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月割袍斷義之後,那一刻,心如死水,冥冥中卻契合了明月千古,心靈寂滅之意。
隐隐之中,她仿佛有一種錯覺。
自己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輪明月。
無論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就這麽高懸天際,無喜無悲,照耀千古。
劍法明澈之間,又生出變化來。
看着躲無可躲,擋無可擋的玄冰手印,在即将把自己徹底凍僵的同時,一劍洞穿,破開手印,并且,當場斬殺極陰教聖女顧清霜。
她的心靈拔高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境界,身體内部的真氣卻沒有第一時間提升起來。
破開玄冰手印,五髒六腑都受到震蕩,一股寒意侵入身體,當場就直呼不妙。
腦中轉念,姬明月隻有一個念頭,‘我還沒報信,不能死在這裏。’
身形閃動間,拉出一道長長月光,就直撲山林逸去。
目标,西南方向。
冥冥中有一種直覺,就在前方,就在不遠處,那裏有一個人,正在等着自己。
這種感覺很沒來由。
但她就是相信。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玄冰長老臉上直似掉下冰渣子。
讓一個随手都可以捏死的後輩女子娃,在自己眼前逞兇,不但殺了本教極其重要的聖女,還生生逃脫,這讓他的面色極爲難看。
看着姬明月轉身狂逃,當下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眼中兇光連閃。
“這一次,就算是靖海王怨怪,也要把這小女娃抓住,細細淩辱,好好的讓她體驗下十八種死法。
至于北周四皇子那裏,随便在極陰教挑選一個出挑的女弟子冒充郡主就是,反正這盟約隻是一塊遮羞布,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明玉長老狹長雙眼微眯,不知爲何,他在玄冰長老的面上看到了一絲死氣。
他修練玄陰教最陰邪殘狠的冥龍經,身上那數千上萬隻蟲子,全是玄冥之氣喂養出來的冥蟲,破甲破罡,無往而不利。
這平日裏慣常與陰冥死氣打交道的高手,當然對死氣有着極精深的研究。
自問就不會看錯。
但是,這就奇怪了。
玄冰長老一身修爲早就達到合一境二層真氣通靈化形境界,生出靈性之後,能自主避劫消災,随意出手都是威力無窮。
這種層次的高手,隻要不碰到天榜中人,一般情況下,就算遇到不世出的高手,即算是不敵,也能輕而易舉的全身而退。
雖然追擊的這個小女娃子,境界提升得很不正常。
但是,再怎麽奇異,估計都是走的厚積而薄發,心靈頓悟的道路。
這個世上,總是有着某些人受上天所眷顧,能夠跨越常人一生的努力,直接頓悟,達到别人一輩子都走不到的道路盡頭。
但無論如何頓悟,心靈修行再高。
肉身和真氣的修爲,想要積累,總得有個過程。
并不會無中生有般,就直接達到一個極高厚度。
所以,不管那小郡主悟出了什麽樣的絕學秘技,她的真氣強度,總是需要時間練上去的,此時的功力,簡直是不值一提,萬萬不可能擋得住玄冰長老的追殺。
更何況,她還受了緻命重傷,五内凝霜,血液看着就要僵固,再不停下來療傷排出寒氣,很可能就會化爲一具凍屍。
莫非,前方有着埋伏?
