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張飛燕遠去,法正緊跟而上,顯然有事要談。
從張飛燕開始修仙之後,法正就一直跟在張飛燕身邊,也是此界除張飛燕之外,第一個踏上劍種仙道的修士。
張飛燕甚至都不吝啬分劍之術,時至今日,法正借着傳銷修仙術,修爲也攀升至結丹中期。
兩人的關系亦師亦友,用極佳都不足以形容。
陸銘卻看着兩人的背影若有所思,不多時微微一笑。
“一切都恰到好處呢。”
陰陽界中的一切事務,甚至都無需陸銘刻意引導,很早之前張飛燕便已經決定深入陰間,搗毀陰曹地府,以徹底解決人間鬼患,還人族一個朗朗乾坤。
但張飛燕不知有心還是無意的忽略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憑他初成元嬰的實力,又怎麽可能搗毀陰曹地府?
縱然有另類的萬民意加持,算是給張飛燕開了挂,但開挂也得遵守規則……
就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推動張飛燕的決策,使得他步步向前,逐漸接近陰間與陰曹地府。
而這隻手的主人,并非是陸銘。
陸銘猜測可能是法正。
但問題在于,法正又是誰,這個就值得商榷了。
“不過快到了揭曉謎底的時候了……”
酆都通往陰間的入口,被大乘期佛光封鎖,等閑不得入内。
到時候從張飛燕的破局手法上,陸銘便可窺得一二真相。
念至此,陸銘轉身返回洞府,忽聞耳邊響起刺耳的公鴨嗓音。
“喲,這不是咱們的陸宇師弟麽?怎麽,終于舍得從你那狗窩中爬出來了?”
陸銘登時駐足,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轉頭看向發聲之人,便見其五官平庸卻故作風雅,身上銀白色的法袍騷包的很,更是舉着羽扇不住輕搖,絲毫不顧當前已是晚秋。
陸銘也懶得與此人糾纏……事實上就連此人的名諱,陸銘都記不太清了。
隻是不鹹不淡的拱了拱手,說了句“師兄你不也從豬圈裏出來了麽”,轉身便走。
徒留下身後陳慶雲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目視陸銘遠去的身影,眼中隐隐蕩出冷光。
……
矛盾說來簡單,甚至在陸銘眼中都有些不值一提。
當時陸銘化名陸宇,加入蜀山劍派,表現出極強天賦,得門内長輩看重。
一應資源陸銘是半點不缺——雖然陸銘并不需要這些低級修仙資源,但拒絕也顯得太過于惹眼,便幹脆收入囊中。
而蜀山劍派的處境,終究還是群鬼環伺仇家遍地,資源并不充裕,陸銘多了,别人自然就少了。
這個陳慶雲比陸銘早入門三年,資質同樣個頂個的強。
陸銘橫空出世之後,仙道進展比陳慶雲稍快,無形之中便擠占了陳慶雲的資源。
剛開始,陳慶雲也沒想着與陸銘爲敵,隻是再三邀請陸銘小聚,似乎想跟陸銘打好關系。
奈何陸銘不經常在靈劍界,數次邀約無果,陳慶雲大失臉面,兩人的關系自然也就越來越不對付。
回到洞府之中,陸銘終于想起了陳慶雲這個名字。
卻搖頭一笑:“稚子恩仇最爲無趣。”
複而不再理會那個陳慶雲,盤膝坐地看似閉關打坐,實則意識已經沉入内天地,觀察真武界的一切。
……
五日時間轉瞬即逝。
這一日,蜀山劍派精銳齊聚于山門前。
初成元嬰的張飛燕領銜,下有以法正爲首的結丹期長老三位,餘者皆是蜀山劍派精銳,最低也有築基修爲——陸銘與陳慶雲皆在此列。
張飛燕環顧四周,看向衆人,美髯在秋風之中輕微擺動。
許久後,張飛燕鄭重開口。
“此行風險極大,九死一生,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張飛燕此言剛剛出口,在場衆人便齊齊喝道。
“斬鬼誅邪,吾輩義不容辭!”
張飛燕朗聲一笑:“好!”
複而驅動法劍,法劍迎風便漲,很快漲到飛舟大小。
衆人依序登上法劍,張飛燕再掐訣,法劍破空遠去,直飛向酆都方向!
僅僅隻是兩個時辰之後,衆人就已經來到了酆都前。
面前荒蕪空蕩,卻聽張飛燕朗聲怒喝:“開!”
劍光騰湧大有開天辟地之勢!
其本身已是元嬰,再有萬民意加持,這一劍的威力甚至接近元嬰後期!
