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的陽光,穿過枝葉縫隙,透過窗子,斑駁光影,正照在床頭。
空中的微塵融在光線裏,氤氲蒸騰,化作一道道若實質的箭,從九天落下,射在方徹臉上。
慢慢的,他感覺到臉上的炙熱,悠然醒來。
睜開眼睛,卻又瞬間閉上。
眼皮依然能感應光線的照射。
他滿足的吐出口氣。
真的活了。
眼睛一閉一睜,便是今生前世。
閉眼是死亡時刻黑暗中靈魂的無底沉淪,睜開是新生時刻觸摸世界的無邊感動。
被陽光暴曬的微灼,那是活着的感覺。
……
起身,穿衣,清除,洗臉。
鋪紙,研墨,潤筆,揮毫。
……
【沉默是金】
随着DuangDuang的幾聲錘子響,一塊牌匾,釘在了書桌對面牆壁上。
方徹退後幾步,擡頭看看,微微點頭。
在書桌椅子背後,也有一塊匾額。
【謹言慎行】
桌上豎着一個木框,木框裏,依然是四個字:【惜字如金】
客廳裏。
【言多必失】
方徹認真點頭:“從此以後,我要時刻記着,做一個不苟言笑,謹言慎行的人!”
然後他就沉默了。
随即就皺眉:“爲什麽我要這樣想?”
“我的前世到底是誰?”
方徹敲着自己額頭。
重生到了這具身體裏,已經三天了。
三天裏,他理順了記憶,融合了靈魂,但是,最最奇怪的是:他知道自己是個重生者,也知道自己占據了這個身體,知道自己經曆的很多事情,也知道這是自己那個時代的六百年後。
前一世經曆的所有所有,都清清楚楚。
但是,唯獨忘記了自己是誰!
方徹很不理解。
但他對于自己重生成了另一個人這種事,出奇的沒有任何的抵觸。
幾乎是瞬間就接受了。
能夠重活一遍還能有什麽不知足的?
眯着眼睛,看着照眼而來的陽光,臉上露出絲絲的惘然,輕聲歎息一聲:“哎,也不知道他們和那幾個丫頭咋樣了。”
然後愣了一下:他們?丫頭?那是誰?
…………
這具身體名叫方徹。
個人資料如下:
方徹。
身材不胖不瘦,很帥,很壯。
一米七八的個子,一百五十六斤,很挺拔。
眉毛稍濃,眉尾稍微上挑,嘴唇稍厚,兩眼微微有點内陷,雙眼皮但很不明顯,隻有笑起來的時候,才驟然顯現。
哦,内雙。
目光很是冷銳。
看着這面相,方徹忍不住就爲前身相了個面:這貨必然偏激,愛走極端。
幸虧我不是。
不過,這種冷峻桀骜,比較符合我今生沉默寡言孤僻少語的人設。
一身白衣——方徹皺眉,不大喜歡,必須換掉。
十七歲。
九品武徒。
身體健康,資質上等。
方氏家族外戚,随母姓方。在方家長大。——這點,方徹就感覺稍有不解了。
死于從武徒突破武士階位。
突破武士階位,就可以參加武院考核了。
也是武者人生中第一道‘龍門考驗’。
衆所周知,武徒破境,最好的辦法便是找一個修爲比他高的人連續戰鬥,打磨境界,在連續的戰鬥中,基本都可以順利在戰鬥中突破。
然後接着那股勁兒,繼續戰鬥中穩固境界,一直到結束戰鬥,這個突破過程就完成了。
——這可以說很簡單的常識。——這個過程中,根本不會死人。
于是家族派了修煉資質最高的大表哥,也就是家主的嫡長子,專程從武院回來和方徹戰鬥打磨。
這可以說是最穩妥的做法了。
因爲大表哥方青雲已經是武師高階了,對于武徒和武士的境界,非常熟悉。可以穩妥到了極點的将方徹送入武士的境界。
但是卻出了意外。
前身因此而死了。
前來幫忙的大表哥興緻勃勃的一掌拍在表弟丹田,用自身修爲刺激表弟丹田之氣的時候……表弟一聲不吭,啪叽一聲。
躺地上死了!