心裏這樣想着,明玉長老卻也是絲毫不遲疑。
也跟着急急追了上去。
這些年來,玄冰、明玉,兩人聯手合作,功法互補,興趣相投,頗有相得之感,他着實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位搭擋大意中伏。
無論什麽樣的埋伏,隻要他兩人在一起,就沒有什麽可怕的。
追上去掩護倒是沒問題,由于心中存疑,明玉長老眼神一轉,搖身一晃,蟲雲撲落,身體就分出一個影子來,速度更快了幾分,呼嘯前行。
“這條路,我記得很清楚,當初還與七哥在這裏抓了一頭香獐。七哥烤肉的手藝很是不錯,隻不過,由于擔心身後追兵追得太急,火侯就未免有些不到,吃到的獐肉,竟然還有血絲。”
想到那一天,七哥興誓旦旦的說起,這新鮮的獸肉,有着血絲其實就隻是口味差上一點點,肉裏的營養還要更豐足一些,對補足身體所需很有幫助……
姬明月想到這裏,面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
若是那一次,就被北周胡人追上,兩人死在一塊,未免也是一件美事。
‘不對,我這是怎麽了,怎能咒七哥早死呢?呸呸,七哥肯定會長命百歲的,就是不知道我死在這座山上,他會不會知道,又會不會難過。’
姬明月再也跑不動了,她身體裏的真氣已然耗光。
境界突然拔高,突破合一境劍法極意層次,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就是,她的每一招每一式,威力都數倍增強,厲害了不知多少倍。
壞處就是,随便出手,奔逃了一會,全身真氣就如開閘放水一般,完全撐不住多久。
因爲,她根本就沒有時間恢複積蓄。
從一開始就是不停輸出。
合一境與天地合一,生生不息,那也隻是一種形容。
平常出手倒是能做到收支平衡,彙攏天地元氣轉換爲真氣的速度,與出手消耗真氣的速度,大差不差。
現在,暫時還是不成的。
她恢複的速度如果是一,出手消耗就是三。
除非能夠有點空閑時間,讓自己靜坐吞納天地元氣,積滿真氣,否則,撐不住了。
但顯然,身後的敵人,并不會給自己這個時間。
所以,這就是絕境。
更何況。
她還能感受到,自己身體内部,五髒六腑漸漸的就撐不住,似乎要徹底化爲冰塊。
“在這裏吧,就在這裏,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本來想要把天心明月劍修到極高層次,讓七哥大大的吃驚一回,卻沒有這個機會了。”
姬明月轉身回頭,望着身形卷起狂風,摧折樹木,寒氣漫空,化爲一頭冰蛟惡狠狠撲來的玄冰長老,她重重的捏了捏手中劍柄,眉間有了覺悟。
眼前一片空茫,隻見黑白兩色。
遠處似乎聽到轟隆隆雷鳴般的馬蹄聲。
姬明月沒有回頭。
心神凝聚,以身化月,以心化月,劍勢微擡,瘋狂擠壓身體内部每一分每一毫的真氣,天地之間,元氣彙攏,似乎隐隐出現一聲歎息。
數十丈長的冰蛟,呼嘯席卷。
姬明月的這道劍光,相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被長長的玄冰凍氣侵襲抵消,蛟頭嘶吼着旋身疾撲,就錯開劍勢鋒銳,當頭噬咬吞下。
玄冰長老真氣通靈化形,掌勢玄妙,不知打磨了多少個春秋。
此時全力出手,玄冰掌法簡直有着翻江倒海之威。
隻是一個沖撞,身下小山坡已然化爲冰屑,轟然崩塌,無數冰晶塵灰,向着四面八方濺射,化爲海浪般散開。
“昂……”
眼見得姬明月就要連人帶劍被打成冰粉。
玄冰長老耳中突然就聽到一聲龍吟。
似乎響在心底。
聲音入耳,他就發現,自己經脈穴竅之中真氣猛然沸騰亂竄起來。
腦袋也微微暈眩。
最離譜的是,那掌印化爲冰蛟幻形,其通靈變幻之意,竟然爲之一滞,停在半空攻不下去了。
不對,并不是聲音的影響,而是一條龍,是一柄劍。
山腳遠處,一道流光,其質玄黑,其光耀金,如奔雷閃電般急馳而來。
劍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大,臨近小山坡之時,彙攏天地元氣,化爲一頭身長五十餘丈,全身鱗甲分明的金色長龍。
劍未斬落,氣勢先行壓了下來,空氣都變得凝固。
這道龍形劍影,其浩大磅礴處,讓人心驚膽寒。
相比起來,自己一掌打出的冰蛟,在這道劍光長龍眼前,就如一條小蚯蚓。
簡直存在着量級的差别。
“怎麽可能,有人能以心靈牽引如此浩大的天地元氣?明明沒達到真意化神的地步,隻是通靈層次而已,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眼中看到這道劍龍,玄冰長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也不得不相信。
身後傳來焦切呼喊,“快退。”
他知道,那是老搭擋明玉長老到了,可是,那老家夥明明可以上前并肩抗敵,卻根本就沒有半點上前的意思,随着聲音呼喝,越是越離越遠。
這是發現不妙,立即逃走?
