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陽日。
淺風城五十年一次的聞道會如期舉行,據說城内熱鬧非凡,人潮如織。
陳謀臉色平淡,在太素山頂緩緩走動,無緣盛會,他并沒有甚麽失落感受,大不了今後在萬靈界賺的資源,拿去玄都觀或坊市花銷。
他還不稀罕,在這個對他惡意滿滿的世界浪蕩,太沒有安全感了。
心底也有些淡淡無奈。
操蛋的現實啊。
“公子,山門外來了一位自稱是您扈衛的四階妖修,名叫畢焰,要見您。”
上官升從山下飛來,拱手禀報。
他剛剛收到守門弟子的傳訊,特意去山門處看過,确認那個滿身煞氣眼珠暗紅的大塊頭,是四階妖修無疑,這才匆匆上山。
“四階扈衛?”
陳謀愣怔一下,他哪裏來的扈衛?
他現有的世家公子身份都是假的,隻是他演得比真的還真,差點連自個都要騙過了。
他第一反應是昨天那刺客不死心,上門想诓騙他見面,随即便覺着不可能。
沒有那麽笨的刺客,緊着他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陳謀仔細詢問一番四階妖修的相貌、特征,讓上官升稍等,他返身走回後殿密室,進入六角亭内,看向對面優哉遊哉整天無所事事的袁侯,笑道:“您幫我請了一個四階扈衛?”
“不是我。”
袁侯否認後,咧嘴笑道:“是大司祭輾轉通過關系,幫你請到一個高手做扈衛,怎麽樣?還滿意吧,看着不順眼可以叫那家夥滾蛋,有錢的才是大爺。”
他昨天特意跑一趟小燭山,見到大司祭,将他的想法建議一說。
大司祭滿口答應,說有法子斷掉中間的因果,不牽扯到一起,就是那扈衛長得磕碜了點,脾氣不太好。
聽得是大司祭托關系請的,陳謀頓時放心。
“那行,我先去見見。”
他便沒有過細問清楚,返回太素山,打開密室門與等着的上官升一起下山。
山門外的青石闆場坪上站定着一名身高丈五,腰圍有六尺的巨漢,穿着很不講究,邋裏邋遢,一身黑袍上油膩膩皺巴巴不知多久沒有清洗,不協調的小眼珠子呈現暗紅色,兩個招風耳朵,大得有些出奇,一頭亂發看着很妖氣。
陳謀屏住了呼吸,味兒實在是太沖,隔着三十丈遠都能聞到,不知多久沒有洗澡。
瞥一眼兩名躲在門後的守門弟子,他走前幾步,拱手道:“畢焰道友遠來辛苦,我是陳謬之,請去山上奉茶述話。”
長得實在不怎麽順眼的巨漢,用暗紅眼珠子盯着弱雞子似的雇主,道:“醜話咱們先說在前頭,我給你當二十年扈衛,我身上的毛病,得由你背後的高人到時出手幫我根除。”
陳謀笑道:“畢焰道友伱先說說,是什麽毛病?”
老袁那厮說了等于沒說。
還讓他瞧不順眼叫一個四階妖修滾蛋,說什麽有錢的是大爺,連對方不要錢的條件都沒搞清楚,他應該去問問大司祭,老袁通常是丢三落四,夾纏不清,進的多,出的少。
“你連我有甚麽毛病都不知道?”
