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林的狀态不算樂觀。
這也是他說“麻煩了”的根本原因。
陸銘的血氣與龍氣,在他的内天地中相互沖殺,相互對抗,兩種力量皆是外來力量,自然會遭到内天地的本能反抗。
換言之,有三股力量在周興林的内天地中相互沖突。
這帶來的痛苦難以形容——比之鋼刀刮骨更甚!
也必然會影響周興林的戰鬥力。
此刻,目送安在國及武國三兇步步退去,周興林面無表情。
直到四人發足狂奔亡命逃竄,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周興林方才一口鮮血噴出,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他不顧惜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了陸銘腳邊,一邊忍受并配合陸銘驅散内天地中的龍氣,一邊緩聲開口。
“内天地的異常已經影響了我的戰力。”
“再打下去,那安在國我能不能抗住都要兩說了……”
本是殺盡惡犬的良好機會,情況如此卻也隻能放棄。
陸銘緩緩點頭,放棄了追擊窮寇的打算。
隻是全神貫注,幫周興林療傷。
一邊驅散龍氣,陸銘一邊開口。
“周知昌沒那麽可怕。”
他也會受傷,龍氣分身也有一定的局限性。
“但想勝他,乃至想殺他,卻千難萬難。”
标記挪移提供的機動性太強太可怕,且暫時找不到限制這一手段的辦法。
武者與之對抗,即便有陸銘在身,看似有反抗能力,但周興林以身驗證了一點——仍舊還是會被克制。
束手束腳難以發揮實力。
陸銘更不是萬能的。
沒辦法一邊應對強敵,一邊提供支援。
一心二用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千難萬難。
且不知道龍氣分身儲備的龍氣有多少……
剛才藏蘊一劍,陸銘瞬間釋放了三倍于自身血氣總量的血氣,沖入龍氣分身體内卻如泥牛入海,似乎并未給龍氣分身造成多大的傷害與損失。
他的龍氣儲備,可能多得遠超想象。
以上三點各個都是大麻煩,且暫時來看都無解。
“隻能先走爲妙,從長計議了。”
陸銘這般說完,周興林忽地苦笑一聲。
“走?又能去哪兒呢?”
這話問出口,陸銘登時無言以對。
他意識到了一點。
人是有根的。
也是有責任的。
……
從穿越至此,到如今爲止,已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
陸銘對這周國的歸屬感仍舊不強烈,對三相幫倒是有一些歸屬感——畢竟三相幫也有陸銘的心血。
但若是說陸銘能與三相幫共存亡,這顯然是無稽之談。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道理陸銘是懂的。
但哪怕如此,三相幫中的有些人,陸銘也無法輕易放棄。
英伯,英方,羽清,自己那幾個侍女……
陸銘都如此,周興林顧忌的必然更多。
天下武盟……八極門……以及天極武尊。
不談什麽“大仇未報豈能一走了之”之類的,隻是說這些信任周興林,以周興林爲首的人們,他們的生死存亡就由不得周興林不在乎,不理會。
周興林從來都不是冷血之人。
内天地中,霧蒙蒙一片快速褪去。
龍氣已經被陸銘消磨殆盡。
随着陸銘撤走血氣,直入骨髓的疼痛緩緩消退,引得周興林深深吸氣,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冷汗。
起身,看向陸銘,周興林輕聲開口。
“我得去一趟暄水城……老頭還在那邊。”
老頭,指的便是天極武尊。
他與周興林亦師亦友,甚至某種程度上,在周興林的人生中起到了父親的作用。
此刻周興武被龍氣侵蝕,雖然不知道周興武狀态如何,暄水城那邊的局勢又如何,但在周興武身邊的所有三品,統統都有危險。
無論如何,周興林都得回去看上一眼。
……
京都,養心園内。
以張橫爲坐标,周知昌與龍氣分身頃刻間出現在了此地。
剛剛現身,周知昌一口老血噴出,隻感覺體内靈氣激蕩起伏,異種血氣亂竄,搞得他好不狼狽。
劇痛鑽心,此生首次。
強忍住劇痛,周知昌深深吸氣,意志降臨在安在國身上,通過安在國的視角看向陸銘與周興林。
“我記住你們了。”
輸人不輸陣。
然而這句話剛剛說完,周知昌忽地搖頭一歎。
還是被劇痛與失敗,幹擾到了心境……
呈嘴炮之利,非英雄所爲,也無關痛癢。
此戰,對方雖赢但戰果一般,武國八兇已去一半,但這對周知昌而言,并不算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想到損失,周知昌猛地閉眼,深深吸了口氣。
“老二活着,绮羅卻不見蹤影……”
内中寓意如何,再清楚不過。
如果說武國四兇之死,隻是皮肉傷,那麽嶽绮羅之死帶來的影響,足以稱得上剜心刻骨!
