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鐵還需自身硬’,對鍛造師來說,硬的根本在雙腳,在氣貫全身,‘氣生于骨而連于筋’,怎樣讓氣連起來,需樁步的持環得中和伸筋縮骨。”
鍾師傅能夠成爲一座鍛房之主,有其獨到之處,讓陳謀擺一個常用樁步功架子。
陳謀在三人注視下擺出“焰火樁”,像他平常練功,身形擺動如火焰搖曳。
鍾師傅示意可以了,他對幾種常用的火行樁步了如指掌,伸手從地上抓起一柄大錘,對陳謀道:“你瞧仔細了,我如何運用‘焰火樁’來鍛打器具。”
萬林興奮不已,忙撿起鐵鉗和小錘,好長時間不曾見鍾師傅動用大錘。
鐵打的鍛房,流水的學徒。
他已經在鍾師傅鍛房待了五年,從小師弟熬成大師兄,他的野心是熬成鍾師傅的記名弟子,學到幾分真本事,今後即使離開鍛房,也能憑着本事去小鋪子混成師傅。
跟着陳師弟沾光,又能夠見識到鍾師傅展示基本功。
相比兩個新人學徒,他是溫故而知新,能從中領悟更多以前察覺不到的東西。
按鍾師傅的示意,萬林用鐵鉗夾起一根長鐵條,塞進爐火裏,接到吩咐的薛彪賣力拉扯風箱,鍛房裏響起有節奏的“呼哒呼哒”聲響。
鍾師傅用鐵錘比劃着,給陳謀講解如何利用尋常的“焰火樁”來增進鍛器效果。
對于鍛造師來說,打鐵煉器就是練功。
很快鐵條燒得通紅,萬林用鉗子夾出來放到砧台上,他明白鍾師傅是要打造一件劍器,這根鐵條原本就是千錘百煉的半成品了。
鍛房内響起“叮叮當”的敲打聲,大錘小錘密集如雨落,讓人目不暇接,火星燦爛若星辰飛濺。
陳謀仔細盯着鍾師傅的一舉一動,随着鍾師傅偶爾出聲講解,他不停露出恍然有悟的表情,對于範老道傳授給他的“焰火樁”有了不同的理解。
術業有專攻,普普通通的焰火樁在鍾師傅的指點下,原來還可以這樣施展。
各種靈感如火星飛舞,有道是“舉一而反三”,他想到了許多。
鍾師傅雙手揮錘不停,腳下的站樁漸漸過渡到了似樁非樁地步。
“氣調而勻,勁松而緊。你注意體會我用錘如拳結合樁步轉變的真意,‘形無形,意無意,無意之中出真意’,‘章無章,法無法,無法之中是真法’,眼記心看,時常悟之。”
聽得鍾師傅單獨傳音講解,陳謀集中全部精力,記住這些不外傳的訣竅和鍾師傅演示的錘法。
鍾師傅不想欠他的人情,用這種方式還給他。
他能體悟多少,則是他自個的本事,下次鍾師傅肯定不會再這樣教。
待鐵條顔色黯淡,萬林連敲兩下小錘,将鐵條夾進爐火中重新鍛燒。
房間内誰都沒有說話,三個學徒在默默消化。
鍾師傅揮動大錘打了六遍回火的鐵條,将半成品打造成一件尋常式樣的三尺三寸劍器,又接過小錘修形定刃,敲敲打打,一個人又忙了半個多時辰,沒讓萬林插手。
“關門,封窗。”
随着鍾師傅的吩咐,萬林将房門關上,又落下竹簾子遮擋窗戶的光線。
整個鍛房内幾乎陷入一片黑暗,除了爐火亮光照耀不大地方。
鍾師傅給爐子裏鋪了幾塊木炭,讓其均勻燃燒,他将冷卻的劍胚放到木炭上,由萬林緩緩拉動風箱控制火力,鍾師傅注意着火焰吞吐、劍胚燒紅的顔色變化,這是鍛造法器最關鍵的一步。