玄冰長老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他知道此時退不得。
不但不能退,反而隻能進。
隻有把那小郡主捉到手裏,才能有那麽一點生機。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喝然對手還在山下遠處,隻是射來一柄玄黑長劍,但是,單從劍光之上的威勢就可以看得出來。
就算是與自己處于同一境界層次,對方的戰力,也比自己要強上許多,許多。
玄冰長老眼冒兇光,狂吼一聲,雙掌舞動着,那道冰蛟寒光更盛,體型也漲大成倍,張牙舞爪,畫出一道詭異弧線,探爪疾舞,就要把姬明月抓在爪中。
“啪……”
随着冰蛟移身幻形,那排雲馭氣瘋狂沖撞而來的金龍,也跟着遊動變幻,龍首沖天而起,龍身盤旋飛舞,龍尾掠空,從姬明月身側狠狠抽過。
如同細鞭炸空,又如千炮齊鳴。
正正抽在冰蛟的頭上。
元氣崩散,真氣倒撞。
一股雄渾浩然大力,把冰蛟掌力抽得粉碎的同時,一股波紋如同重重大浪般,轟在玄冰長老的胸口。
喀啦啦……
一連串爆響聲中。
玄冰長老痛叫一聲,身體就如同一顆小石子般,向後飛出百餘丈遠。
重重撞在一處山坡之上,撞得山體傾倒,亂石崩飛。
“七哥”
姬明月這一喜非同小可,鼻子發酸,眼角就流出淚來。
她甚至都忽略了陳平剛剛這一劍出的的威勢,忽略了他身劍合一,一步跨過數十丈遠,踏空而行的神奇。
隻是呆呆的看着陳平,有些移不開眼睛。
“花臉兒。”
陳平眼神複雜。
一眼就看穿身前小姑娘五内成霜,看穿了她精神和真氣極度虧損的慘狀。
身上殺氣還有着絲絲殘留,想必,這是從靖海營裏一路殺出來的。
想到自己聽到的一些消息,陳平心裏暗暗後怕。
若非自己一聽到消息,立即出兵趕到,隻要稍加延誤,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看到花臉兒柔弱悲傷的神情,陳平忍住沒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爲何有兩個合一境的厲害高手追殺她。
也沒問她爲何會不知不覺,劍法和修爲,就變得這麽強了。
這些事可以慢慢再說,有些事卻不能耽擱。
他擡手一抓,飛出去的黑龍劍,好像有着千萬根絲線纏繞,倒飛回來。
長吸一口氣,身上青木長生功轟然運轉。
四周草木靈氣化爲星星點點的綠光,彙聚成一道綠色長河,融入手心,反手拍在姬明月的肩頭。
生機轟鳴壯大,彙入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姬明月身體受到的玄冰凍傷,須臾間就已經消散九成,一道暖融融有如春日朝陽般的能量,撫慰經脈,養護骨血,化着一波又一波的漣漪,替她療愈暗傷。
隻是一個呼吸,這傷就好了八八九九,餘下的,已無大礙,很快就可以完全恢複過來。
“七哥,你這本事,竟然這麽大了?”
姬明月先是萬分震驚,看着陳平就像不認識一般,再接着一股巨大的歡喜,從心裏升騰而起,一股熟悉漸漸回歸,眼眸轉柔,展顔一笑,宛如百花盛開。
難怪,他們說要伏擊七哥,引他出來,當時還覺得有些奇怪,原來如此。
“那是當然,花臉兒你在靖海軍營之中,難道沒有聽說過一些江湖傳聞,也沒人說起興慶府局勢,你七哥可是今非昔比,已經能夠保護你了。”
陳平灑然一笑,眼神之中頗有幾分睥睨之意。
這話也隻是随口問問而已。
他當然知道,靖海王姬長烈此人胸懷野心,卻是色厲膽薄,器量不大。再加上又跟自己有着殺子之仇,是萬萬不可能把自己在興慶府做下的一些威風事情說出來給自家女兒聽的。
他不使勁的抹黑自己,把自己形容成一個卑鄙小人就算不錯了。
而在靖海軍中,上上下下,未經姬長烈的允許,也沒誰敢胡亂說話。
因此,姬明月肯定對外面的事情,了解不多。
很可能還以爲自己隻在混元武館之中當一個小小學徒,隐姓埋名呢。
最多也隻是從一些外部情況,猜測到自己可能進境飛快。
再多也不知道了。
因此,再次見到,她才會如此驚訝。
“埋伏,也得他們有那個本事才行。”
陳平早就有着心理準備。
眼前無論是明月小郡主的聯姻事件,或者是三十萬百姓南逃一事,其中都透着些許不同尋常。
其中意味不能深思。
一旦細細想來,就能發現,北周胡騎的目的到底何在。
對北周四皇子來說,明月小郡主很重要嗎?一點也不重要。
那些離城逃難的百姓,在十萬奔狼騎的追殺下,真的能逃脫嗎?
