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練功房門口後,尤青霞沒有立刻打開房門,而是先打了會腹稿,模拟好待會該怎樣和楚珊珊說話,感覺差不多了才拿出鑰匙,将房門擰開。
練功房中,隻見楚珊珊一反常态,沒有在練舞,而是手扶在窗邊,看着玻璃窗外的世界發呆。
尤青霞看着她出塵落寞的樣子,心中生出一些愧疚,去更衣室取出挎包後,心虛地走了上去:“珊珊,你先去把外套穿上。穿好後麻煩跟我出去一會兒,我有點事要和你談談。”
楚珊珊沒吭聲,隻是去衣服架子上拿起一件陳舊的外套,披在身上後跟尤青霞一起走出了練功房。
來到門外後,尤青霞又領着她往外走了一小截,左顧右盼确定四下無人後,打開挎包,從裏邊拿出一疊大團結,
“珊珊,這是給你的,作爲我對伱曾經犯下錯誤的賠償。”
“總共是500塊,你點一下吧。”
楚珊珊仍舊默不作聲,接過錢數了一下後,放進了上衣口袋裏。
“珊珊,我知道你被頂替工作後心裏有怨氣,這件事的确是我不對。”
尤青霞見楚珊珊始終不說話,臉上的愧疚之色更加濃郁,“這件事給你帶來了很大的傷害,今天,請允許我在這,向你說一聲對不起。”
“真的,我錯了,我當初不該……”
“好了,我聽到了。”
楚珊珊神色漠然道,“看在許科長的份上,這件事到此爲止。”
“我接受你的道歉,不過,這并不意味着我會忘掉這件事。”
被頂替工作這件事兒,打破了她曾經僅存的對這個世界的純真幻想。
被迫拿出家中僅有的積蓄去買工作,更是讓她和母親的生活幾乎跌入深淵。
正像楚珊珊說的那樣,她接受道歉,是因爲這件事是許繼常出手推動的,她不想讓許繼常難辦。
不過,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能和尤青霞冰釋前嫌。
尤青霞沒想到楚珊珊會給出這樣的回答,一時間有點措手不及。
不過很快,她還是點了點頭:“謝謝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接下來我會繼續盡量彌補你的。”
“哦。”
楚珊珊聲音冷漠道,轉身回練功房了。
尤青霞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有些尴尬,嘴裏嗫嚅了一句:“不都道歉了嘛……爲什麽還……”
原地呆立了一會後,她悻悻地轉過身,沿着小道往外走去。
許繼常還在前邊等着她彙報情況呢。
朝前邊走了一小會後,尤青霞見到了許繼常,于是趕緊加快腳步上去,将方才和楚珊珊溝通、緻歉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
末了,尤青霞還有些郁悶地補了一句:“我錢都賠了,也道歉了,她爲什麽還這樣呀。”
許繼常鄙視地看了她一眼:“換位思考一下,你如果遇到這種事,能做到釋然嘛?”
