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
坐在馬車廂裏的燕國公子鄭東原還沒有發怒,侍衛隊長雲騰已然怒了。
陳平不知道這位長滿絡缌胡,睜着銅鈴眼的彪形壯漢,到底是因爲陳平前後帶着女人,還是因爲他自顧自爲,沒有上下尊卑鄙而生氣。
潑刺刺一陣蹄音,烏光微閃,長矛已然刺到頸嗓。
出手就殺人。
這是要立威吧?
當然,也不排除這位叫雲騰的隊長,天生脾氣爆燥,并且,不把麾下的命當命來看。
這人一撤馬,一挺矛,矛勢如風,幾乎超過此時陳平的肉眼分辯,快得不合常理。
當然,對于陳平來說,他就算再快一倍,也快不過自己的反應。
他有數十種方法可以應付。
雖然現在似乎靈魂和肉軀,真元與血,全都被這世界規則所打落,擁有的一些力量,根本用不出來。
但是,有些東西,是無法剝奪的,就算是規則再強,也沒辦法把他腦海裏的超凡認知,以及戰半經驗抹除掉。
甚至,雲騰挺矛刺來,殺人立威的舉動,在他的心湖之中,也并沒有激起半點波瀾。
似乎要殺的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陳平沒有生氣,韓小茹倒是首先忍不住了。
身形微向左擰轉,騰身躍起半空,腰身扭動着,就已把身後比人還大的黑鍋,整個掄起。
“呼……”
劈頭蓋臉砸了下雲。
以鍋爲錘,太山壓頂。
轟……
一聲悶響中,那絡腮武将雲騰隻來得及橫矛擋在頭頂,連人帶馬就已經被砸得整個垮塌,頭臉四肢,已然被砸成一個鍋形,狠狠摔在草地之上。
話說,就算是已經被世界規則封鎖了體魄與力量,韓小茹霸氣十足的威風,仍然一點也削弱不了。
這一下,鍋在意先,攻敵之所必救,封死雲騰所有躲避線路,任憑這位侍衛隊長有千般手段,萬種矛法,一鍋之下,立即仆街。
他就算是敗了,也不知道怎麽輸的。
“啊……”
被重得摔在草泥地裏,雲騰渾身泥污,面上已是血水夾雜着青色黑色,頭發綁帶也被震碎,此時變得極爲狼狽,怒吼一聲,眼睛血紅,抓住身旁的長矛,翻身滾動着爬起,還想再戰。
他認爲是自己一個不防備,因此,才被打翻在地。
雲騰剛剛翻滾兩圈,膝蓋半起,長矛矛尖擡起一半,胸前狂震,整個人就被韓小茹一腳踹中,踹得他向後飛起六七丈。
落地就瘋狂的嘔了幾口鮮血,搖搖晃晃的掙紮着再也爬不起來了。
開玩笑了,韓小茹領兵平定天下的後面這一年來,那可是血戰連場,殺得大周胡騎望風而逃的神将,其戰鬥意識何等強悍,同樣的身體素質,陳平懷疑,對面就算是有十個雲騰,一起進攻,都不一定打得過她。
“好,小茹姐神威。”
姬明月在一旁拍着巴掌笑。
就像個小孩子。
臉上全是興奮。
就像她們此行并不是帶着任務在身,也不是身處逃亡之中,而是在遊山玩水一樣的。
陳平微微有些歉意的看了姬明月一眼。
好久沒有見到小丫頭這麽活潑精怪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來着?
應該是自己準備天下争龍,姬明月組建天心閣發展情報組織之後吧。
兩人每日裏見到,不是說一些幽微詭谲的事情,就是陰謀算計某些勢力,滲透,潛伏,設局,用間……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陳平能這麽快掃平天下,收攏人心,姬明月看起來并沒有做過多少事情,但是,她所用的心力一點也不少。
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整天琢磨這些個陰暗事物,怎麽能快樂得起來?