…………
大表哥當場就傻了。
我打死了我親表弟?!
這事兒簡直了!
方氏家族整個家族全員出動,好歹求爺爺告奶奶,全城的神醫都請來,将表弟救了回來——于是方徹就這麽來了。
表弟看起來是活了。
但大表哥現在正被大舅吊起來抽。
據說場面很殘暴。
……
方徹用自己現有的可憐的靈力,仔仔細細巡查經脈,終于發現……在丹田中,的确有異樣。
雖然用現在的靈力,察覺不了太具體,但根據方徹的經驗,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應該是唯我正教的五靈蠱。
所謂五靈蠱,據說乃是針對人身修煉金木水火土五種靈力的蠱蟲。
是害人的毒蠱,但也是某種秘術,因爲如果噬靈不死,反而具備了某種資格,而且能輔助修煉……
簡單來說,不死你就變強。
這同樣是一種選拔,隻是以生死爲代價。
這是某教的慣用手法。
五靈蠱,一旦進入體内,任何修爲,都無法煉化!
這五靈蠱到底哪兒來的?
方徹在搜記憶。
貌似……是那家夥?
記得在突破前,原身一位‘好朋友’給送了一瓶‘高級’的氣血丹?
而原身爲了突破,已經吃光了。除此之外,再無異樣。
八九不離十,應該是了。
“可真是好朋友啊!”
……
數千裏之外。
有個白衣人正向着這邊趕來。
“三百個五靈蠱,居然都死了?隻活了一個?隻有這個,還活的很茁壯?這是哪個來着?這個方向……碧波城?”
“随手無意的一個小布置,想不到還有意外之喜。”
他驚喜的笑了笑,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看來這次,不僅教内任務可以完成,甚至還能收個傳承弟子?
………
方徹整理出來一籮筐的疑問。
毋庸置疑——其中的陰謀算計,以及前身根本不知情的利益糾葛,不知道有多少。無數的線頭繞在一起,難以理清。
“這裏面水太深了兄弟,你把握不住啊。”
方徹輕輕歎口氣。
擡頭看着自己剛挂上去的‘謹言慎行’四個字。
輕聲道:“讓我來吧。”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能知道多少?
但現在我來了。
我就是方徹。
倒要摸摸,那些牛鬼蛇神,到底是怎麽個神通廣大法?
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刺目陽光。
臉色沉靜。
這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陽光,像極了前世從天而降的那杆槍。
當看到的時候,就不可阻擋,無處閃避!
…………
居身的碧波城乃是在大陸之東,往南五千裏,乃是廣袤無邊的雲頂山脈。
自己貌似曾經在這段地界方圓數萬裏之内活動過好久的樣子……
當初我追殺千毒魔王就是在這裏,直接在碧波城之外一千來裏的百瘴峰幹掉他的!
據說這是那家夥的洞府之所在,隻是沒來得及進去就被自己一刀砍了。而自己那時候壓根沒看上這種小修的什麽寶藏,直接就走了。
不過現在,極其需要啊。
按照自己記憶,這個區域應該是屬于大雍王朝的吧?
現在是大趙王朝?
看來大雍王朝已經無了?
換成了大趙?
……
敲門聲響起。
“方兄弟,身體大好了吧?”
随着聲音,一個青年從門口走了進來,一臉笑容,眼神中帶着些許隐藏的審視。面容算是俊俏,隻是眉眼間,總顯得有些陰鸷。
在方徹眼中看去,有着一種難言的惡意。
“恩,托福。”
方徹眼神一閃,不動聲色。
就是這家夥,叫蘇越!
碧波城蘇氏家族的二公子。
就是他,給了自己那種夾雜着五靈蠱蟲的氣血丹。
這就是害死前身的真正的罪魁禍首,也是前身所謂‘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本來方徹還在懷疑是不是,但是再看到這貨的臉和眼神之後,聯系記憶立即确定。
“不得不說,你這大表哥也忒狠了,這是真不當伱是一家人啊。”
蘇越很随意的走進來坐在方徹對面。心裏卻在嘀咕,這方家對這個外孫還真是好,居然連五毒蠱都能壓制。
他坐的很放松,看得出來,與原身的感情已經到了一定地步。
方徹冷着臉哼了一聲,陰沉沉說道:“是啊,挺敢下手的。”
蘇越道:“不過這也是預料之中,畢竟隻是外孫嘛,外姓,不是嫡系血脈,而且……呵呵,對你不好,也是正常,咱們早有估計不是嘛。”
方徹沉着臉,看着蘇越的臉,用一種平靜的口氣緩緩道:“……确實是有些沒想到,有個雜種要害死我!”
