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如她啊,從小就失去了父母,和妹妹相依爲命。”
“爲了養活妹妹,她14歲就虛報年齡,去當了臨時播音員。當時我和她已經在一個單位了,看着她心疼,有時會幫她一下。”
“一來二去的,我跟她就成了好朋友。”
“後來她在原來的單位成功轉正,眼看着日子要寬裕一些了。結果這時她妹妹發了一場燒,燒完身體就變差了,經常無端端有個病啊災的。送到醫院去,醫生診斷說這是先天帶來的,那場燒隻是誘因。”
“爲了籌集給妹妹治病的醫藥費,她借遍了親朋好友,最後找到了自己父親當年的徒弟鄭辛。”
“鄭辛這個人你知道吧?也是你們保衛系統的,不過是後勤部保衛科。”
尤青霞這時看向許繼常道。
“知道他名字,沒怎麽打交道。”
許繼常說道。
解散後勤部保衛科,是件正在秘密進行中的事,目前沒必要把相關的一些東西透露出來。
尤青霞也沒懷疑,繼續娓娓道來:“當時東方化肥廠還沒成立,鄭辛還是其他單位的一個股級幹部,手裏聚了不少錢。”
“黎琬如本來是覺着自己父親當年對鄭辛有恩,曾經不計報酬爲他找到工作,幫他轉正,才去找他借錢的。”
“結果你猜鄭辛怎麽說?”
“怎麽說?”
許繼常問道。
“鄭辛居然要求黎琬如嫁給自己,才能借錢給他。要知道他比婉如大了将近二十歲,在好幾年前已經離過一次婚了,還是因爲作風不正,被老婆抓奸在床才離的,名聲特别地臭。”
“他好意思麽他?據婉如跟我說,當年鄭辛不僅是她爸給幫忙找的工作,就連中間鬧出一次生産事故,也是她爸幫忙平的事兒,全程都是分文未取,一點回報都沒要。”
“現在婉如找他借錢,他居然開出這樣的條件,這簡直就是條白眼狼啊。”
“婉如呢,她把妹妹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也就隻好答應了。”
“不過鄭辛給的那筆錢,最後也沒能根治她妹妹的病,後來聽說還惡化了一陣兒。”
“婉如平常在單位遲到早退、曠工,一部分是爲了打麻将替她妹妹籌集醫藥費,因爲她的牌運特别好嘛,經常能赢錢。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照顧她妹妹,帶她妹妹去看病上了。”
尤青霞說到這不斷地搖頭歎氣,即爲黎琬如的命運感到可惜,又痛恨鄭辛的這種作風。
“那這件事确實是鄭辛不地道。”
許繼常一副局外人的樣子說道,實則内心也生出了些許感慨。
鄭辛這貨,可真不是個玩意兒。
而按照目前的趨勢,偏偏他後邊還能獲得個不錯的安置。
許繼常想到這多少有點不舒服,哪怕鄭辛最後怎樣并不影響到他目前的利益。
“唉,再不地道,又能拿他怎樣。”
“殺人放火金腰帶,這種事兒多了去了。”
“我現在隻心疼婉如,那麽漂亮一個女人,唉……”
尤青霞歎息着說道,這時又好像想起了什麽,
“對了,剛才的這些話,伱千萬别對外傳啊。婉如也是拿我當成親人,才對我說的,在今天之前隻有我知道這些事兒。”
“知道了,你也不要再跟别人說了。”
許繼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手指向前方,“再往前一截就到了,我先走了。”
“嗯。”
尤青霞點點頭道,腦子還沉浸在黎琬如的命運中。
“啪。”
這時,許繼常在她的翹臀上扇了一巴掌,跨上自行車潇灑離開。
尤青霞頓感羞恥委屈,往前追出幾步發出聲讨:“說好的犯錯才打……打那兒,我今天又沒犯錯。”
“錯在今天話太多。”
許繼常騎着自行車,頭也不回道。
尤青霞聽了反而更加委屈:“那也隻有一次,我們說好的兩次錯誤才能懲罰的。”
“再說你不是聽得挺認真的嘛。”
“你現在質疑我的決定,不就兩次了?”
