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私心,竟然可以讓全國陪葬?”
陳平睜開眼睛,遠處一道虹光遙遙而來。
呼嘯轟鳴之聲,到了近前,陡然變得無聲無息,化爲一點圓光,被他吞入腹中。
“禦劍乘風來,除魔天地間。”
陳平長長歎了一口氣,想到先前所見一幕,心中唏噓不已。
隻能說,現實太過荒謬,比起故事裏描寫的還要離譜。
“姬棠授首,玉京算是拿下來了,其中多虧無相禅院主持寶樹和尚和純陽劍宗的赤陽尊者出手牽制……”
說到這裏,陳平眼中還有着絲絲不忍。
“差一點,就讓那姬家老祖,把玉京百裏氣運,全都抽離……”
饒是自己靈魂禦劍,去得極快,斬殺姬棠十分及時,對方造成的損傷,以及百姓深藏心底的陰影,可不是那麽容易就消除的。
試問,當有一天,所有人都發現,自己的生命,以及賴以生存的環境。其實全都掌控在某些人,甚至某個人的手裏。
随着别人的心念,生死不由自主。
這種感覺,隻要是有腦子的人,都會覺得惶惶難安。
姬棠此舉,等于徹底把修者最後一層遮羞布扯了下來。
極爲直白的告訴天下人,所謂修者,其實就是喝人血,吃人肉的寄生蟲。
受人恩養的同時,一念之差,就可毀天滅地,摧毀自身立身處世的根基。
魏伏波曾經分魂化爲小青鳥,跟着陳平無數個日日夜夜,對他心裏的想法,可謂了解至極。
此時聞言,眼中透着寵溺笑意,安慰道:“小七兒,你也不用太過在意這些事情,星羅海域三十六島,三千年來,自行演化,當初全是鼎盛王朝。
直至千年前,不知爲何,這三十六島王朝,似乎失了監管,外圍法則天網,也慢慢變得薄弱,外界更是有人可以偷偷潛入其中。
于是,情況就變了,這三十六家王朝,把自家國度玩得崩潰的,足足有二十八家之多。直至三百多年前,滄龍殿伏波島一脈,之所以親自出手護持此島,并且,派遣弟子親身參于王朝更替,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
陳平禦劍歸來,神态輕松。
而且,剛剛有那麽一會,她們這些達到神武境以上的尊者級别高手,全都感覺到了災厄之氣的興起,以及天地氣運流失,天地之間隐隐發出痛吼怒嚎。
雖然感應得不算太過真切,但是,與自身切身相關,真正大變臨頭,還是能明白的。
姬棠完了。
大離王朝要真正的變天了。
一時之間,衆人望向陳平的目光,都有些不對勁。
啥時候,這天下争龍,王朝變更,就如兒戲一般,就此打完了。
那數十萬大軍,數百上千的戰将謀臣,此時還蒙在鼓裏。
也不知,當他們得到自家王上已經把大離玉京都攻下來,接下來,改朝換代再也無仗可打,他們會不會驚喜,或者是驚吓。
想到那些年帶着這小子東奔西逃的,居無定怕,一天到晚隻想着,不要被朝廷兵馬追上,能夠活下去,就算是做個平平凡凡的百姓,就已經很不錯了。
魏伏波心中自有千言萬語。
可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至于蕭琳。
這位曾經手掌大權,縱橫捭阖,無論是治國治軍,處理民生事務都很有一手的鐵腕“蕭後”,此時滿心滿眼裏都隻有這位失而複得的“兒子”,她甚至懶得多想,接下來該怎麽做,隻是盈盈帶笑,跟在旁邊,一時半會都不想離開。
韓小茹和姬明月。
這兩位經過特訓之後,又在連日大戰之間,悄悄然突破了神武境的“高手”,卻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對。
打下玉京,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她們已經習慣了,時不時的,在陳平的身上,就會有奇迹發生。
若真的按步就班,穩紮穩打,雙方大戰連場,拼個一年半載的,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你是說,天星魔宗入侵之事?”