然而酆都身爲陰陽交界之城,守備更是森嚴。
當時陸銘觀察到此地有返虛靈脈,第二次前來,更是知道此城鎮守,乃返虛初期大鬼。
再加上城中大陣……
元嬰後期來此,理論上與送死無異。
然而很快,陸銘便眉頭一挑。
因爲張飛燕的一劍确實起到了效果……
籠罩在酆都周圍的鬼域瞬間被撕裂,露出鬼域中的宏偉巨城。
陸銘感知掃過,心中更是萬分無語。
因爲此城之中,空無一鬼……
返虛期的城主不知身在何處。
最低也是築基期的城衛鬼軍更是無影無蹤。
唯有城中央處,浩蕩佛光噴湧而出,宛如綻放的金蓮。
看着看着,陸銘便眯起了眼睛。
佛光浩蕩普渡衆生,其籠罩全城,使得酆都之内鬼物不存!
那返虛期的城主,大概是死了,城衛鬼軍亦是同理。
從細節之處陸銘能感知到,此城之中怨氣沖天,這是鬼修臨死前的怨念!
很容易便能想象出這樣的場景——不知哪日,佛光忽然變得猛烈,瞬間淨化了酆都内的一切鬼物,至此,酆都反而成了鬼修絕地。
但張飛燕等人受限于眼界,卻不知那光乃是佛光。
隻是覺得酆都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可怕,金光照耀之下,反而令人暖洋洋的,就連心境都變得平和,即将深入地府的恐慌都減輕了大半。
于此般狀态之下,一行人正式進入了酆都。
……
酆都的格局并未有變。
一切皆保留了曾經的模樣。
唯一的區别隻在于,此刻酆都内再無任何活物,以及任何鬼修。
行走在酆都的街道上,佛光照耀之下,衆人靈覺暴漲,隻需分出很少一部分精力便能防備危險,剩下的精力皆用來感慨酆都之繁華。
此城确實氣派,陸銘在主世界中都未見過這等繁華的仙城。
倒是領頭的張飛燕眉頭微蹙,對眼前的狀況也很是不解。
他都準備血戰一場了……結果什麽都沒發生。
進入酆都,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一般簡簡單單……
耳邊忽地響起法正的聲音。
“我觀此城異常,起因可能在那金光。”
“且之前從鬼修記憶中得知,那金光所在,即是通往陰間的入口。”
兩句話過後,法正就不再說話了,但這兩句話本身也起到了提醒的作用。
亦讓張飛燕下定了主意。
“這邊!”
帶頭向佛光噴湧之處行去,張飛燕越走越快,很快便來到了佛光前方。
鼎盛的佛光于酆都上空,拟作金蓮模樣。
比之上一次陸銘所見,此刻佛光更盛,力量更強,隐隐觸及到了大乘中期的門檻。
立于人群之中,陸銘的目光偷偷在法正與張飛燕背後來回掃視。
又見到張飛燕上前一步,輕觸佛光。
而這一次,佛光中并未爆發出推力。
反而飛快收斂,縮回洞中,不多時,天空中的金蓮異象徹底消失,隻留下金色的旋渦大敞四開!
陸銘這叫一個無語……
上一次自己來,這佛光壓根不鳥自己。
這一次張飛燕來,這佛光立刻開門迎客,就像是青樓攬客的伎人般迫不及待……
‘這大抵就是有緣人了吧……’
複而心中再做思考:‘剛剛佛光收縮之時,法正并沒有任何異常,使佛光收斂的力量源自于另一側,也即是陰間。’
思考過後卻仍是有許多疑惑,陸銘幹脆不做他想,靜觀局變。
前方,張飛燕凝望深邃金洞,不多時便下定了主意。
“走!”
其一聲爆喝,禦劍徑直深入洞中。
後方之人見狀立刻緊跟而上,直把生死置之度外。
張飛燕本就有憐世之心,蜀山劍派第一代弟子,更是優中選優,即便陳慶雲之流亦是小節有虧,大義不缺。
這群人可能有不自量力之嫌,勇氣卻也值得贊頌。
……
短暫恍惚感一閃而過。
在陸銘的感應之中,這種恍惚感有些類似進入虛界時的感覺。
這也讓陸銘心中一定。
陰陽界冥王的分界之法,大概率有些門道,可能能滿足自己的需求。
視線逐漸重歸清明。
映入眼簾的一幕,卻讓陸銘猛地皺起了眉頭。
從黑白無常等鬼物的記憶之中,陸銘其實已經對陰間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最起碼也知道陰間的地形風貌。
——烏漆嘛黑暗無天日,鬼孽遊魂無家可歸,火海天災随處可見。
然而此刻映入眼簾的景象,直讓陸銘以爲自己走錯了片場。
隻因眼前哪有什麽遊魂鬼孽,又哪有暗無天日的樣子?
