驗貨後收購。”
許繼常說道,“我會給出一個保底收購額,至于更多的,得看市場行情。”
“另外我可以保證,整個銷售鏈條都是安全的,不會出事兒。”
生意越大,安全二字越重要。
目前政策對于山貨貿易管得是比較松。可是量一旦上來,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了,必須把安全放在更高的位置上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