心裏卻在思量,最壞的就面前這個狗雜種!怎麽弄死他呢?
生死之仇,一定要從速從快從狠從毒,才是人生真谛。
“放心,以後我會幫你出這口氣的。”蘇越熱情的道。
方徹露出一個推心置腹的笑容,緩緩地說道:“蘇兄大恩大德,小弟銘記在心,此生不敢或忘,将來必然會徹底報答。”
蘇越大笑:“咱們兄弟之間,這是哪裏話!”
心裏卻隐隐感覺,這句話,怎麽隐隐約約有點不大對味兒?
蘇越看看四周沒人,壓低了聲音說道:“方徹,你還記得上次我說的極爲符合你體質的地級功法麽?”
“恩?”
方徹瞪眼。
地級功法算什麽狗屁?至于這麽神秘?
好吧我重生了……沒事了。
“恩,已經給你打聽到了。”
蘇越聲音低低的:“我已經幫你搞到了一心牌,隻要你能完成一個條件,搞到方家那張藏寶圖的下落,或者隻是知道一點内情也好,地級功法,就可以到手,而且……還能引領你入門神教,從此成爲種子培養。”
他熱切地說道:“兄弟,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前途。若是成爲種子,等于全教資源,都爲你開放!”
“一步登天的路啊,到那時候,什麽方家……還不是任你拿捏?再說了,方家都對你這樣了……”
方徹皺眉:“藏寶圖?”
“對,就是傳聞中方家一直隐匿的金刀武帥的藏寶圖。”
蘇越急切的道:“難道你忘了?”
眼中忍不住有些不滿。
傳聞?
隐匿?
方徹腦子一轉,幾乎沒有任何考慮的陰恻恻的笑了:“什麽金刀武帥,你們都被騙了。”
“恩?”
蘇越頓時瞪大了眼睛。
方徹也湊過去,神秘的壓低了聲音,不需要動腦筋的流暢道:“我這次重傷,昏迷中聽到……嗯外公談論才知道,根本不是金刀武帥的藏寶,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蘇越眼珠子都瞪圓了。
“當然!”
方徹老神在在。
因爲他想起了自己前世幹掉的千毒魔王。
突然理解了對方。
因爲以千毒魔王的修爲,在這碧波城一帶,或者說方圓數千裏之内,根本就是無敵的!
釋放一點毒,就足夠赤地千裏。
所以才将洞府設置在了這裏——沒有威脅啊!
但現在……嘿嘿……
我對這位蘇二公子的報答,這不就來了麽?
千毒。
妙得很!
而對面的蘇越頓時打起了精神,被騙了?不是金刀武帥?
方家果然是老銀币!
竟然能如此迷惑别人。
難怪這麽多年沒有人得到具體消息。
“地址不是傳說在三千裏之外的斷刀峽嗎?怎麽會不是……”
蘇越迷惘的,實則是進一步的試探。
“不是!你們都被騙了,也不是斷刀峽!”方徹斷然道。
“……”
蘇越心頭升起滔天巨浪。
這也是假的?
“到底怎麽回事?”他急切追問。
“我也沒聽懂,但是影影綽綽聽到是一千裏之内的什麽地方……”
方徹做出冥思苦想回憶的樣子,道:“貌似是什麽絕劍君主的傳承;不是什麽藏寶。隻是去了幾次都沒找到,而且,那地方毒物甚多,兇險至極,其中一次還遇到了宗師層次的劇毒蟒蛇,導緻無功而返。”
蘇越頓時大喜。
傳承!
這可要比藏寶還要珍貴。
而且,是絕劍君主的。
這比金刀武帥級别可要高得多了。
更重要的是,隻是憑着方徹這一句話,就已經基本等于透露了所有消息!