猛地睜眼,眼中隐隐有精光閃爍。
“損失雖大,但已成定局。”
“如何找補才是關鍵所在。”
目光掃向四周,周知昌忽地輕咦一聲。
因爲此刻,養心園内,除了張橫之外,自己的長子與那個叫小阿果的修士都不見了蹤影。
簡單感應仍舊找不到人,周知昌轉頭便把此事抛在了腦後——周興旦已經不重要了,那名爲小阿果的練氣二層修士更是無足輕重。
“找補的關鍵,要落在暄水城那邊。”
那裏,周興武統領大軍,麾下三品不少,且都是與陸銘周興林關系不淺的友人。
若是能控制了他們,能帶來的幫助一眼便可知。
然而問題是……
意識轉移至龍氣分身體内,通過龍氣分身,周知昌隐隐遙感到了遠在暄水城的周興武。
龍氣開始凝聚,模糊的虛影顯化于内天地中。
直到虛影構成了周知昌的模樣。
看向前方同樣虛幻的周興武,周知昌沉聲開口。
“吾兒興武,你還要執迷到何時!?”
周興武的内天地中,周興武的虛影慢慢擡頭,眼中盡是茫然。
……
暄水城外,激戰正酣。
幾個時辰之前,嶽绮羅、安在國、魔雲子等人之間的交鋒,對于實力更弱者而言毫無意義可言。
強者們有強者們的較量,有強者們的立場。
而弱者們,也有屬于他們的戰鬥。
周興武統帥大軍,剿滅兩路伥軍,意圖将六欲天魔道趕盡殺絕。
而當魔雲子身死之後,六欲天魔道的修士們死的死逃的逃,伥軍伥将再無人控制,卻遵從本能,與軍隊展開厮殺。
人鬼戰場蔓延無界。
人族軍隊戰術穿插高手披靡。
兩尊伥将早已被絞殺,但漫山遍野天文數字般的伥軍鬼兵卻仍在肆虐。
中軍帥旗之下,無人察覺到周興武的異狀。
隻能見得他騎在馬上,金甲雷刀昂首挺胸,氣勢如淵,但卻無人發現周興武的眼神空洞無神,更不可能知曉周興武的内天地中,正在發生何等激烈的變化。
……
周興武如同喝多斷片了似的。
他的記憶,停留在幾個時辰之前,龍氣灌輸直達頂峰的一幕。
那一刻,周興武隻感覺自己如有神助,對軍勢武道,對龍氣,對自己未來的武道之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甚至,他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内天地中,有什麽東西正在生根,正在發芽!
那是武印之力,二品之機!
周興武是個直接豪爽的人。
他也沒什麽花花腸子。
對于當時的一切,周興武隻以爲這是賈師的算計,對龍氣全盤接收來者不拒,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些龍氣并非是給養,反而是毒藥。
當龍氣灌輸至頂峰的這一刻,周興武的意識忽地恍惚了一瞬。
大腦模模糊糊,空空蕩蕩,對外界的一切失去了感應。
記憶也飛速衰退,什麽也想不起來。
隻感覺自己如同回到了小時候,于皇宮内,于昌隆殿中,站在父皇身邊,聆聽父皇教誨。
……
“國乃君之國,軍乃君之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吾兒興武,你乃天縱之才,吾周知昌之繼承人,必将尊我意志,爲父皇開疆擴土,延續我周家統治萬萬代!”