頭頂上空,金色佛光化作大日,使得陰間的光線充足到有些刺眼。
光芒映照下,随處可見的彼岸花組成花海,一望無垠。
時而有微風吹拂過,使得花海慢慢搖曳,香氣撲鼻黑紅兩色交相輝映,此情此景哪似陰間?分明是一處上好的旅遊散心之地!
左右環顧之中,已經不見了張飛燕等人的身影——剛剛進入陰間時,衆人似乎分散了。
陸銘暫且放下此事不管,擡頭看了眼天空中的佛光大日,低頭又看了眼漫漫無際的彼岸花海,眼中盡是思索。
……
張飛燕隻感覺腦子一暈。
短暫茫然之後,他同樣出現在了一片花海之中。
彼岸花香氣撲鼻,嬌豔欲滴,此般美景很難讓人将其與陰間劃等号。
環顧四周,徒子徒孫已經分散,卻仍有一人陪伴在自己身邊。
正是法正和尚。
看到法正的身影,張飛燕眼中反而升起一絲哀意……
直到不遠處,法正做佛禮,頌佛号,緩步走來,來到了張飛燕的面前。
他笑看着張飛燕,道:“可是早有預感?”
張飛燕緩緩點頭:“自然早有預感。”
張飛燕并非蠢人,自然早就看出法正明裏暗裏暗示他前往陰間。
聽罷法正笑道:“那你還來?”
張飛燕反問道:“我若不來,何以解鬼孽之患?何以使人道大昌?”
說一千道一萬,無論這陰間有什麽危險,法正又有怎樣的打算,張飛燕必然得深入陰間,看看情況再言其他。
縱然是陷阱,縱然是刀山火海,以張飛燕的爲人,他該闖還是得闖!
法正聞言略微恍惚,許久後方才平和一笑。
“不愧是伱……”
“我的師尊,啓明聖佛。”
張飛燕目光一凝,便見法正已經拉起了自己的手。
結丹之力從中湧現而出,法正拉着張飛燕身影飄蕩浮起,快速向頭頂的佛光大日飛去。
心中萬分疑惑,但張飛燕并未抗拒。
有一件事張飛燕未對任何人講。
當他見到那佛光之時,确實有一種發自内心的親近感。
……
彼岸花實乃奇花也。
此花中自帶分界規則,而當大量的彼岸花聚集在一起,隐約産生了一種奇妙的反應。
在陸銘眼中,整個世界分外清晰,然而感知卻蔓延不開,遭到彼岸花分界之力的阻隔,受限于一隅。
遠方就如同隔了好幾層世界,再強的感知自然也施展不開。
除頭頂大日分外惹眼之外,陸銘肉眼所見,即是感知極限。
而對比陸銘實力帶來的超凡感知,肉眼的視距太過于渺小,使得此刻陸銘宛如瞎子般,不辨方向,自然也沒有目标。
簡單思考,陸銘搖頭一歎。
“也到了該啓動的時候了。”
盤膝坐于花海之中,體内三相轉魔功轟鳴運轉!
大量天地之力從外界湧入陸銘體内,填補陸銘的真武界内天地。
與此同時,尋界核之法啓動。
陸銘于此刻,一邊搜索界核,一邊開始了噬界!
其實此刻噬界,稍有些孟浪。
但彼岸花海隔絕感知,陰間之大也足以媲美陽間。
此種情況單憑肉眼尋找線索,陸銘幹脆什麽都不要做了,反正也來不及,何必白費功夫?
想要有所作爲,就必須得稍微激進一些。
念至此,陸銘眯眼咧嘴一笑:“更何況,就算某家稍微激進一點,你又能奈我何?”
此界隻是中等世界,并不會出現仙人等級的存在。
且從之前的種種表現上看,此界也無界主。
既然對手最強不過大乘圓滿,陸銘又如何不敢一試?
天地之力洶湧而來,尋界核之法很快定位了界核的位置。
然而陸銘卻猛地睜眼停止運功,眼中閃過錯愕。
“界核竟是……”
低頭看向遍地花海,陸銘慢慢眯眼凝視許久。
是的,這陰陽界的界核,正是眼前這片漫無邊際的花海。
此地的每一朵彼岸花,都是界核的一部分!
隐隐理解了彼岸花,爲何能頂替界核的作用……
因爲這花本身就是界核演化而生!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陸銘也沒想到,陰陽界的界核不是個體,而是群體!