巨漢頗有些不滿,瞪起一雙赤眼,身上氣勢吓人。
陳謀暗道還真有毛病,腦子被門夾了吧,脾氣這麽大。
他有玉璧在身,無視對方迸發的煞氣,嘿嘿笑道:“我應該知道嗎?我隻管用你就行了,你有什麽毛病,關我甚麽事,自有答應你的高人出手幫你根治。”
這話說得沒毛病。
巨漢轉眼一想,似乎是這麽回事,收斂氣勢,正待走近。
陳謀已經退回山門内,叫道:“畢焰道友你先等等,有些醜話,咱們得先說在前頭。”
他毫不客氣将對方的原話奉還回去。
大司祭幫他請的是扈衛,不是請一個大爺回來給他甩臉子。
不先談妥當,他真的要讓對方滾蛋。
巨漢眼睛再次瞪了起來,嘿嘿獰笑:“小子,很有種啊,你可能不知我有一個外号,叫‘赤眼瘋豬’,行啊,你有甚麽醜話盡管說,我都聽着。”
嘴角露出兩顆尖銳的獠牙。
上官升心頭大驚,他以前是混匪道的金丹修士,對于大名鼎鼎的赤眼瘋豬,有所耳聞,不動聲色擋到公子側前方,他有些看不懂。
公子家族幫着請來的扈衛高手,怎麽這個鳥樣?
還敢出言不遜威脅公子。
陳謀已經通過玉璧聯系上大司祭,聽得大司祭三言兩語,将眼前兇神惡煞的豬妖有甚麽毛病,說清楚了,包括脾氣、性格、品行和弱點等等,比起老袁那厮靠譜多了。
“畢焰道友,請收起你的煞氣和血腥氣,你若是連自己内心都不能掌控,聽之任之,放縱性子不管,你身上的毛病不治也罷,從哪裏來的,還請您回哪去。”
心頭有底之後,陳謀用一碗玄之又玄的毒雞湯潑了過去。
大司祭說畢焰是血脈異化的毛病,情緒不穩定。
還恭維說他有辦法根治,具體的卻不一口氣說完,讓他自個去揣摩猜謎語。
自稱赤眼瘋豬的畢焰悚然一驚,他被點中了要害,閉目調息半晌,身上煞氣緩緩收斂,眼中的瘋狂赤色也歸于平靜,拱手回了一禮:“你有甚麽條件,請說。”
陳謀笑道:“麻煩你将身高和大小,變化得和我們差不多,太高了,要仰頭與你說話,很不方便,還費勁。”
畢焰默然沒有反對,獲得他的認同後,他還是很好說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作一個八尺高的黑粗壯漢,帶着兩分憨厚傻氣。
陳謀對上官升吩咐:“你幫畢焰道友單獨安排一個山頭居住,要清靜點,準備幾套幹淨衣袍鞋子。”
上官升心底啧啧稱奇,口中應“是”。
也隻有公子,方能将一個桀骜不馴的瘋子收爲扈衛。
陳謀繼續道:“畢焰道友,你今後便在山上修行,從掌控自己的内心開始,慢慢散去一身煞氣,我外出的時候很少,二十年後,你下山之時,便是你體内毛病徹底根治痊愈之機。”
送上門的高手,先忽悠着爲自己用二十年。
要不然他連山門都不能走出。
外面壞人太多啊。
畢焰點點頭,暫且相信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小道士。
二十年時間對他而言,并不算長。
他已經到了控制不住自己的邊緣,要不然也不會接到胡大師的傳訊,以最快速度,從數萬裏外的海島上趕了過來。
兩人并肩往山上走去,不緊不慢,陳謀口中唠叨着看似很樸素的道理。
“等回頭,給你安排一片靈田和一片菜地,換一種最普通的活法,從低處經曆,而不是自高處往下俯瞰,種子發芽、破土、生長直到秋天收獲,是一種天道輪回的縮影,生活處處都是修行,不隻有打打殺殺,忘掉血腥和過往吧,‘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不要爲身份、虛名、實力所累。”
畢焰愣了一下再次點頭,他從記事以來,打打殺殺便占據了記憶的大半。
忘記血腥和過往,換一種平淡的活法,“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聽上去似乎不錯,讓他有些心動,這小道士言語有種令他安靜的力量。
落在最後面的上官升聽了,都有要種一片靈田,換一種活法的想法了。
公子修爲不高,見識卻是一等一的出彩。
說出來的東西,聽着平淡,卻發人深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