聲聲入耳,如同念經,又如同魔咒。
周興武的内天地中,周知昌一邊調動龍氣,給周興武洗腦,一邊看向周興武的内天地。
三品武者的内天地,大抵都是混沌一片,其中夾帶着些許光流。
但周興武的内天地最中央,卻又有一柄帥旗虛影屹立不倒——此乃武印雛形,與陸銘内天地中的雙首魔像和藏蘊之劍性質相當。
此刻,周興武的内天地灰蒙蒙的,明顯是被控制的前兆。
然而每當周知昌即将完成對周興武的控制之時,那柄帥旗虛影卻都會輕輕抖動。
便有或多或少、與龍氣性質相當,卻又有别于龍氣的特殊能量從中揮灑而出,抵抗龍氣,護周興武平安。
這也是曆經幾個時辰,周興武仍未遭受完全控制的根本原因。
而這幾個時辰的時間,也足夠讓周知昌弄清楚這特殊能量的由來。
“軍勢武道麽……沒想到,華橫川的軍勢武道,竟然還有此等妙用。”
還是那句話。
龍氣分身是一種新出現的力量。
這種力量的特性此前無人知,能發揮出什麽樣的效果,也無人知——即便是創造了龍氣分身的周知昌,也得一步步摸索。
而這龍氣分身又遭到什麽克制,有什麽弱點,這也是未知的,周知昌也不清楚。
陸銘的出現,掀開了龍氣分身的弱點之一——受控的煞氣,可抵消龍氣分身的龍氣。
而周興武,掀開了龍氣分身的弱點之二——軍勢武道所凝聚出的軍勢,也可擋龍氣分身的侵襲!
内中原理周知昌也算是一清二楚。
龍氣分身控制武者的邏輯,乃是以龍氣這種萬民意替換武者之意。
而軍勢同樣是萬民意的變種——可以叫萬軍之意。
從本質上講,軍勢與龍氣屬于同源,且軍勢武道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化萬民意爲己用手段。
如此,這軍勢武道自然擁有與龍氣分身抗衡的本錢。
倒是張橫的俠之大者路,看似與龍氣沾邊,但實際上還是正常的武者三品之路。
“不過,太少了。”
周興武的内天地中,周知昌如此說道。
任何東西不談量,都是在耍流氓!
陸銘對抗龍氣也得仰仗無限血氣。
周知昌強控武者,靠的也是龍氣總量夠多。
而對比周知昌的龍氣總量,周興武的軍勢之力顯然少了太多——他當上大元帥總共也沒多長時間。
此刻,他抗衡周知昌幾個時辰,已經抵達了極限!
帥旗模樣的武印雛形已經不再噴吐軍勢之力。
連帶着周興武的整個内天地,開始快速灰化。
感知到周興武的抵抗意志越加薄弱,周知昌嘴角不由翹起。
然而下一秒鍾,這笑容卻陡然僵在了臉上。
便見内天地中央,那帥旗般的武印雛形瞬間崩潰。
大量的軍勢之力被噴吐而出,橫掃四方滌蕩天地。
龍氣被驅散,連帶着周知昌的身影開始淡化消失。
視線的最後,乃是雙眼重回清明的周興武。
他慢慢站起身來,看着自己的父親,一字一頓的說道。
“國非君之國,乃民之國。”
“軍非君之軍,乃民之軍。”
“父親,您嘟囔了這麽長時間,卻還沒有華将軍的三言兩語,使我記憶猶新。”
“身爲父親,您真的太失敗了。”
耳中聲音緩緩消散。
周知昌被暴力趕出了周興武的内天地。
于養心園内,周知昌的雙眼重回清明,耳邊卻蕩漾着周興旦、周興林、周興武三人的面孔。
攥緊雙拳仰天怒吼。
“逆子!”
“統統都是逆子!!”
……
“統統都是逆子!!”
聲音飄蕩傳開,回蕩在養心園内。
京都城門前,小阿果似有所感慢慢回頭,看向遠方的養心園,眼中流淌出一絲清晰的恨意。
又轉頭看向身邊之人,便見其身邊,周興旦臉色蒼白雙目卻炯炯有神。
這一刻他身穿黑袍藏頭遮面,衣兜中卻鼓鼓囊囊,看形狀,似乎是兩枚印玺。
順着人流混入京都。
此際城中稍顯混亂,幾個時辰前養心園之亂帶來的影響仍未平息。
伸出手,牽住小阿果的手,周興旦帶着小阿果左拐右拐,很快便來到了一高門大戶前。
擡頭看向門口牌匾。
【林府】兩個大字分外惹眼。
此地,當朝宰相,林正國之府邸。
至此,小阿果方才不解開口。
“太子殿下,咱們這是……”
周興旦嘴角一咧,露出一絲獰笑。
“想爲你師傅報仇麽?”
