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陳平剛剛走進混元武館,隻是掃了一眼,就看出情形不對。
混元武館一方弟子,各自神情振奮,躍躍欲試,似乎對這次比武,很有信心。
就連那一晚見過的光頭壯漢韓無傷,也是面容平靜,神情輕松,雖然對台上比武也很關注,也沒有太過擔心。
他還不時的與身旁的夫人司馬柔說上兩句,又對弟子們說了兩句,這是在提點。
反之,他對面的那一行人,陳平在記憶中見過的高嶽,神情氣度就有些不同,同樣在笑,卻是笑得微微有些怪異。
眸子中藏着些許陰冷。
這種氣息,不但是高嶽,包括站在他身邊的那些弟子,全都一樣,頗有一種勢在必得的殺伐之意。
‘果然,不同的武館,教出來的弟子,氣質都不一樣。’
陳平此時五感極其敏銳,尤其是修成了“天心明月劍”之後,自感心如明月,映照四方。
隻是稍一感應,就能發現,高嶽一方煞氣重重,頗有搏命之心。
相反,混元武館衆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隻是想當然的以爲,這次比武,與以往無數次比試一樣,争的是一個高下,并不用分出生死。
“要糟。”
氣機感應之下,陳平心中大約就有了判斷。
他不會觀氣,也沒有花臉兒那種不太講道理的危機意識。
但是,上輩子無數次出生入死的經曆,讓他多多少少有了一種戰陣直覺。
能夠搶先一步,察覺到不妥的地方。
這種感覺很是唯心,形之于外的,就是心靈深處,微微不安。
一般來說,身爲修行者,尤其是修行到一定程度的武者,不說心如磐石,萬事不萦于心。普通的刀光劍影,當是家常便飯……
要想引動情緒,達到不安的地步,非得親眼見着情勢不妙,才會如此。
如這種,什麽都還沒發生,就已經微微心驚肉跳。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場比武,必有蹊跷。
“大師兄張固銀身已成,全身固若精鋼,李延光劍術雖然淩厲,卻也攻不破他的防禦……别看他現在出招咄咄逼人,隻要等大師兄緩過一口氣,就會迎來轉機。”
陳平偷偷靠近演武場,耳中就聽得有人議論。
他轉頭一看,那是一個身穿韓小茹同款寶藍色劍衫的青年,這人同樣身形高大,年紀不是很大,嘴唇上方剛剛長出細長絨須。
在他身邊還有一群人也同樣服飾,年紀有大有小,時不時助威喝上兩聲彩。
從他們的話語中,陳平就明白,這批人是混元武館的普通弟子,與那演武場前方的七八個弟子不是一個圈子。
如韓小茹,還有陳平曾經見過的高嶽義子顧辰等人,都是混元武館親傳弟子,韓無傷一直帶在身邊親自教授……
而這些人,算是外圍,有些人更是如同上輩子學校裏的走讀生一樣,學藝練拳的時候,會過來一起,晚上回家去住。
當然,校服,不對,武館道服還是相同的。
一眼掃去,就見到有三十幾人,也算是不少了。
但還是比不上長空武館,人家可能還沒有全部到場,現場就有五十餘個月白勁裝弟子,個個氣勢如虹。
單從人數上來講,長空武館,其實是占了上風。
“是啊是啊,咱們氣血煉體一道修練是有名的進展緩慢。
大師兄能在三十歲之前修到銀身境,達到江湖一流水準,更是有望在氣血衰退之前,突破先天,實在是讓人羨慕。這次,他萬萬不會敗。”
幾人在旁也是很有信心的說話。
“那也不見得,李延光身爲長空武館大弟子,平日裏經常教授師弟師妹們的劍法,平生數十戰,就沒聽說過他能從勝勢轉爲敗勢的。
前幾次與張固的比武,勝了兩次,平了三次,這次我看他的勝面也是居多。”
旁邊一個中年人搖頭說道。
這人身後還站着一堆江湖人,應該是看熱鬧,或者說是興慶府中前來見證的人物。
也許是混元武館和長空武館的比武聲勢越鬧越大,來的人越來越多。
就算是韓無傷和高嶽兩人,也不好将許多人拒之門外。
幹脆就放開陣勢,讓所有人觀瞧。
這也正是陳平可以直接進入混元武館的原因。
甚至,沒人問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沒錯,久守必失,如果是平常比武,李延光自然打不破張固的混元銀身。
但是,這次就有些不同。
雙方各自賭上了混元金身法和七星劍訣,都是各家根本傳承武學,誰都失敗不起。
我覺得,長空武館很可能會铤而走險。”
随着中年人的話音落下,旁邊又有人附和。
旁邊議論紛紛的,倒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比較贊同這個觀點。
陳平身邊的那個混元武館弟子,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想反駁,又不知怎麽反駁。
隻是暗暗咬着牙。
“不過是魔道手段而已,真用出來,還不定誰先死呢?