這時三人同行,雖然是“異國他鄉”,卻也把所有工作給扔下了,對她來說,就是難得的放松。
雖處危境之中,仍然甘之如饴。
“一般一般……”
韓小茹不好意思的說道。
打一個小角色,有值麽值得高興的。
目光掃過那敗得不甘不願,隻懂得一邊嘔血,一邊搖搖晃晃站不起來的雲騰。
微微有些失望的搖頭:“武技粗糙,不堪一擊,力量和體魄也是乏善可陳,比普通人稍強一些罷了,不過,唯一有點奇怪的是,他的速度,以及他們的速度,有些不太正常。”
“是吧,小茹姐姐也已經發現了?這些人無論是騎馬的,還是步行的,甚至連那座馬車,都比正常速度快了近倍。”
說到正事,姬明月那張還沒長開的小臉上,多出幾分老成,若有所思的說道:“以如此體魄力量,行軍的速度,不可能這麽快的,還有先前那家夥的出手。”
陳平點了點頭。
算是肯定了姬明月的觀察。
這種感覺,就像是全員加了“神行咒”一般。
大宇皇朝雖然沒有專修符錄的大宗大派,但是,民間也有一些殘缺的符文傳承,偶爾有些戰将,會畫神行符,貼在腿上,就會跑得很快。
但也不太像,因爲,這些侍衛,包括民夫下人,個個都跑得快,能追上馬匹的行軍速度,這就有些恐怖了。
雖然這馬,沒有真個跑起來。
除了行軍速度,剛剛那侍衛隊長雲騰挺矛就刺的速度,不得不尴尬的說,陳平覺得,現在的自己,都沒法這麽快,出手之間,至少要比對方慢上五成。
這一點,看看韓小茹爲什麽要把大鍋運成了錘法,就已經足夠明顯。
以拙勝巧,以慢打快。
并不是韓小茹喜歡這樣打,實在是因爲速度太慢了,出手頻率和速度上面,其實是落在下風的。
“反了,反了,還愣着幹什麽?把他們全都拿下。”
此時的雲騰吐血已經吐完了,隻覺全身劇痛,七痨五傷,用不出力氣來,他甚至連走路都費勁了,别說騎馬。
隻是扯着喉嚨,憤怒下令。
四周一片寂靜。
衆侍衛面面相觑,沒人動彈。
反倒是看向韓小茹的目光,多了一些敬畏。
間接看向陳平,眼神之中就全是佩服了。
軍中雖然地位森嚴,但也以強者爲尊。
先前雲騰最能打,在侍衛之中,地位也是最高,大家也不想什麽,不管樂意不樂意,也隻能聽從命令。
眼前呢,竟然被人打成了死狗一般的,威嚴掃地。
再加上,這是在逃亡路上,傷成這個樣子,趕路都不太成了,更别說抵禦追兵了。
難不成,還得分出兩人來照顧他?
那不是扯嗎?
這一次,所有侍衛和民夫,看向雲騰的目光,就有一些憐憫了。
顯然,雲騰也是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他目光遊移,不想看到自家那些屬下刺痛人心的眼神。
再看看馬車方向,發現,竟然沒有反應,面色陣紅陣白,再望向陳平方向,已經面容扭曲,目光怨毒至極。
如果目光能殺人,陳平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接連死上十七八次了。
可惜。
不能。
現在的雲騰,也隻是無能狂怒罷了。
都不用自己再報複下雲,接下來的局面,會讓他明白,什麽叫後悔,什麽才是絕望。
因爲,後方追兵已經快要來了。
陳平隐隐已然感受到了草葉的微向一顫動,蹄音雖然還沒傳到這裏,已經有了先兆。
“咦……”
比陳平遲了那麽一小會兒,韓小茹也是目光微凜,轉頭望向陳平,于是,證實了自己并沒有感覺錯誤。
她随手扔掉手裏黑鍋,撿起雲騰掉落在地的镔鐵狹鋒長矛,一躍身,就上了馬背,坐穩在陳平身後,微微一夾馬腹,也不理會四周喧嚷,向前趕路。
耽擱這麽一小會,現在不單隻是陳平和韓小茹幾人感覺到了騎兵的追近,耳朵稍稍靈敏銳一點的,甚至全都聽到了馬蹄聲,感受到了地面的震顫。
趕車的老蒼頭躍身疾走,幾步趕到到陳平馬側,身形竟然極爲快捷靈便。
老頭面色奇異,向着韓小茹行禮道:“這位壯士,勞煩護住公子車駕,以禦敵騎。”
“你求錯人了……”
韓小茹面上閃過一絲羞怒,“而且,老頭你眼神很不好使。”
什麽壯士?