忽有靈光一閃而過,引得陸銘擡頭望向天空中的佛光大日。
“不對。”
“這種狀态的界核不見得是自然形成的。”
“而且這佛光來得亦是蹊跷。”
隐隐想到法正此人的古怪之處,陸銘目光上揚看向佛光大日,慢慢眯起了眼睛。
……
越靠近佛光,張飛燕就越覺得舒服。
佛光大日散發光與熱,然而光在張飛燕眼中卻并不刺眼,熱度落在張飛燕身上,也隻是溫暖舒适恰到好處。
他似乎真的,天然便與這佛光有着密切聯系。
很快,法正帶着張飛燕落入佛光之中,仿佛穿透了一層水膜,入眼處便是新的天地。
空曠,漆黑……
很難想象佛光大日之中,竟是如此的冷清黑暗。
然而于黑暗的盡頭,卻又有一道人影枯坐于地,随着視線逐漸适應了黑暗,當看到那人影時,張飛燕驟然瞪圓了眼睛!
不僅僅是那和尚打扮的人影的面容,與他一模一樣。
更是因爲此人背後,竟生長着一株巨大的黑紅之花!
黑紅之花正是彼岸花。
此刻,這株宛如參天巨樹般的彼岸花,從僧人背部生長而出,妖豔綻放,時而無風自動,仿佛活體一般!
說不清是惡心還是違和,總之,一股強烈的怪異感湧上張飛燕心頭。
這使得他茫然無措,時而看向那閉眼枯坐,仿佛死了一般的生花和尚,時而回頭看向法正。
“這是……”
“這就是您,啓明聖佛。”
法正如此開口,随後目光幽幽,仿佛回憶着什麽。
很快,法正再道。
“而這一切,就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了。”
……
每一個以煞氣爲底層規則的世界,大都大同小異。
人類在此界被鬼孽獵食、屠宰,有今天沒明天。
但好消息是,鬼孽開智極難,近乎于奇迹,故而隻要摸透了鬼孽的行動邏輯,無智之鬼孽并不難對付——這裏的不難對付指的并非是擊殺,而是在鬼孽橫行的世界中苟延殘喘。
而這等世界中存活的人類,大抵有三種可能的未來。
一種即是自行開創超凡道路,或是外界幹涉帶來超凡之路,從而掌握對抗鬼孽的力量。
另一種即是維持原狀不變,與鬼孽共存,人口規模上不去,但也能保持一定的數量。
最後一種即是徹底滅亡。
“我們是最後一種……或者說,即将走向最後一種。”
“因爲很久很久之前,此界有一頭鬼孽開靈啓智,成了我等人族繞不過去的坎。”
法正聲音幽幽,似有道不盡的滄桑。
此話說完,法正看向遠方生花的啓明聖佛,再道。
“幸而天無絕人之路。”
“危難關頭,聖佛降臨,救萬民于鬼禍之中。”
張飛燕陡然一愣。
“降臨!?”
法正點頭道:“自是降臨,畢竟聖佛非本界中人。”
未等張飛燕再開口,法正已然再道:“隻可惜,降臨的過程似乎出了問題,緻使聖佛記憶有缺,力量全失……”
張飛燕又是一愣。
記憶有缺,力量全失……
這不就是個廢人麽?
似乎猜到了張飛燕的所思所想,法正微微一笑。
“聖佛自有不凡之處。”
……
無從得知啓明聖佛降臨之前,究竟有多強的修爲。
但降臨之後,即便記憶有缺力量全失,啓明聖佛卻仍舊特殊且不凡。
“每逢鬼孽臨近,聖佛皆有所感。”
“每當鬼孽傷害聖佛,皆會有佛光從聖佛體内自行激發,鬼孽觸之必死。”
“每當有人族被鬼孽所傷,隻要接近聖佛,傷勢就會自然痊愈。”
修爲高深者,身體被改造,生命本質發生蛻變,縱然力量全失,卻仍能保留部分神異。
而像是啓明聖佛這種程度的肉身神異,其降臨之前至少也得是大乘圓滿,即便是仙人也不是沒可能。
說起啓明聖佛,法正滿眼都是追憶。
“而在下,便是您的首席大弟子。”
張飛燕卻反問道:“可是之前你并沒有修爲在身,且你的壽命……”
法正笑答道:“此界從來都沒有什麽超凡之道,因爲聖佛已經忘記了他原有的超凡之道,我昔日所學,乃聖佛傳下的佛理佛法。”
“這些他從未忘卻。”
張飛燕了然點頭。
說白了就是凡僧……
倒也解釋了爲何此界會出現佛門這種東西。
複而再看向背抗彼岸花的啓明聖佛,張飛燕再道:“那後來呢?”
法正幽幽一歎:“後來的事情,就更複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