陳平從“溯源奪運”之中得到的一些隻言片語,推測出了當然一點真相,但是,對當時的情況,卻也談不上完全了解。
魏伏波本體是一頭青鸾,雖然血脈不純,不爲神禽,卻也算得上極厲害的靈禽。
據她所言,當初與蕭琳兩人琴蕭和鳴,一直跟在秋雨仙子身邊,明爲侍女,實爲姐妹。
她們看着秋雨仙子從一個小弟子崛起,直到後來成爲道丹真人,也經曆過了許多事情。
這時說起來,就是有感而發。
“不單是天星宗,此宗來曆奇詭,所有人都懷疑,并非此界生靈,倒也不單隻是咱們星羅海域之敵,見着了,開打就是了,也沒什麽奇怪的。
主要是這氣運修持一道,可以速成,興衰全掌控一人之手,隐患實在是太大了,天子牧守萬民,百姓實爲牛羊,按時收割,不違天時。
但若是這牧守牛羊之人,失了監管,有一天,想要把牛羊全殺了吃肉,那又如何?”
于是,有了姬海把這大離王朝當成了自家産業。
可以細細經營,随時收割,以助己成道。
也有了姬棠此人,看看這牧場,已經快要被人搶了去,就幹脆放一把火,全都燒了,把鍋也砸了。”
魏伏波說到這裏,就再也沒有說下去。
她知道,陳平肯定明白她的意思。
這也是在暗暗的告誡陳平。
當一個人,再也不把自己當人,而是當成神之後,生殺予奪,盡操己手。
那麽,這片牧場,其實已經失了意義。
說不定,還有着無窮反噬。
至少,三千年前,那位布下三十六處牧場的大能,絕對不會容忍自家産業,出現如此變故。
這麽多年,那人一直沒有現身,或許有了變故,或許沒有,但誰又能肯定呢?
“我明白的。”
陳平點了點頭。
上輩子,曆史書上寫得明明白白,每一次,當那高踞王座上的至尊不把自己當人的時候,天下烽煙四起,百姓十不存一。
然後,大家一起玩完。
而在神話故事中,也有着某些傳說。
随着某些人的心念,羊群或許會過得很好。
一旦某人不高興了,就會發大水淹沒一切,重新塑造未來。
這是何等的卧槽。
反正,不管怎麽弄,人類的文明,就如同原上青草一般,一把火燒光了,遇到春天,又開始發芽生長。
在某些人眼裏,百姓自如野草。
去了一批,灑下點種子,再種一批,也沒什麽妨礙。
眼前隻是一個姬棠。
這片星空之下,永遠也不可能隻是一個姬棠。
而這裏,其實,隻是一個牧場。
隻不過,自己暫時會成爲牧場主,或者是牧羊人而已。
想到這裏,陳平忍不住心中微微感覺悲涼。
若是自己沒有得到春秋蠶屬性面闆,是不是仍然會是一頭羊。
物傷其類,感同身受,他無比堅信的,相信自己其實還是一個人,并沒有随着實力,變變了心态。
“這樣就好。”
……
元貞十九年春。
不對,現在是元和一年。
雖然小皇帝登基匆匆,退位也匆匆,攏共加在一起,隻當了一天時間不到的皇帝。
但他仍有一個年号。
也足以讓陳平記住他的名字,姬玄合。
自姬棠死去,姬長壽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竟然瘋了。
在陳平親領十萬大軍進入玉京城的當口。
他瘋了。
按理來說,姬長壽修爲達到合一境巅峰,隻差半步就可以直接三元合一,神識煉就,鑄就真形道基,是萬萬不可能瘋掉的。
陳平看到他的時候,這家夥竟然跑到街上,摟着一隻小花狗,叫着玉妃的名字,眼裏全是溫柔。
你以爲他是情種,不是的。
他等會,又捉住一隻小黑貓,叫着“玄霜我兒”,好像那隻貓真的是他的兒子,叫着叫着就哭出聲來。
“此人惡貫滿盈,不管是真瘋還是假瘋,留不得的。”
鳳元圖眼神閃動。
生怕自家王上一個心中不忍,就把姬長壽留了下來。
身爲一個降臣,降了沒多久,還沒有真正施展一身所學,爲自家王上出謀劃策,排兵布陣,突然就有人告訴他,改朝換代,成功了。
鳳元圖這些日子如處夢中,完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想笑,又笑不出來。
爲什麽這天下,會有神武尊者這種生物?
