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長劍,陳謀往邊上避開噴濺的鮮紅,大太陽底下,他揭去頭頂鬥篷,露出一張大花臉,注視掙紮着朝空中伸出右手微弱求饒的侯管事,眼神冷漠如寒冰。
他想當一個不管閑事的太平修士,與人和睦爲善。
然而心底有不平如沉渣泛起。
“前輩,饒命啊……我用寶物換命……”
再怎麽掏空底子的煉氣圓滿修士,生命力也很強悍,還能痛苦多捱一陣。
侯隆元心生絕望,抽搐着虛弱叫道。
他不知得罪的是何方高手,居然将他從夜間帶到了白天,眼前幻化重重疊疊的火焰,暗藏着無數影影憧憧怪獸,似乎随時都能将他給吞沒。
陳謀身形一動,“咔嚓”,一腳踩斷侯管事脖頸,徹底斷絕其生機。
心底不平郁氣散去,頓覺念頭通達。
侯管事在自己家裏或許是嫌累贅,沒有佩劍,也沒有攜帶多餘飾品,從其袖口搜出兩隻儲物袋,從腰間拽下防護玉帶和兩枚護身符,陳謀沒有再多看一眼扭曲的屍身。
任由其和那張染血座椅留在山頂石柱陣内,不到一天将消失殆盡。
他眨眼間出現半山絕壁洞府,将收刮出來的戰利品,丢在十餘件物品一起。
揭去臉上繪制着油彩大花臉的面具,重新換上青布道袍和布鞋。
火焰薄薄從身上燒一遍,消除沾染的血腥和其它氣息。
走出洞府,陳謀禦劍穿過伴山霧氣,落到下方小島,走進六角木亭内。
袁侯放下酒碗,大驚小怪道:“咦,有殺氣!不至于吧,不就是喝了你幾壇子酒水,用得着這樣嗎?”
陳謀呲牙一笑,伸手一招,從絕壁洞府取來一壇普通酒水。
袁侯搶着拍開封壇泥,先給自己倒滿一碗,再給對面也倒一碗,嗅了嗅濃烈酒氣,舉碗道:“敬你快意恩仇,從此世間仇人少一個!”
他一雙猴眼見慣了世面,見微知著,稍一動腦子便知道大緻方向。
“幹!”
陳謀舉碗很幹脆一飲而盡,他其實不喜快意恩仇,不喜厮殺。
可有些人,爲甚就不能好好當個人?
……
崔霄這次返回宗門,待了三天,其中有差不多兩天,都是與青竹峰的兩位老師兄周旋扯皮。
罵不能罵,打更不可能打,在大師兄出面斡旋下,兩位老師兄見橫豎不能将人才搶回青竹峰,他們果然要搬去問劍峰山下,去給還不是玄都觀弟子的莫浮打下手。
這下連大師兄都沒撤,兩位老師兄道理很足。
“學無前後,達者爲先。”
“活到老,學到老;知無涯,生有涯。”
崔霄見攔不住兩位加起來超過八百歲的老師兄,他隻得再去與莫浮打招呼。
他其實不擅長做這些人際溝通,但是莫浮身份暫時見不得光,在宗門内,他占着莫浮救命恩人的身份優勢,可以與變得沉默寡言的黝黑靈植夫說幾句話。
“莫浮,陳謀讓我托交的書信,你都看過了?”
“看過了,多謝崔前輩。”
在田坎路上,莫浮恭謹行禮感謝。
崔霄不喜繞彎子,他将事情簡單一說,道:“伱需要的人手明天可以到位,我那兩位老師兄,性子執拗,非得搬過來與你搭伴,你不要多想,沒人逼迫你教他們任何靈植方面的技藝。”
莫浮低着頭走路,沉默無聲。
他學會的靈植授粉術,還是謀哥兒傳授,經過兩年多的實踐和鑽研,他從中領悟出了自己的心得,早就今非昔比。
但是技藝就像一層紙,一捅就破,一點就通,特别是對于老靈植高手。
不是他不想教,而是教了之後,擔心又出現卸磨殺驢的惡事。
謀哥兒還要兩年才能回來,他沒有商量的人,對誰都不放心。
在書信中,謀哥兒沒有提及這事兒。
他大約能猜出,謀哥兒是想多給他幾年時間,做出些名堂來,讓他能夠安身立命,今後謀哥兒肯定要将靈植授粉術傳給玄都觀修士,這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之事。
他現今是寄人籬下,讓他怎麽回複?