絕劍君主、傳承、一千裏之内、毒物甚多,兇險至極、宗師層次劇毒蟒蛇!
這對于老江湖來說,基本等于指明了位置了!
“你說的可是當真?!”
蘇越激動問道。
“這個不知道,反正我昏迷中聽外公說的,真假我可不敢保證。而且我一睜眼,外公就不再說了。”
方徹模棱兩可,歉然攤手。道:“還需要仔細的考證,慢慢的偵查。”
心道,我已說的這麽明顯了,你們若是還找不到,何等廢物啊。
對面的蘇越越想,越感覺這件事恐怕不假。
越想心裏越心動,越興奮。
轉頭看着方徹,心裏得意。
這小傻子恐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暴露出來了多大的秘密吧?
哈哈哈……
這一趟來的值。
他心裏想着,就想走了。
但方徹怎麽可能讓他就這麽走?
五靈蠱加上一心牌,這代表着什麽,他這個老江湖豈能不知?
方徹有意無意道:“哎,那一心牌……真的找到了?”
“這我還能騙你?”
蘇越從懷裏取出來一個鐵牌。
方徹伸手自然地接過。
蘇越:??
怎麽就……拿過去了?
方徹一看手中的鐵牌,頓時了然。
果然就是那禍亂人間的唯我正教的最低端的接引牌。
特麽這次重生居然遇到了老對手?
唯我正教要接引這小子?或者說,有圖謀?
前世自己和兄弟們與唯我正教戰鬥了一生,他深深知道唯我正教的強大。
這個組織最難對付的地方就是:隻要不暴露,誰也不會知道,這是唯我正教的人。
明面的身份,可以是武者,可以是大儒,可以是丹師,可以是普通人……
門人弟子遍及天下,星羅棋布;一旦爆發一個,便是一場災難。
整個大陸曆史,幾乎就是一部與唯我正教的戰争史。
這幫人信仰堅定,高手雲集,極難對付,無法根除。
甚至,就連身爲守護者三大巨頭的雪扶箫都曾經歎息說過:唯我正教若是不出現内潰,想要徹底拔除,近乎全無希望!
何止是全無希望,甚至是越來越壯大了。
而這些年裏,唯我正教的實力越發龐大,原本的東躲西藏,到現在的完全可以與鎮守者分庭抗禮,甚至隐隐超出。
一旦有一天由暗轉明,恐怕旦夕之間,就是颠覆人間的大禍。
守護者這邊不知道派了多少卧底,多少精英打入,卻始終不見效果。而且一旦暴露,就會導緻唯我正教的慘痛報複。
而且唯我正教實在是太強大,哪怕是再厲害的卧底,也無法打入高層。
而一心教,就是唯我正教的下屬教派之一。
方徹心念電閃:内潰?
内亂?
突然心頭一閃。
一心牌?
五靈蠱?
順手将這牌子揣進懷裏,道:“多謝蘇兄了。”
這個蘇越回去後,必然要禀報家族這什麽絕劍君主的傳承地,然後必然要随着去尋找的。
這等大功勞,蘇越豈能放過?
那樣的話,去的人絕對一個也不會回來了。
這牌子,還是我自己收着吧,要不然,就錯過了。
蘇越看到方徹将牌子收起來,雖然有些懵,但是想想自己回來終歸還是要接引這貨進入教派,先拿着也無所謂。
再說現在心裏已經急不可待了。
“那爲兄就先告辭了,方兄弟你多保重。我過幾天再來。”
“好。”
方徹沉吟道:“我這段時間再打探打探詳細消息,下次咱們一起去找這個傳承。”
“好!我等着你。”
蘇越大笑。
心中卻是一片鄙夷。
你還想去找?
最遲三五天,就是我家的了!
你這個蠢貨,方家對你這麽好,你居然在我幾句話蠱惑之下就轉頭對付自己外公家,活該被人利用!
“蘇兄一路好走。”
“别送了,你今天的消息,也算是有用。”
“不客氣,這是小弟對蘇兄這麽多年照顧的一點小小報答。”方徹似笑非笑。
蘇越哈哈一笑,轉身出門。
方徹臉上挂着微笑,看着蘇越出門。
眼神莫名,嘴角緩緩勾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