尤青霞被他說得低下了頭,半天後才不好意思地承認了錯誤:“你說得對,是我沒能設身處地地想問題,以後我得改掉這點。”
總算是知道自己的錯誤了,許繼常看着她搖搖頭:“你一個人在這繼續反省吧,我得去把你的事情作個了結了。”
說完這句話後,許繼常不等尤青霞回答,丢下她徑直向前走去。
尤青霞是文工團團長,楚珊珊面對的問題,也是全文工團性質最複雜的。
把她們倆的事情解決掉,就該向廠領導作個階段性彙報了。
再考慮到她們倆的問題都涉及到了呂盛的侄女兒,所以自己最合适的做法,應該是拉着身爲辦事組組長的張部長一起,去向高廠長彙報。
走出花草小徑後,許繼常來到廠組織部,向張部長簡明扼要地說明了理由,
“張部長,我這兩天已經把文工團團長,還有團内一位女職工的問題查清楚了。”
“她們倆的問題都不算很大,可是背後牽涉到呂盛的侄女兒,所以我建議咱們得把這件事向高廠長彙報。”
“畢竟侄女也算是近親屬了,讓高廠長了解一下此事,應該會更合适一些。”
張部長聽完他的要求後,臉上露出贊賞,
“嗯,你能有這種想法非常好,這是有全局意識,能敏銳把握事情輕重的表現。”
“呂盛如今是兵敗如山倒了,而對他親屬的查辦,是我們全面整肅辦事組工作的重中之重,是關乎全局的事情。”
“打個比方,這就像圍棋裏位置最關鍵的那幾個子,别看數量不多,可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的。”
張部長說話時非常地高興。
許繼常和高廠長間有一層師生之誼,本身又是廠裏非常重視的年輕幹部。
如果他繞過自己,直接向高廠長彙報,自己也是不好說什麽的。
如今他願意過來請自己一起去,說明他還比較尊重自己這個辦事組組長,這就令張部長的心情很不錯。
談笑片刻後,許繼常和張部長一起前往廠辦,敲開了高廠長的辦公室大門。
見他們倆到來,高廠長意識到了應該是有關全面整肅的事兒,于是神情變得非常鄭重。
許繼常和張部長二人亦是正襟危坐。
“高廠長,前期我在張部長的領導下,按照您的指示對文工團進行了初步整肅,目前發現問題如下。”
“文工團團長尤青霞,在擔任副團長期間爲謀求扶正,向呂盛的侄女,時任廠宣傳部副部長輸送了利益。主要包括請客吃飯,一起逛商店時替她付錢。事後,呂盛的侄女利用手中職權,在部門會議上提出動議,爲尤青霞實現了訴求。”
“文工團臨時工楚珊珊,在參與我廠招工時,本已被拟錄用爲正式工,因遇到了廠領導子女頂替的情況,不得不通過層層請托,找到呂盛的侄女兒,花了100元購得臨時工職位。”
“這就是我調查到的基本情況,請領導指示。”
許繼常一闆一眼地說道。
當然,他在說話時是注意了内容的。
比如尤青霞讓自己女兒頂替楚珊珊的事兒,他就沒說,因爲說出來後神仙都救不了尤青霞。
等到了楚珊珊這裏,許繼常又略掉她是被尤青霞女兒頂掉的事實,直接把事件的源頭,那位副廠長和他的女兒給抛了出來。
反正許繼常看過文工團全體成員的檔案,知道團裏隻有一位成員的父親是副廠長,并且還是呂盛的黨羽,屬于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那種,要是高廠長真追問的話說出來也沒事。
當然,整個過程中許繼常都保證自己說的是真話,沒有半個假字。
因爲他說的是楚珊珊遇到了副廠長女兒頂替的情況,又沒說楚珊珊是被副廠長女兒直接頂替的呀。
辦公桌後邊,高廠長聽完許繼常說的話後,輕松地笑了笑:“你先不用問我的指示,先說說你自己的處理意見。”
高廠長是非常注重發揮幹部主觀能動性的人,特别是對許繼常這種自己器重的人,凡事都會讓他們先發表看法。
“那我說了高廠長。”
許繼常說道,“首先要意識到她們倆的共同點。那就是她們隻是出于特定目的臨時抱佛腳,和呂盛的侄女間發生了短暫交集,并非是呂盛侄女的死黨。她們沒有替呂盛的侄女兒幹過什麽壞事。”
“除去這條共同點後,又應當把尤青霞和楚珊珊的情況區别對待。尤青霞是爲了謀求進一步發展,使用了不正當手段。而楚珊珊是爲了盡量保住自身正當權益,迫不得已給人送錢。”
“同時也要注意到,尤青霞無論是個人能力,還是在帶領隊伍上,都有可取之處。她個人拿過很多高層次獎項,擔任團長後也爲文工團,爲廠裏争得了許多集體榮譽。”