拒絕不好,不拒絕更是麻煩。
氣氛很有些尴尬。
崔霄沒有經曆過底層的困苦,和散修間細微人心算計。
他從小家境優渥,修行練劍後,又是秉持着“劍心勝境”的快刀斬亂麻,面對麻煩,從來是直中取,簡單幹脆,一勞永逸解決。
他想幫着分析幾句讓兩位老師兄搭伴的好處,今後能夠在宗門有兩座堅實靠山,甚至有可能成爲青竹峰一脈核心弟子之類。
又覺着說不出口,莫符對人對事的戒心太強了,面上表現得無所謂,客客氣氣的,實則很不好說話。
像這種能夠改變宗門今後勢力的靈植天才人物,有些脾氣和傲骨很正常,他大師兄的意思,是切不可逼迫。
實在不行,便多等幾年。
等到陳謀回歸宗門,一切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遠處一道符光飛掠,眨眼間到近前,打破了兩人間沉悶氣氛。
崔霄伸手接着傳訊符,稍一掃視,眼神奇怪地看着擡頭的莫浮,道:“昨天夜間,丹陽坊的靈田管事侯隆元,在自家書房遇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昨天是侯隆元的壽辰日。”
莫浮眼中出現片刻錯愕,緊着咬牙切齒,拳頭緊捏,青筋暴突,眼中湧起滔天恨意,他朝天揮拳吼了一聲:“啊啊!”
狀若癫狂,蒼涼悲憤。
崔霄心底歎息一聲,看着一年到頭也說不了幾句話的年輕靈植夫,聲嘶力竭吼了好大一陣,等到莫浮漸漸平息,他低聲道:“你保重身體,我去勸說兩位老師兄,稍過幾年再來。”
轉身就待離開,他不希望看到另一個天才落魄。
莫浮沙啞着嗓子,道:“崔前輩請等等……可知是誰做的?”
崔霄心中有所猜測,從傳訊符中的記述來分析,很像去年陳謀請動出手的金丹高手所爲,同樣的來無蹤去無影,應該是盯上了侯隆元好長時間,專門選擇在侯隆元壽辰日動手。
金丹高手想要對付一個煉氣境修士,即使防護再森嚴,也防不勝防。
他卻猜測不出那位神秘金丹高手的動機,像侯隆元那樣的小角色,不值得花費太多精力,陳師弟也不可能有請動那位金丹出手的條件了。
難道是另有其人?
“不知,可能是侯隆元壞事做多了,遭到報應。目前丹陽宗的高層震怒,派遣了好幾位金丹修士,前去丹陽坊查訪案子。”
崔霄給出一個無稽之談的理由,笑着道:“我等會要返回丹陽坊,你有什麽想與陳謀說的,可以寫封信。”
他擔心波及到陳師弟,要盡快趕回坊市。
丹陽宗能夠爲了一個坊市管事,做到什麽程度,可是很難說?
“不用麻煩崔前輩帶信。您那兩位老師兄,若是不嫌田間地頭條件艱苦,想要搭伴,盡管來吧,我正好可以向兩位靈植老前輩請教疑惑。”
莫浮心底波瀾平息,另有猜測,他改變了主意,笑着恭謹道。
崔霄哈哈笑道:“好,我與他們說一聲,他們常年勞作,離不開田間地頭,不會覺着辛苦。你今後受到甚麽委屈,盡管與你隔壁院子的老何吱一聲,他會傳訊告訴我。”
莫浮拱手感謝。
他不想将關系弄僵,讓崔前輩難做,且先答應着。
從現在到明年春天花開季節,還有半年時間,足夠他與謀哥兒商量出來一個對策。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