拖家帶口的,又能逃得多快?
兩條腿再怎麽跑,也跑不過四條腿。
但是爲何這些消息,就一點一滴的傳入到自己的耳中呢?
好像一直就在等着自己前來。
道理很簡單。
對方玩的就是‘引蛇出洞’。
興慶府數戰皆捷,不但地盤擴大,更是壓服河西崔氏,得了大量兵員和糧草,戰争潛力如同充了氣的皮球一般的瘋狂增長起來。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以前的興慶府,如果說隻能撐起五六萬人的兵力,已是極盡全力,隻要敗上一仗就什麽也沒有了。
現在的興慶府,就可以組織二十萬步騎,就算敗上一兩回,也不會傷筋動骨。
因爲,作爲天下十三世家之一的河西崔,别的沒有,錢糧兵甲,充足得簡直令人發指。
打仗就是打錢,打的是底蘊。
有着滄龍印在手的陳平,當他補齊了錢糧這塊最後的短闆之後,立即騰身一躍,變成天下有數的難啃諸侯。
雖然隻是占據一郡三府之地,算不得地盤廣大,卻絕對算得上是一根可以崩掉牙齒的堅硬骨頭。
更何況,陳平還對北周深懷敵意,萬萬沒有妥協的可能。
雙方一旦見面,就是你死我活的結局。
這種情況之下,就算是北周十萬狼騎,也不會願意硬打硬碰的,與興慶府勢力,正面交鋒。
因爲,不劃算。
江南民風雖弱,戰鬥力也不行。
但是,地盤卻是很大。
這裏不是隻有興慶府一個敵人。
靖海王鬼鬼祟祟暗中打着主意,暫且不提。
興慶府的更南面,還有着陪都右京,以及南面三郡之地。
東南面,東王公攜麾下将近三十萬大軍待價而沽。
西南面有七煞天羅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迎戰。
東木軍和天羅軍雖然與陪都真武王兵馬糾纏不休,打打停停,似乎是生死敵對。
但是,一旦北周胡騎攻了進來,他們到底什麽反應,還真說不準。
若是北周占了絕對上風,這些勢力自然是一呼百應,望風而降。
但若是北周兵馬與興慶府拼了個兵力大損,傷亡慘重,接下來的右京陪都很可能就會變成硬骨頭。
兩支“義軍”也可能從綿羊變成老虎。
心中千般念頭,萬種思緒,隻是一掠而過。
陳平彙聚天地元氣,化爲青木長生療傷真氣,打入花臉兒身體之後,看看小姑娘身體狀況大大好轉,就放下心來,笑道:“看我斬了這兩位大宗師,爲咱們重逢賀喜。”
說着話,他身形微沉,雙腿重重踏地。
随着地面石頭下陷,身體已如旗花火箭般,沖天而起。
劍嘯轟鳴,化爲一道金光,隻是一個起伏,就已追到百丈開外。
玄冰長老剛剛從山坡之中鑽出,正瘋狂吐着血,就見眼前金光一閃。
還沒看清人影,腦袋已然飛起。
“還有一個,宜将剩勇追窮寇……”
陳平擡眼望去,就見極遠處,一道烏雲急旋,瘋狂逃竄,更遠處,卻是連營數裏,密密麻麻的軍隊已經集結起來。
那是靖海軍。
“不愧以靖海爲名,高手如雲,軍威雄壯,偏偏卻不去打胡人。練這等強軍,又有何用?”
陳平目光微寒,身劍合一,引動天地元氣,轟隆隆化爲咆哮金龍。
他越奔越快,聲勢越來越大,直直追在那片烏雲之後,一頭闖入軍陣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