就算他們勝了,也是勝之不武。”
嘴上長了絨毛的混元武館年輕弟子不服辯道。
魔道手段?
陳平眯着眼睛仔細看了看台上兩人比武,就見那名叫張固的混元武館大師兄,的确是身體強橫至極,高大健碩的軀體,跟終結者似的。
而且,他手中一柄大劍,大開大合,掀起陣陣狂風,每招每式穩紮穩打……
雖然攻少守多,但的确是沒露敗相,看不出會失敗的樣子。
而他的對手,那位身形修長,臉呈長方形的劍士,劍法極爲淩厲……七星劍精妙無方,劍嘯之中,光暈流轉,氣機極其鋒銳。
縱橫來去間,切割得地面石粉飛舞,招招搶攻。
比劍術,他自然是占了上風,時不時的還會攻破張固的混元大劍劍勢,刺了進去。
不過,倒也沒有多大用處。
多數時間,是在張固的銀色機器人般的身軀之上,留下道道火星,刺出一線白痕和血線。
真的想要達成勝勢,基本上是沒有太多機會。
反之,若是他體内的内氣消耗過多,用不出大威力的七星劍勢,很可能還會被張固找到機會反攻得手。
‘比起當初見到的姜騰,這位名叫李延光的長空武館大弟子,的确是厲害許多了。
看這虛虛實實,劍演七星的韻味,與當初在沅溪城斬殺的春水劍趙大俠相比,都沒弱到哪去。’
陳平暗暗比較了一下,就發現,不愧是大城裏的武館,弟子中的招牌,實力俱都不凡。
放到江湖上,也不是沒有競争力。
“這位兄弟,那李延光會用出什麽魔道手段來?”
陳平多看了幾眼演武場上,目光不經意的在韓小茹身上掃過,此時不忙着暴露身份去見面。
倒不如頂着這個生面孔,暗地裏打探一二,看看能不能找到,長空武館到底有着什麽陰謀手段。
他見到這個上嘴唇長着絨毛的弟子,城府不深一腔熱血的模樣,忍不住就套話。
果然,年輕的外圍弟子,根本就沒有什麽防備心思,也許是見着陳平這個相貌十分具有欺騙感,一看就像好人嘛:“還能是什麽魔道手段,長空武館拼命招數七星落長空,有一招引星力灌體……
師父說了,他們家這種法門,用出來會大損精元,傷經伐脈,令修爲大降,與血魔解體大法類似……
如果用出這等手段來,赢了也是不光彩的。”
年輕弟子憤憤不平的說道。
顯然,他也知道,這次因爲賭得太大了,關系到兩家武館的生存狀況,還真的不敢保證對方會不會不顧一切的,用出什麽禁忌手段。
若是那長空武館孤注一擲,一意犧牲自家弟子的前途,真的拼命一搏,事情就真的很嚴重了。
大師兄雖然修成銀身境,也很可能會敗。
“你們小看大師兄了,他可以死,卻不會敗。”
韓小茹耳朵比較尖,可能是聽到了什麽,拎着大劍,蹬蹬蹬的走了過來,掃了一眼這些面帶憂色竊竊私語的外圍弟子,沉聲說道。
“是,二師姐說得對。”
數十弟子剛剛還有些意氣低沉,聽得此言,立即一掃頹喪的心思,重新變得意氣昂揚。
就算是旁邊觀戰的那些江湖武人,此時也沒誰再敢多話,低頭不再多說什麽。
陳平心中大奇,心想這韓小茹别看性子天真,心地純善,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
但是,一旦皺起眉頭,卻是離奇的很有威信。
衆弟子都相信她。
韓小茹目光掃過,在陳平的身上一轉,停了停,眼神深處閃過一絲疑惑……
不過,此時演武場中雙方拼得正急,她也沒有太多心思想太多。