你全家都是壯士。
雖然自己的确算得上是很壯,但韓小茹就有些委屈。
這眼屎夠大顆,男跟女都分不清麽。
老蒼頭恍然大悟,明白了一些什麽,連忙轉向姬明月,行禮道歉:“姑娘……”
好歹他還記得這小丫頭,先前被公子一腳踹下馬車,差一點就摔到腦袋一命嗚呼,大抵心中是有怨氣的。
想必,這就是那比男人還健壯威武的女子所說的“求錯人”的起因了。
“與其在這浪費時間,不如想想怎麽對敵吧。”
姬明月笑吟吟的說道。
态度就很親切。
好像先前被踢下車的并不是她一樣。
當然,正因她如此态度,才讓老蒼頭心中一沉。
當一個人,明明受了天大委屈,卻完全不放在心上,隻有一種原因,那就是她不必記恨,也不必在意。
是因爲,對方在她心裏,已然是個死人。
“公子他,他……”
老蒼頭嗫嚅着,後續的話不知道怎麽說了。
他隻是個趕車的,也代表不了什麽?甚至,就算是想要替自家公子道歉,也沒有立場說什麽。
萬一說了不太好的話,事後被公子責怪,反而是惹禍上身。
公子不好惹,車廂裏的長公主,當然也不是好惹的。
“到底是拯救什麽呢?”
陳平并沒有太過理會老蒼頭,也沒有在意四面十餘個侍衛隐隐的排斥眼神,他孤零零的一騎三人,落在後方,并不像其餘騎兵和民夫那般瘋狂打馬逃逸。
不是他不想逃。
是因爲,他發現,自己好像跑不過人家。
身後千餘騎身着漆黑盔甲,如同一片烏雲般,黑壓壓的轟鳴沖擊而來,如雷蹄音之中,已然可以聽清,有人在大聲呼喝。
“不要走了東原,斬首千金,生擒封萬戶侯。”
“擋路者殺,投降免死。”
然後,陳平就驚奇的發現,黑漆漆的公子馬車,嗖的一下,就跑出老遠,拉出了很大一片距離。
而那十餘騎士,甚至那些背着包裹,扛着行禮的民夫,也是如同兔子一般,嗖嗖嗖,就跑得飛快。
“比我的馬還跑得快,有沒有這麽搞?”
陳平訝異的同時,心中隐隐有了疑惑。
“莫非,通天塔把我們幾人的身份設定在這隻小小逃亡隊伍中,是有着特殊的原因。”
“特殊在哪裏呢?跑得很快,算不算?”
有着上輩子在末法時代的經曆,陳平比韓小茹和姬明月更清楚,普通平凡人的極限身體,到底可以跑多快。
十秒百米是道檻,跑到九秒,幾乎可以問鼎世界冠軍。
那麽,這支隊伍,全員跑到了大約五六秒,是幾個意思?
陳平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推翻腦海裏的一些記憶。
假的,都是假的。
哪有正常人身體,做出這般不合理的事情來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且,陳平還發現。
不但是燕國公子這支逃亡隊伍,跑得極快。
就連身後追來的千餘騎兵隊伍,也快得有些不像話。
看看還在遠處,如一陣風吹過,就已經追到了自己身後。
雖然速度離着燕公子那支隊伍差上不少,卻也比常人常馬要快上許多。
“那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陳平思考到這裏,深深的望了一眼,被所有人抛棄的那位侍衛隊長雲騰。
除了自己三人之外,就剩這位先前威風凜凜,頤指氣使的隊長大人。
他被韓小茹一鍋打得手臂骨頭裂開,肋骨斷了三根,又被一腳踹在胸口處,震傷了五髒,此時稍微動得激烈一點,就全身跟散了架似的。
就算他能跑得更快,也沒法再跑。
甚至,連躲開騎兵兵鋒直擊的方向也做不到。
陳平這裏卻是好上許多。
笑道:“避其鋒銳,搶馬,結三才陣。”
這是跟韓小茹和姬明月說的。
三人日夜相處,早就心意相通,兩女一聽陳平的命令,就立刻知道怎麽做了。
剛剛避到路邊,就有十餘騎殺了過來,當下全不遲疑惑。
陳平撥馬回轉,微微側頭,看着那長矛從耳旁刺過,掀起幾縷發絲,手中青銅劍身側微帶。
那兇悍帶甲騎兵,就已經被割破喉嚨,一個倒栽落于馬下。
韓小茹卻與此時身形一伏一起,左手一搭馬背,從馬後躍上,手中長矛疾點,已刺穿随後跟來的一個騎兵心髒。
把他挑飛半空。
姬明月卻是騰身一躍,如仙女飛天,身形旋轉着,纖纖玉手,從飛起灑血的騎兵腰間抹過,抽出了青銅長劍,打着旋子落于馬背,催馬繞圈疾走,三馬成圓,劍矛并舉……
忽……
一隊騎兵沖了上來,又倒了下去。
身周騎兵如潮水般卷過,緊追着馬車和逃亡大隊而去,把道旁一側的三人三騎扔在身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