許繼常說到這,加快了騎自行車的速度,把尤青霞遠遠地扔在了後邊。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尤青霞欲哭無淚。
不講理,這個壞家夥真是太不講理了!
分明剛才還聽得挺認真,事後居然還好意思拿這事兒找茬。
這明擺着就是欺負自己呀!
尤青霞越想越難過,直到走出這條僻靜無人的巷子時,才勉強收住表情,以防被人看出異樣。
前方,許繼常騎着自行車,一路快馬加鞭來到了廠裏。
在車棚停完車,他走向保衛處辦公室,隔着老遠就看到鄭辛一臉不安地站在門口。
這個家夥,他來了啊。
許繼常内心不悅地想道,不過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尤青霞剛才講的那些事兒,多少改變了他對鄭辛的印象。
隻不過他現在還需要指揮鄭辛辦好後邊的人員分流安置,所以才喜怒不形于色。
這時,鄭辛也看到了許繼常,趕緊滿臉堆笑,邁着小碎步跑了過來:“許科長,我要向您彙報一件事兒。”
“說。”
許繼常面無表情道。
“咱們換個地方說去。”
鄭辛環顧一圈四周,鬼鬼祟祟道。
許繼常于是和他離開辦公樓,來到廠區邊緣的一處圍牆下。
“是這樣的許科長,我已經把後勤部保衛科的解散申請,給遞交上去啦。”
鄭辛眉開眼笑道,“現在是不是該……”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許繼常撇撇嘴道,他最看不得鄭辛這幅遮遮掩掩的樣子。
“啊哈,其實也沒啥,我就是想問一下我的個人安排問題。”
“還沒到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先幹好分流工作再說。”
“嘶……許科長,您說的很對,是該先幹好分流工作。可是……可是如果我的個人安排能先得到解決,那我幹起活來,積極性不就更高了嘛。”
“哦?你這是在威脅?”
許繼常掃了鄭辛一眼,吓得他連忙解釋。
“沒有,沒有,我哪敢……”
“别廢話了。我警告你一句,人員安置分流的事兒,廠裏并非辦不好,隻是交給你比較省事兒而已。你應該清楚如果自己敢耍滑頭,最後将面臨什麽樣的後果。”
言畢,許繼常轉身離開,留下鄭辛被吓得戰戰兢兢地站在那裏。
媽的,這小子……
在心裏對着許繼常一通罵罵咧咧後,鄭辛神情壓抑地回到了辦公室。
後勤部保衛科辦公室内,氣氛一如往常,職工們該聊天的聊天,該打牌的打牌。
見到鄭辛進來,大家才稍微收斂了一下,打牌時吆喝的聲音沒那麽大了。
除了向他問好外,還有兩個想升職的給他泡好了茶、奉上了點心。
鄭辛心情複雜地看了這兩名職工一眼,躺倒椅子上若有所思。
放在往常,他隻會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一切,可是如今不一樣了。
他即将失去職務,以後将不會有人這樣讨好他,這一切終将成爲不複存在的幻影。
一想到這,鄭辛再也沒有了昨天下決心申請解散科室時的雲淡風輕,相反變得遺憾、焦慮起來,乃至生出了怨氣。
權力這玩意兒,體驗過的人,都知道它有多美妙。
而一旦失去,許多看不開的人,就會變得坐立難安,乃至生出許多煩躁的念頭。
就像鄭辛,他漸漸地就沉浸在了對于東方化肥廠,對于許繼常的怨恨中難以自拔。
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哪天形勢有變,自己重新得勢,看到時候怎麽收拾這個姓許的小子。
鄭辛在心中自我安慰道,雖然他也清楚自己重新上位的可能已經基本爲零。
……
全廠最大的一間辦公室内,鄭辛遞交上來的解散申請,經過了層層傳遞,最終到達高廠長手中。
高廠長閱讀完申請,嘴角露出笑容:“辦得漂亮。”
廠裏固然可以雷霆出擊,直接下令解散鄭辛的科室。可這意味着從此以後廠内又會多出十幾個對單位、對他高前進心懷怨氣的人,終歸是不利于内部團結。