當通紅的劍身、到劍尾中間部分出現了一道不容易察覺的暗影變化,鍾師傅稍等一下,果斷用鉗子将通亮劍胚夾起,扔進石槽冷水中淬火。
“噗嗤”,水氣白霧劇烈冒起。
萬林趕緊将門窗又全部打開,他是大師兄,要起帶頭示範作用。
下次像這樣的小事,就不需要他親力親爲,誰有眼力勁,誰喊一聲動一下,都可以走着瞧,笨點不打緊,多罵幾次就長記性了。
鍛房裏的規矩,就是大的可以管教小的,甚至上手敲打。
等了一陣,他用鉗子撈起水中的劍胚。
“鍾師傅,成了!低階法器。”
“剩下的裝柄、開鋒、配鞘,交給你了。”
鍾師傅瞥一眼布滿不規則火焰紋的劍胚,他用最精簡的材料打造低級法器,經驗老到,很少出現淬裂失誤,又道:“這柄劍給陳謀,伱找洪掌櫃報備一下。”
湊近前去欣賞劍器的陳謀稍愣了一下,忙裝着喜出望外拱手連聲感謝。
昨天聽萬師兄說過,給學徒打造一柄配劍,是給幹得時間超過一年的學徒的福利,是送予鋒利的凡器還是低階法器,全憑鍛房師傅的心意決定,鍛兵閣不會幹涉。
眼前這柄劍由鍾師傅親手鍛造,他才來一天時間,便獲此殊榮,鍾師傅對他實在太好了,集獨寵于一身。
好得會讓他在鍛房被大師兄“另眼相看”特别照顧啊。
他怕麻煩,不想當個學徒也要勾心鬥角。
累不累啊。
萬林笑呵呵答應着,待鍾師傅離開,他放下劍條,打開牆邊鐵櫃子上下的兩扇櫃門,笑問道:“陳師弟,你來選一下劍柄和劍鞘,得配上這柄法器才行。”
薛彪臉上露出憨笑,在一旁看戲。
從昨天到今天,他被鍾師傅訓斥了好幾次,不管對錯,總是挨罵。
終于輪到另外一位新人,被放火上烤一烤,心中頓時覺着受用。
陳謀當做什麽都不知道,湊過去看了一眼,嘿嘿笑道:“能者多勞,麻煩萬師兄費心幫我定奪,我啥都不懂,選最普通的就行,籠餅有肉,不在皮上。”
他才不給對方敲打他的丁點理由。
任何事情,有一次就會有二次,都是學徒身份,何必要内鬥?
萬林哈哈一笑,“行,到時選得難看,你可别怪我。”
“豈敢,豈敢,待下月發了薪俸,我請大師兄去悠然居喝酒。”陳謀見萬林知難而退,他也見好就收,又瞥一眼黑胖子,加一句,“到時薛師兄一起。”
他與薛胖子之間還沒有定下誰是師兄,誰爲師弟,都是表面客氣互叫對方師兄,其實心底都恨不得自己是師兄,誰都想在上邊。
萬林咧嘴笑道:“好啊,同去同去。”
薛彪跟着表示一起去,他是緊緊跟随大師兄的腳步。
選擇好配套的劍柄、劍鞘,花了些時間安裝,打磨修飾一番,萬林帶着兩人來到西屋最外面的磨器房,指點兩人辨認各種磨石質地粗細和不同作用,如何滴水磨劍角度等技巧。
開鋒是笨工夫,枯燥又耗時間,還需要耐心。
天色将黑,陳謀腰間佩着黑梨木镂飾青銅鞘的劍器,與萬林、薛彪走出鍛兵閣,拱手作别,他單獨往東邊走去,萬林、薛彪談笑着往西行。
半道上,在一家雜貨鋪子買到一長一短兩柄舊鍛錘,和一座老式三孔兩百斤砧台。
他要趁着感覺新鮮,返回院子練功,沒心思将時間浪費在萬林身上。
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
(本章完)