一人壓一軍,一人戰一國,有這一類人存在,還要他們這些普通人做甚。
當一個蝼蟻嗎?
他腦子暈暈的,一直跟着陳平,此時狀态說不上很好,就跟一同進京的同僚差不多,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不過,殘留的理智告訴他,有些事情,還是必須得做,這天下雖然已經算是統一了,但也沒有完全統一。
還有用得着他們的地方。
“元圖先生多慮了。”
陳平笑道:“本王并非心慈手軟之人,當然,亦非嗜殺之輩,不管如何,姬家這些皇子皇孫,卻是留不得的。”
他沒有多做解釋。
眉間心眼打開,從滄龍印的視角看去,這天下氣運洶洶,黑潮滾滾,在自己連成一片的地盤之上,如同氤氲般騰起的氣運洪流,卻有一大部分,仍然緩緩消失。
别人不知道,或者看不清,這些足有四成之多的氣運去了何處,他卻是知道的。
“開……”
眉間光芒猛然大亮。
明月照影心法運轉,滄龍印微微一動,光華大亮。
在那光幕之上,陳平以第八階的靈魂神識,就看清了,有那麽十七八條粗細洪流,聯通各處。
最大的一條,足足占據八成之多,彙入皇宮後殿一片廢墟之中,直入土層隔絕神識所在。
而其他的氣運,卻是分散各方,進入各州各府。
最大的兩條,就是眼前這位前大離皇帝姬長壽,以及剛剛上位隻有一天的姬玄合。
‘姬家王朝倒了,大離被推翻了,但隻要這些姬家嫡系血脈未死,氣運就不能斷根。也不知到底有幾成,被輸送往天外,被姬海所得?’
陳平心中沉吟着。
吩咐姬明月和韓小茹兩人,把這些姬家嫡系子孫全都揪出來,倒也不必濫殺,隻要是氣數深厚之輩,那也不必留着。
如姬長壽這等胡作非爲到了極點,惡行極重之輩,之所以沒有當場就殺,其實是爲了給他一個明正典型,殺給百姓看看。
這麽多年來,如此重的怨氣。
總不能留到新朝吧。
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
至于後殿地宮裏藏着的一具冰封軀體,陳平看見的第一眼,就已明白,這人到底是何身份。
當初姬海開國,大離鼎盛之時,冰棺之中這位,卻也是在史書上面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也是大離王朝最得人心的一個時代,有許多百姓,還曾經挂念着這位二代皇帝,盛世天子。
可惜的是,這位姬求仙,在位時間不長,隻是區區十五年時間,就已身體老朽,不能主事,龍禦歸天之時,天下百姓痛哭,如喪考妣。
“塵歸塵,土歸土,雖然份屬敵對,此人卻也是有功于天下,厚葬了吧。”
陳平張口一吐,就是一挂長河,一劍斬斷了勾連天下的氣數之力,斬破了冰棺,眼看着冰棺融化,其中如同生人的姬求仙,面容緩緩老化,身體泛起死氣。
幾個呼吸之間,這人的軀體就像是走過了百年歲月,化爲森森白骨,再也不複半點生機。
陳平開口下令道。
“名錄中的姬家子孫,可有天性純良,并未做下一件惡事者?”
十七八個有着天地氣數在身的姬家子孫,如果有那麽一些個,是真的很無辜。
陳平倒也不是舍不得這一丢丢氣運。
大離王朝都已經滅了。
就算有着前朝氣運所鍾,又能分潤得多久,十年,百年?
就算讓他們平平安安的渡過一輩子,那又如何?