而由鄭辛主動提出解散科室,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被分流安置的那些人就算心生恨意,那也是針對鄭辛個人的,上升不到對單位不滿的層面上。
兩相對比下,高廠長隻覺得許繼常這次的辦事手段真是太妙,太完美了。
想到這,高廠長将許繼常請到辦公室,極力表揚了他一通。
有了這次的貢獻,今年的全廠先進個人非他莫屬了。
高廠長表揚許繼常時,在心裏想道。
經過廠領導班子會議研究讨論,以及高廠長的批示,鄭辛的科室解散申請最終得到通過,科室的人員分流安置工作同步開啓。
事項進展至這一步,内容就全部公開了,到了亮劍的關口上。
整個後勤部保衛科都爲此炸了鍋,不停有人質問鄭辛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爲什麽沒事要向上級申請解散自己的部門。
而鄭辛也沒法作出合理解釋,他總歸不能說這是廠裏的意思。
事态一下變得更嚴重了。
有些人眼看無法從鄭辛這裏得到令人信服的理由,開始當面罵起了他,罵得還很難聽。
特别是給他倒水、拿點心的那兩個人。他們本來還指望着在科室内部進步,現在眼看着部門沒了一切要從頭再來,内心頓時要多失望有多失望。
倆人罵着罵着還想動手揍鄭辛,被人好說歹說攔了下來。
鄭辛過去在科室、乃至整個部門的口碑都不好,職工們讨好他,純粹是畏威不畏德。
如今的情形下,他立刻就成了衆矢之的,大家過去讨好他時有多殷勤,現在罵他罵得就有多兇。
在此起彼伏的罵聲中,鄭辛滿腹惶恐地從科室内逃了出來,獨自一人在廠區的僻靜處散步,竭力平複着受驚的心情。
結果等到驚恐逐漸消散,其他負面情緒又跟着浮了上來。
唉,當初自己在科室内時多麽地威風八面啊,所有人都要讨好自己。
可如今……
鄭辛最終一聲長歎道。
兩相對比下,他的整個内心全部被失落和恨意占據了。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得乖乖按照許繼常的指示,執行人員分流安置工作。
因爲他明白自己如果不這麽做,下場隻會更慘,到時候出手收拾他的就不止這些科室職工了。
次日,鄭辛拿着廠裏的人員分流安置名單,将科室内職工輪流叫到後勤部會議室談話,勸他們接受結果。
他們科室背靠後勤部這樣肥得流油的部門,工作又清閑,過去簡直就是一處洞天福地。
如今廠裏給職工們分流安置的去處,自然不可能跟目前的科室相比。
而鄭辛,也不出所料地被職工們罵了個狗血淋頭,連個嘴都不敢還。
特别是有幾個關系戶,更是當面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齒,背後揚言不讓他好過。
鄭辛面對着責罵唯唯諾諾,除安撫外不敢說别的。
内心深處,他感到萬分失落,把單位,把許繼常恨得牙癢癢,做夢時心裏都在罵許繼常。
不過表面上,鄭辛見到許繼常時還是滿臉讨好,希望能從許繼常這裏得到個比較好的去向。
“許科長,我和科室職工們一一談話,已經完成了對他們所有人的情緒安撫工作。”
“也就是說,人員分流安置工作已經全部完成了。”
數日後,一個寒冷的下午,鄭辛找到許繼常,将他請出了辦公室,“那現在是不是該……”
“你是說你自己的安排,對吧?”
許繼常這回倒是心直口快,直接替他說明了來意,“你放心,廠裏會綜合考慮你的情況,作出安排的。”
“哦哦,這樣啊。那希望您能替我美言幾句。”
鄭辛滿臉讨好道。
“不存在什麽美言不美言,廠裏一向都是根據工作态度、成果,來決定對每個人的安排。”
許繼常微微一笑道,轉身離開。
他身後,鄭辛看着他的背影,瞳孔微微收縮,眼中浮現十二萬分的恨意。
鄭辛覺得自己落到這一步,是因爲單位的決定,而許繼常在他眼中,就是單位的代表。
他在失去權力後的失落有多大,現在心裏就有多恨許繼常。
“鄭辛,和你說個事。”
就在這時,許繼常回過頭,看到了鄭辛眼中的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