隻是一面關注着場上情勢,一邊平複氣血,準備上場。
不管這一場結果如何,下一場,無論如何,她這個二師姐,要赢下來。
哪怕是拼了命。
混元武館,絕不能輸。
“給我死。”
場上風雲突變,那李延光久攻不下,突然劍勢一轉,厲喝一聲,面色變得煞白,天空中似乎有星星點點的光輝聚集,彙攏在劍光之上。
他一式“天樞”刺出。
劍芒動處,隐隐幻出一頭兇猛狼形虛影,嗚嗚狂嘯着,向着沖擊。
劍鋒未至,演武場地面,已如同被重犁耕過的泥土般,露出一條長長壕溝。
這還隻是餘波觸及。
鋒銳正中,張固大開大合的混元劍式再也遮擋不住。
大劍喀嚓一聲,從中截斷,狼頭虛影撲到他的胸前……
他身上的銀光驟然暗淡,被劍光一沖而破。
“星力灌體,還真的用出來了。”
“不好……”
“豈有此理。”
四周響起陣陣呼喝聲。
韓小茹愣愣站在原地,嘴唇微張,眼圈刷的紅了,“大師兄。”
場上局勢變得太快,以至于底下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就算反應過來,也沒人能快到出手阻止。
長空武館的大弟子李延光似乎早就蓄謀已久,引天星灌體悄悄完成,毀壞精元根基在所不惜。
他面色慘厲,帶着絲絲悲壯,全力破開張固的銀身,刺入三寸。
就要震腕加力前刺橫切,把對手的心髒攪爛。
在他看來,混元武館,這鐵殼子烏龜一般的煉體法,的确是厲害得一塌糊塗。
同等級的對手,根本就破不了防禦。
但是,隻要破開防禦,對方也隻能等死。
雖然,用出了“星力灌體”,自己根基破敗,或許要廢功重修。
但師尊許諾過,自家小弟小妹都能成爲長空武館親傳……自己還能得到寶藥重塑身體,到時候再修一次心法也沒什關系。
就算是耽擱了十年時光,能夠勝得此陣,赢下混元金身法,算是值得。
“你以爲這就赢了嗎?”張固那張四方憨厚的古銅色大臉之上,仍然木讷平靜,眼中閃過一絲覺悟光芒。
他劍斷之後,擋不住對方劍勢破胸,就幹脆不擋。
不退反進,腳下大步跨出。
哧……
李延光剛剛準備振腕,就發現,手臂變得沉重。
長劍前方一空,已然洞穿,直刺至柄。
“這……”
還沒等他松劍後退,眼前那張大臉突然露出一個笑容。
帶着絲絲譏诮。
一隻手重重拍在他的右胸。
[混元掌]
“嘭”的一聲悶響,李延光右胸半塌,身形如同斷線風筝般,向後飛跌三丈遠,重重摔在地上,嘴裏狂噴鮮血。
他強行掙紮着爬起來,隻覺頭暈眼花,五内如沸,内氣都調運不起來了。
“你忘了,我混元武館修氣血,煉體魄……生命強橫,徒手格殺天下無雙。”張固咧着白牙笑道,更是顯得憨厚。
他身形搖晃着,一柄劍從前胸穿到後背,破開個大洞。
血流如注,可就是撐着不倒。
對面的李延光也是撐着不倒……
不知爲何,明明是他先行得手,此時兩人都是強弩之末,離死也隻差幾口氣,他的氣勢卻是偏偏被壓了下去。
“何至于此?”
韓無傷面皮重重的跳了跳,早在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演武場中。
“這場算平局吧。”
他黑着臉,顯然也沒想到對方竟然能鼓動弟子用出拼命招數。
隻是比武而已,竟到了搏命的地步,簡直不知所謂:“高師兄,可有異議?”