“這樣一個人如果我們把她簡單開除掉,那麽對我廠文藝事業的發展,以及文工團的正式運作,可能會産生非常不利的影響。”
“說句嚴重點的,如果沒了她,可能我們廠的文工團就從此一蹶不振了。”
“所以我的意見是,保留尤青霞編制的同時,将她降爲文工團主舞。”
“至于楚珊珊,她的專業素養同樣非常過硬,已經是文工團年青一代,乃至于全團的台柱子。”
“再加上她的經曆非常特殊,因此我建議不僅不該處罰,還應該把正式工的身份還給她。”
許繼常說完後看向了高廠長。
剛才的這番措辭,是他花了不少心思組織起來的。
因爲想要讓領導,特别是高廠長這種有主見的一把手完全贊同自身意見,可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啊。
辦公桌後,高廠長一直在認真聽許繼常的意見,張部長同樣是集中全副精神,一個字都沒有落下。
在許繼常講完後,高廠長臉上露出笑容,看向了張部長:“老張,你看繼常同志的意見怎樣。”
“我個人贊同他的意見。”
張部長說道,“全面整肅不是大開殺戒,講的是抓大放小。”
“許繼常同志的意見完全符合您的指示精神,也有利于被整肅單位的平穩運轉,有利于保持咱們廠的穩定。”
“我完全支持他的這種做法。”
高廠長聽完後認同地點點頭,
“許繼常同志的意見,确實和我聽完情況後的解決思路不謀而合。”
“這是一份正确的解決意見,就這麽辦吧。”
“後續全面整肅辦事組的工作,也要按這個思路來。我們的目的不是整人,而是通過激濁揚清,吐故納新,讓全廠的工作做得更好。”
“隻有這樣,才能不辜負國家和人民對我們的期待。”
當領導說你和他的思路一緻時,這就是最高等級的誇獎,這意味着領導已經徹底拿你當成自己人了。
“是高廠長。”
“一定遵照您的指示辦。”
許繼常和張部長一齊說道,在向高廠長告辭後離開了廠辦。
“你今天給出的解決方案很出色呀,不愧是廠長的高徒。”
剛出門不就,張部長就向許繼常豎起大拇指道。
“張部長過獎,一切都離不開您的領導得力。”
許繼常謙虛道。
“哪裏哪裏,這主要是因爲你個人的水平高。要是我們組織部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才就好了。”
張部長高興地說道。
有許繼常在,他覺得至少文工團這塊的整肅,是可以高枕無憂,保證不出任何亂子了。
和張部長道别後,許繼常一身輕松地前往了文工團,先把尤青霞叫了出來。
“你的問題解決了,保留編制身份,降爲主舞。你女兒也可以繼續當正式工。”
甯靜的花草小徑上,許繼常确認過周圍沒有其他人,淡定地對尤青霞說道。
“真的嗎?那可真是太好了!謝謝你許科長!”
尤青霞露出驚喜的神色。
本來她以爲自己能保住正式工身份就很不錯了,沒想在許繼常出手後,自己居然還能繼續當主舞。
東方化肥廠文工團下設的舞蹈隊、歌唱隊等不設隊長一職,主舞就是實際上的隊長,屬于正股級幹部,能保留個一官半職真的讓尤青霞感到喜出望外。
而對于女兒能繼續當正式工這一點,她先前更是連想都不敢想。
“别光說謝字,你先想好怎麽報答我吧。”
許繼常提醒道。
“我答應了給你當……當相好呀。”
尤青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咱們不是說好了,等全面整肅一結束,我……我就去你家陪你……”
“你說的這些,我都記得。我的意思是現在。”
許繼常懶懶地說道。
尤青霞被吓得頓時花容失色:“在……在這裏?萬一有人經過怎麽辦。”
……
“你動點腦子,我會沒事冒這種險嗎?”
許繼常伸出手,在尤青霞的脖子上輕輕劃過後,挑起她的下巴道,“轉過身去,背對着我,把屁股撅高。”
背對着他幹嘛?撅高屁股又是幹嘛?
尤青霞感到不明就裏,不過還是乖乖地辦了。
此刻,尤青霞心中感到非常地忐忑:這大白天的,又是在外邊,許繼常可真别幹出什麽出格的事兒啊。
真要是那樣,她哪怕不被人看到,恐怕也會瘋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