“七哥,都已經仔細查過了,并沒有無辜者。”
姬明月神情郁郁。
說起來,這些人也算是她的堂兄弟、叔伯侄兒了。
但話又說回來。
這些親戚們,還真沒什麽無辜的,按陳平的标準來看,強搶良家……婦……女,巧取豪奪,欺壓良善,這已經是其中最輕的了。
至于其他人,但凡有氣運在身的,無一不是身份貴重之輩,一句話說出去,就有不知多少人破家滅門……
其中甚至還有一位,修煉血影神功,因爲麾下勢力不小,動不動就是把數千百姓屠戮一空,煉成血水。
如這等人物,在姬家子弟之中,所在多有。
根本就沒人敢管。
這麽比起來,當初的姬玄武、姬玄歌等人,倒算是潔身自好之人了,他們無非就是手底下沾滿了血腥,喝灰同樣視百姓爲蝼蟻,但也沒真個沒了人性。
“宣告罪行,擇日問斬,要不,換一個人能處理此事。”
陳平微微遲疑。
讓姬家人來查姬家人,這種做法,怕是對小明月名聲有損。
“不,我自己來。”
小丫頭咬了咬牙,又歎了口氣,看了看陳平,眼神微微有些奇怪,轉頭就離開了。
伱怕是不記得。
你也是姬家人吧。
陳平看到姬明月的眼神,立即秒懂。
他拍了拍額頭,啞然失笑。
他倒是忘了自己的身世。
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
蕭琳雖然可以說,當初就算是懷了身孕,仍然是個大閨女。
但是,她飲下那杯醉龍眠,受了算計之後,一身完滿無缺的陰元神意,卻是有所洩漏。
姬家自姬海開國以來,倒也有着不薄的底蘊,用出詭異法子,讓元亨帝這位姬家大舔狗折元陽之血氣與蕭琳的陰元之氣交感,直接彙聚成胎。
這種算計,隐秘之極。
以至于,蕭後那般精明聰慧的女人,也不知不覺就着了道。
等到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胎兒已然形成。
而且,偏偏還是元亨帝這位姬家并不算太過讨厭的人元陽交感,思來想去,母愛驅使之下,蕭琳終于還是決定生下來。
于是,就有了後面的一些事情發生。
所以說,姬棠這老小子,修練天賦,或許算不得太過絕豔,其心計深沉,算計入微,卻是又狠又毒。
不但算死了蕭琳的性格和行事。
更是算準了伏波島一脈,再無反撲的餘地,如果不是出了陳平這麽個變數,姬棠根本就不會擔心北周的事情。
無論如何,隻要玉京不破,南方還沒有徹底崛起,他就能在大離王朝覆滅之前煉就真龍法身,以長生令升仙而去。
同時,姬海也會煉就一口法則道丹,一躍而成爲皇極殿十大真傳弟子之首,到那時,不管是李玄機,還是黑蓮殿,都将無可奈何。
偷偷摸摸的,在丙離島弄些好處也就罷子。
想要颠覆姬家王朝,得看姬海答不答應。
這麽一來,伏波島一脈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姬家别說是八百年天下,隻要姬海一直突飛猛進,位高權重,數千年國運綿延,也不是不可以。
……
“還請王上開國建制,早日登基。”
這一次,勸進的呼聲,比起當日在漓陽之時,不知大了多少倍。
不管新臣老臣,出于公心,還是有着私心。
全都湊到前面來勸說陳平登基。
三請三讓之後。
陳平也沒有假惺惺的再拖延時間,看看禮數俱足,于是,答應了下來。
元月初一。
大宇王朝立。
普天同慶。
大赦天下……
這一年,泰和元年。
陳平接受群臣朝拜之時,玉京城中,百姓張燈結彩,萬衆歡呼。
北周肅方城,卻是已然點齊兵馬,百萬大軍,趕往南平、蕭山,兵鋒直指萬獸關。
“衆生皆苦,吾道成矣。”
極北荒原之上,一個黑袍道人,看着蓮池中間的一朵黑蓮,悄悄綻開花朵。
……
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