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你以前能忍,如今又不能忍了呢?”
陳平歎了一口氣。
左斷手的确是個講義氣的小夥伴,平日裏爲了自己這個小團體也是盡心盡力,搜羅消息。
算是給自己幫了不小的忙。
尤其是,陳平并沒有忘記……
那一夜,自己察覺到危險,趁着月色出門,先下手爲強的去殺張大胡子等人。左斷手這小子,還跟在後面,想要一起戰鬥。
不管他的實力夠不夠強,這份心,其實很讓人感動。
但無論如何,再怎麽講義氣,再怎麽能幹,如果性子一直這般魯莽,我行我素的不顧後果,那就不太适合再聚在一起。
遲早有一天,他會害死自己,很可能還會害死同伴。
左斷手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以前我已餓得頭暈眼花,看到那些人的身手,自知不敵。緊緊跟在後面,也隻是想着找一個合适的機會,看看能不能把小妹給救出來。”
結果……
自然不用再多說。
當你心中有了忐忑的時候,事情往往都隻會向着最壞的方向發展。
别說沒救到人,還把妹妹還跟丢了。
若非遇到好心人,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早就餓死在了街頭。
左斷手頓了頓,又道:“這次,在海棠院外面,我本來也沒想過要進去。隻是躲在一邊偷聽着,聽那些人說起什麽[上元燈會]、[大功告成]的一些隻言片語,還看到了董盡忠與莊紅衣兩人走在一塊……
常三思和花豹、黑狼等人,也陪同在一旁,應該暗中在商議着什麽事情……因爲離得太遠,具體情況沒有聽清楚,但卻看到了一個人,不對,是一群人。
那眉毛斷了一截的中年女人,她并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在身旁,從幾輛馬車下來的還有七八個女子,全都黑布罩頭,被趕豬崽一般的趕到了廂房之中。
中途,還隐約能聽到抽泣聲……”
‘原來如此。’
成年人的崩潰,也許隻在一瞬間。
更何況左斷手這麽一個半大小子。
他以前能夠隐忍不發,隻是在心中存有一線希望,希望對方會疏忽,讓自己尋到機會。
當然,也是因爲那時身體極度虛弱,餓着肚子又沒有力氣拼鬥……
而如今呢?
這段時日,他吃得好睡得好,每日裏還苦練劍法。
一劍劍刺出,苦練數千上萬遍,全身力量貫通,自覺實力強了不少。
再加上,在海棠院中,突然看到了仇人,也看到疑似小妹的女子,他哪裏還能忍得住?
“要麽,把小妹救出來。要麽,就拼了這條小命。就當那日沒從荒原中走出,死在了狼吻之下。”
左斷手伸出手,緊緊捂着自己被風霜割出一些血口的粗糙黑臉,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就如受傷野狼。
看到這樣的左斷手,陳平又歎了一口氣。
想當初,二十二歲的自己,何嘗不是這樣。
看到那曾經說過山盟海誓的女孩,就那麽靜靜浮在井水裏……
已經泡發的身體,變得再也不認識。
那一刻,是不是有着“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助和可憐。
也許,唯一的辦法,就是一怒拔劍,把這世間污濁,斬殺個幹幹淨淨。
陳平是這樣做的,以至于命運從此調轉了個方向,從此一頭紮進了腥風血雨之中……
而左斷手,也是這樣。
他再能忍,到了某一刻,就再也忍不住了。
那一刻,自身的安危,成功或失敗,全都已經不重要。
隻能出手,也必須出手。
否則,就算活着,他也必将成爲一具會吃飯、會拉矢的行屍走肉。
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他畢竟隻是十六歲。
是青春如火,意氣沖天的年紀啊。
“還記得那晚,咱們打死閻老大之後所說過的話嗎?”陳平輕聲問道。
“同進退,共生死?”左斷手擡起頭,眼中突然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隻是一瞬間,又變得微微灰暗。
敵人太強了,自己這條性命輕賤得很,可以不顧生死,卻不能把别人也拉入火坑之中。
“不是,你說過的,伱的命,賣給我了。這還沒多久,啥事也沒幹就死掉。這筆生意,我豈非血本無歸。”
陳平笑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想那麽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現在沒機會,不等于以後沒機會,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是,七哥。”左斷手抹了一把眼淚,紅着眼睛,重重點了點頭。
陳平沒有責怪他。
也不忍心再多說一些什麽。
魯莽沖動是一種性格缺陷。
但是,當自己有那麽一天,凡事權衡利弊,畏首畏尾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老了。
人生匆匆百年,總是算計太多,其實挺沒意思的。
‘四處擄掠女子,圖謀甚大,若說背後沒有一雙黑手操控着,我肯定不信。’
從左斷手的描述之中,陳平已經差不多弄明白了七色堂的部分組織架構與分工。
青字堂掌管流民和乞丐、小偷小摸之類的,這無疑,是專注于情報收集的部門。
當初幾人看看危機來臨,想過許多辦法,唯獨沒有想過的,就是逃出城去……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因爲,青字堂眼線遍布興慶府,他們幾個這般顯眼,又找不到幫助的人,肯定是走到哪裏都會被人發現,更何況出城。
沒出幾裏,就會被人捉住。
以青字堂那麽多人搜集情報的效率來看,或許會有延遲,但絕對不會搜查不到。
甚至,在某些情況下,比起官府還要有效率。
而赤字堂呢?
看那莊紅衣的手下眉姑的做派,這應該就是專司拐一賣一女子的一個組織。
其麾下說不定還掌控着一些青樓,技館……
最出色的女子,還有可能是送給達官貴人。
裏面的水很深。
巴結上層,就會結出一張無形大網……
這也證明了一點,想要讓官府出手來對付他們,希望還是比較渺茫的。
就算能破壞他們的一次兩次計劃,七色堂的根本,仍然不會受損,隻會越來越壯大。
除了知道的青字堂和赤字堂之外,是不是還有黃字堂,綠字堂或者紫字堂呢?
他們又各自負責哪個方面?
是單獨在興慶府活動,還是向着其他州府延伸?
想起前世曆史故紙堆裏曾經描述過的一些舊事,陳平差不多心裏有數了。
這樣的組織,留着簡直就是禍害。
沒有見着,自然可以當做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但是,這就在自己眼前,就在自己身邊。
實在忍不住,想要動上一動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