小阿果用力點頭,便見周興旦笑容更盛。
“那就跟我來,一會兒見到林正國,我教你怎麽說,你就怎麽說。”
……
大概一個時辰後。
兩道身影劃破天際,出現在了暄水城上空。
城池附近戰事依舊,鬼孽肆虐大軍絞殺,一時片刻似乎分不出勝負。
城頭守軍林立氣勢鼎盛,既保暄水城安全無虞,又能從守軍昂揚的姿态中見得此戰大抵是勝券在握。
于暄水城外,陸銘與周興林駐足。
不願在情況未明之際踏入暄水城半步。
但剛剛大張旗鼓的靠近,顯然已經驚動了城内的三品。
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踏空而來,很快落在了陸銘與周興林的面前。
是天極武尊。
無需陸銘與周興林說些什麽,天極已經主動上前,将手遞向了陸銘。
一邊做動作,他一邊開口。
“張海先你們一步回來了,他跟我傳音說明了情況,并将陸府的仆從下人們提前接走了……”
陸銘陡然松了口氣。
血氣探入天極體内,并未發現有龍氣侵襲的迹象。
與周興林對視一眼,兩人正疑惑間,便聽天極繼續道。
“興武他……”
話中滿帶遲疑,很快,天極一聲輕歎,神情複雜。
“你們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
陸府之中,陸銘的會客廳内。
踏入會客廳,陸銘再次見到了周興武。
此刻周興武正袒着上身,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酒水順着嘴角滴淌而下,落在身上,打濕了其身上那如同碎裂瓷器般的裂痕。
當陸銘走入房間之時,周興武放下酒壇,他擦了擦嘴,用那張滿是裂痕的臉,對着陸銘微微一笑。
“嘿,回來了。”
陸銘卻陡然眯起了眼。
會客廳内彌漫着内天地之力——隸屬于周興武的内天地之力。
通過這一幕,以及周興武身上的傷疤,不難看出此刻周興武的狀态。
内天地崩潰,金身碎裂。
武道盡廢。
可能是看出陸銘眼中流淌出的難過,周興武反而大手一揮,豪爽一笑。
“我那老爹手段不錯,想擺脫他那騷招,怎麽能不付出點代價?”
軍勢之力可抗龍氣。
但量的差距難以彌補。
于最後關頭,周興武想出了個簡單粗暴的對策。
“我那老爹想借内天地控制我,那老子就不要這内天地了!”
“控制我?他也配!?”
周興武罵罵咧咧,臉上的笑容卻一直未退。
直到陸銘一聲輕歎。
“何必呢……你若是等我回來,不見得沒有更好的辦法……”
周興武搖了搖頭。
“等不及了。”
“更何況若是我被控制,暄水城怎麽辦?你這三相幫怎麽辦?你府中的家眷怎麽辦?”
再看向周興林,周興武笑道:“武尊他們又怎麽辦?”
“就因爲我,讓這麽多信任我的人陪我一起萬劫不複?讓你們兩個難辦?”
周興武猛地搖頭,金身裂隙中更多内天地之力崩濺。
“這可不行!”
他說的堅決。
見此一幕,陸銘深深吸氣,不再言語。
隻是來到周興武身邊,同樣端起酒壇。
耳邊繼續回蕩着周興武的聲音。
“華帥和賈師都曾自問過這樣一個問題。”
“一人命,萬人命,孰輕孰重?”
他是他們的繼任者。
對于這個問題,周興武同樣早有答案。
周知昌想以周興武爲源頭,控制暄水城戰場所有三品。
卻不知他一開始就選錯了對象!
某一時刻,周興武忽地轉頭看向陸銘。
“兄弟,再幫我個忙。”
“你說。”
“把我這内天地之力收着,别浪費了。”
“這個簡單。”
“再陪我去京都弄死我那蠢爹……”
陸銘笑着點了點頭:“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