“韓師弟既然說平局,那就平局,我是沒意見的。
伱那弟子,再不救的話,就要死了。
這麽年來,他可是你家武館唯一煉成了銀身的衣缽弟子……就這麽死掉,的确可惜。”
高嶽面上帶笑,揮了揮手,讓手下弟子把李延光扶回去。
自己弟子的傷勢,多數是引星元灌體自殘所傷,所受那一掌,隻是斷了幾根骨頭,受到震蕩外傷,反而算不得什麽。
這一戰兩敗俱傷,全都差點丢了性命,但畢竟手下弟子取了先手,先行傷到對手,場面上好看許多。
更重要的是,經此一戰之後,後面兩場,混元武館,還有誰敢上場,誰能上場?
沒了修成銀身境的弟子,混元武館弟子們氣勢先弱三分。
再加上實力不濟,弄不好,三兩招,就已脆敗。
“接下來,誰去領教一下混元武館的高招?”
高嶽淡淡說道。
似乎完全不把門下弟子的命當一回事。
“師父,徒兒願往。”
一個眼歪口斜,身形矮挫的精壯漢子騰的一聲,就躍入演武場中,滿眼兇光閃閃。
橫劍當胸。
“是長空武館三弟子童彪,竟然是他。”
“此人拜入長空武館之前,據說是文山獸孩,吃狼乳長大,十分兇殘。
曾在同門比試之中,把自家二師兄打成殘疾……
不過,因爲劍術天賦極強,因此,隻是受了責罰,沒被趕出武館。”
“聽說,在長空武館内部比劍之時,連李延光也不願意與他比劍。
原因很簡單,這家夥與誰比劍,都像是要殺人一般……看他身上兇戾氣機,我懷疑,他暗地裏以人練劍,手底肯定有着許多條人命。”
“關鍵是,此人一看就是不把命當成命的人物,随時都能用出那招[星力灌體]搏命招數,混元武館誰能擋得?”
四周全都嘩然。
心中全都明白,這高嶽對此次的賭鬥,看來是鐵了心想赢。
這是拿弟子的性命開路了。
别說,他們有着這種無賴的爆發技能,豁出一條命不要,混元武館還真不好應付。
“我來。”
還沒等韓小茹說話,韓無傷身後,一個面如冠玉,虎背熊腰的年輕人站了出來,正是顧辰。
他面上全是悲憤,就要上場與童彪一拼生死。
“還是我來吧,三師弟,輪也該輪到我。”韓小茹柳眉倒豎,冷冷望着場中神情兇戾的童彪。
不容置疑的道:“三師弟實力在我之上,壓軸出場當可萬無一失。
這一場,我不會敗,至不濟,也能拼個平手。”
“小茹……”
司馬柔突然開口,面色全是不情願。
韓無傷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終于沒說。
“娘,這麽多師弟都看着呢?放心吧,想赢我,也沒那麽容易。
這一戰若是慫了,咱們混元武館還開不開了?”
說完,再不回頭,大劍一甩,劍已出鞘,踏步進入場中。
于是,陳平終于明白了,爲何這麽多外圍弟子,對韓小茹如此敬服。
應該不隻是她長相絕美的原因,而是她有事真上啊。
隻要想一想,一個女孩子,平日裏心好會照顧師弟們,遇到事情了,敢于拼命,沖鋒在前,能沒有威望嗎?
可是,陳平對韓小茹的實力算是比較了解了,此時心裏就很有些不是滋味。
感覺她是真的打不過對手。
陳平此時清風無影劍圓滿,天心明月劍精通,于劍術一道上面,稱一聲“大家”也不算吹噓。
他早就看出來,那個名叫童彪的漢子,實力其實還要比長空武館大弟子李延光強上不少。
其人身上殺機已經差點凝成實質,與手中長劍遙相呼應。
這種感覺很熟悉……
陳平明白,童彪,可能真的是劍術上的天才。
差一點點就可以凝出劍意雛形來了。
如果他再發動星力灌體爆發之術……
後果不堪設想。
就連混元武館大弟子張固的混元銀身,都沒擋住那一劍,韓小茹擋得住嗎?
陳平瞳孔微縮,伸手撥開衆外圍弟子,悄悄靠近了些。
規矩有時候重要,有時候也不重要。
這一次,他準備不講規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